「詩家爭鳴」顏艾琳:我天生就是要當一位詩人的

「詩家爭鳴」顏艾琳:我天生就是要當一位詩人的

顏艾琳:自古典詩接觸到詩人的生存背景、思想、情懷,我便有了前人的眼睛,穿閱到當代的視野,以多稜鏡的直射、折射角度,來審看我這一生的經歷,寫自己的故事跟大時代與我的對談。我天生就是要當一位詩人的,這一點我很確定。若有來生且能預定身分,還是詩人最適合我不羈的性格。


本期主咖顏艾琳簡介:

「詩家爭鳴」顏艾琳:我天生就是要當一位詩人的

顏艾琳簡介:臺灣臺南人,1968年出生,輔仁大學歷史系畢、臺北教育大學語文創作所肄業。13歲發表第一篇新詩跟散文,16歲即在臺灣的重要文學副刊發表詩作,年輕時玩過搖滾樂、劇場、「薪火」詩刊社、地下刊物。擔任新北市政府顧問、耕莘文教院顧問、韓國文學季刊《詩評》臺灣區顧問、內地詩歌刊物顧問與網站專欄詩人。曾獲出版協進會頒發「出版優秀青年獎」、創世紀詩刊40週年優選詩作獎、文建會新詩創作優等獎、全國優秀詩人獎、2010年度吳濁流新詩正獎等獎項、2011年中國文藝文學類新詩獎章、第一屆兩岸桂冠詩人等;並擔任兩岸重要文學獎評審與藝文課程講師、策劃人、主持人、諮詢委員,2010年與人合編並主演舞臺劇《無色之色》等。著有《微美》、《骨皮肉》、《詩樂翩篇》、《吃時間》二十本書;重要詩作已譯成英、法、韓、日文等,並被選入各種翁學到研究所國文、現代文學教材。


「詩家爭鳴」顏艾琳:我天生就是要當一位詩人的

花語:詩人、畫家,祖籍湖北仙桃,參加詩刊社第27屆青春詩會,曾獲2018華語詩歌春晚年度十佳詩人獎,2018《安徽詩人》金種子優秀詩人獎,2018第三屆中國(佛山)長詩獎,2018鄂爾多斯那達慕優秀詩歌獎,2017第四屆海子詩歌獎.提名獎,2017首屆海燕詩歌獎,2017《現代青年》年度十佳詩人獎,2016《山東詩人》年度詩人獎,2015《延河》最受讀者歡迎詩人獎,入選2013中國好詩榜,《西北軍事文學》2012年度優秀詩人,2011至2001中國網絡十佳詩人,2004詩歌報年度詩人,著有詩集《沒有人知道我風沙滿袖》、《扣響黎明的花語》、《越夢》三部,居北京宋莊藝術區,有畫作多幅參加大型聯展。


花語:艾琳老師好,很榮幸為您做這個訪談!對於生活在大陸的我們,寶島臺灣乃是神秘富饒之地,我最熟悉的地名不過是日月潭和阿里山,您是臺南下營人,請介紹一下您的家鄉和成長經歷!

顏艾琳:下營位於臺灣嘉南平原,在嘉義南邊,臺南北邊的一個小農村。跟鹽水區同為具有三百餘年的屯兵聚落。我們是明鄭時期顏思齊從漳州帶來的軍隊,於此屯兵形成的姓氏聚落。在下營有幾個大姓:曾、顏、沈、姜、楊…等,大多為漳州附近的人隨顏思齊來臺。下營至今仍維持濃厚的閩南民俗,以三寶特產「鵝豆桑」:鵝肉、黑豆、桑蠶聞名,近年也發展文旦產業,品質跟知名的麻豆文旦不分上下。因為父親退役後便北上打天下,我是家族第一個小孩,爸媽帶著幼小的妹妹跟弟弟在臺北,我那時比較大,留在下營阿公阿嬤家跟姑姑、叔叔生活。約有兩三年時間在農村野放似地玩耍,自己很早就獨立,後來幼兒園大班被爸媽接去臺北,但是一直到17歲以前,每年寒暑假都回下營度過假期,跟一般都市孩子放學去安親班、才藝班、補習班,暑假又補習的模式很不同。我除了考大學補了五個月的菁英班,這輩子沒上過安親跟補習班,因此對老家下營農村生活有濃濃的感情。我比一般人懂農家作息、農糧種植、天文節氣的變化更敏感些。國中還用「墨耕」為筆名投稿、寫作,內心對傳統的耕讀方式頗嚮往。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帶有土氣的生活藝術家。

花語:您自1980年代中期便活躍於詩壇,是寶島文化界中生代的知名詩人,儼然是臺灣藝文發展史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請問您最早寫詩是哪一年,怎樣進入了詩行,最初有受大陸詩歌的影響嗎?

顏艾琳:小學四五年級就習寫五絕、七絕,寫新詩投稿是小學畢業那年(1981)夏天,拿到地方學生刊物看見書末有徵稿啟事,恰好讀完希臘神話集,就隨手寫了一首〈迴音谷〉,沒想到竟然上刊了,賺到生平第一筆稿費。那時閱讀偏向報紙副刊,還沒讀詩集,連國中時買的書多為散文、小說、歷代古典詩詞,一直到高中階段才開始買詩集。入門詩集是:抒情女詩人陳敏華。因為是本攝影詩集,我吸收的是形式,但讀來總感覺,其表現手法跟意象不該如此軟、甜?所以就問了教國文的導師有哪些詩人可以看?瘂弦、鄭愁予、白萩、洛夫、周夢蝶、余光中、管管、羅門、蓉子、李魁賢、羊令野、辛鬱、林亨泰、張默、碧果、夐虹、紀弦、楊喚、楊牧…這些前輩是我第一波接觸的個人詩集。透過詩集連動沿伸,我到了高中階段便大量購買、閱讀詩集刊物,第二波就讀到了白靈、蘇紹連、蕭蕭、羅智成、夏宇、向陽、林彧、沈花末、陳克華、林耀德、陳義芝、李敏勇、劉克襄、溫瑞安、陳黎、陳家帶、零雨、焦桐、譚石、侯吉諒、利玉芳...同時期參加文藝營,認識了許多1960世代詩人,也在中學時期加入「薪火」詩刊社的創辦、正式投稿給報紙副刊跟詩刊,起步算早。大陸詩人的閱讀,多為193040年代五四運動前後的徐志摩、胡適,那是因為臺灣的國文教科書有選他們的作品,其他皆為自己在詩刊詩選中讀到艾青、穆旦、冰心、李金髮、許地山、綠原、邵洵美等。當時還未接觸到朦朧詩,只大略聽過舒婷、顧城、北島、海子。影響我寫詩者眾多,源頭還是唐詩三百詩,我認為,一個優秀的現代詩人得修練「吸星大法」,透過大量閱讀,吸收古今中外名著,將各家精華轉化成自己的內在,只有欣賞、不偶像崇拜。

花語:同為知名作家的先生吳鈞堯,戲寫過一篇有趣的文章《顏艾琳的徵婚啟事》,劈頭如此描述:“吾妻顏艾琳,我常稱其中世代女詩人霹靂無敵者,寫一手好詩,辦得好活動,能說能演,能生好文章也能生俊俏的孩子。上至知名詩人,下至無名作家,皆心儀她的光鮮才華,紛紛各釋愛意。於是,娶妻顏艾琳必須莊敬自強,自保自重,這一點,必不能忘。”相信,看過您愛人這段戲文的人,都會捂嘴偷笑!您如此才華過人,您的愛人對您又崇拜有加,在臺灣的家裡,您是否如太上老君,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什麼都不用幹?(笑)是否女權至上?

顏艾琳:一直覺得作家是個奇怪的身分。尤其是女性的作家。更難言喻的是女性詩人。有些女性詩人非常討厭被稱為「女詩人」,認為跟男詩人相比有貶低之意。這是因為性別意識崛起之後,希望達到平起平坐,或是書寫的成就,儘量不以性別來突出一些本身條件的差異。中性、無性、乃致雙性,似乎是女性書寫者最渴望達到的境界。近百年來的女性運動,首先是職場跟服飾上的重大改變,帶來了行動自由跟身分上的多重揹負;再來則是進入心理與意志的翻轉。我是誰?我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自己?女性變得越來越有掌控權,甚至讓部分男人感覺,女性果然是生物學較有進化力的那一方。

我年輕時是少年,從不說自己是少女,也是認知到有性徵之後,每個月都有幾天會流血、行動不方便,無法從事喜愛的運動,跟男生在一起好像也得小心翼翼,我真切認為,成為少女是一件麻煩事。步入中年的我,反而厚臉皮地將「資深少女」掛在嘴邊,似乎在補償青春期沒過足少女的遺憾。事實是發現自己可以借位「少女」的身分,繼續無厘頭搞怪、偶而潑灑任性、作自己想做的事,而名之為少女的天真爛漫跟衝動。潛意識裡就是在陸續成為企劃執行、人妻、人母、勞累的編輯人、大學講師、藝文私塾的老師、活動策畫人、廣播節目主持人等多重身分後,為了維持閱讀跟創作的時間跟體力,不得不跟親人表態,眨著眼睛撒嬌地說「我還是少女咧」。多希望他以年輕時熱戀的心思包容我、看我活力四射從事喜歡的工作,眼睛裡對我都是心疼與欣賞;多希望我每增加一個身分,多增長一種知識或經驗,他都會喜滋滋接受我的分享。

但這畢竟是「希望」,現實中仍要負擔家中經濟的開銷、管教小孩、家事、顧及兩邊父母的傳統觀念、世俗眼光這些等等又等等的腳鐐手銬。2018年秋天就滿50歲啦,「希望」能成真。其他盡在不言中…我但願每一個身分的斷代,都是讓我銜接完整生命的歷史。我一直前進,也是同行者的另一雙眼睛、另一雙腿、另一副五官。我能知道他還沒接觸的領域、我可以做他的人形計算機、我願是他的另一雙手,只要他接受「我其實可以接受並不完美的夥伴」,則接納我這麼一個女異人,他也就是異般人,而非一般人了。我老公這樣寫,是故意說我龜毛,不好惹,男人別心存歹意,碰我這長刺的仙人掌花。我若在家裡,煮飯、洗衣服、打掃等家事都做得,哪有耍耍嘴皮子就能享受?

「詩家爭鳴」顏艾琳:我天生就是要當一位詩人的

花語:您年輕時曾玩過搖滾樂團,請介紹下您當時的搖滾樂隊,在這個樂團裡,您主要做什麼?搖滾是否也是詩歌的一部分?

顏艾琳:念高職時,跟幾位會玩樂器的校友組了一個叫「Lonely Wolf」的樂團。由於我學過四五年的鋼琴,組團時擔任琴手,彈著一臺很舊的二手電子琴。有時鼓手還沒來,我會自己打打鼓,玩一玩。想不到竟然無師自通會打爵士鼓了,這讓花錢學打鼓的學弟有點傷心。

在臺灣,19701990年代掀起兩三次現代詩跟民謠、交響樂、流行音樂的跨界熱潮,在環境裡聽那些歌曲、看歌手演唱,優美的歌詞吸引了我,那時懞懞懂懂以為新詩就是得像他們一樣,雅俗共賞、卻又能意象不俗。朋友也帶我開始聽西洋搖滾,我在高中時期便受到當紅的MTV音樂影像帶的浸潤;讀文學書、詩集,聽中西老歌跟新潮搖滾。這段玩搖樂團的啟蒙,也讓我日後寫出《詩樂篇翩》詩樂教材一書的原因。

綜觀全球華語詩,不是寫得像歌詞那般押韻易讀,就是白話如流水賬全無一點詩意;還有專門為朗誦而寫的言情詩,演出時過度聲情,演出者對於詩句的情感投入是「表演」形式,而非文本的「演繹」。如果要杜絕這種強調錶演性質的「表演詩」,我覺得提供文本的詩人應該要懂音樂,從漢字本身的音樂性去找出自己的語感、行句段落的節奏。搖滾人的精神,我認為跟詩人是一樣的。YA!

花語:我在微信公眾平臺看到臺灣著名詩人鄭愁予老先生給您的一個推薦語:“艾琳來自臺灣的大南方,然而在文學領域,她抹去一切刻板印象,沒有什麼民粹鄉土需要堅持,她是人性的原鄉詩人,強調人性價值,善用她文字的魅力,不斷實驗開拓新境界,使她成為臺灣中生代最有創意而成就斐然的詩人之一,受到文壇重視以及讀者群的擁戴.她的作品甚至跨越海峽,選在“北京地鐵詩人”中公開展示,讀者以萬萬計,無異是臺灣軟實力的另一番表現”,在這段文字裡,我想問的是,如何保持“原鄉詩人的人性”和在詩中“強調人性價值”?

顏艾琳:做自己。愛地球。不要為了搏取他人的價值認同,而作違心之事。

天真、自在、好奇心、勇於探索跟行動、能以一己之力甘願做最大利眾的善事,一直是我做人處事的原則。

對外說直話、做公益、不畏強權。對己則是立下的志願,務必達成,過程又要求得周全細膩。做善事的人,有時很累,但我享受過程中的學習為樂、以事情完成的圓滿為榮。

花語:您的詩曾在北京地鐵中展出,怎麼看待“地鐵詩歌”的影響力?

顏艾琳:在北京地鐵詩展出前,臺灣的城市交通圈已經有捷運、公交車詩,我的詩作隨著捷運跟公交車早就跟著車流、人流趴趴走。很多人知道我的詩,上網搜尋我的信息、寫評、私下寫信給我,這二十多年來發生過多次。但我不在北京生活,無從得知北京民眾是否有感這項公共領域的詩展?畢竟我沒收過北京讀者的迴響。

臺灣還有詩路、詩牆、詩的公共藝術等常設的設置,讓人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見詩,我覺得對推廣新詩很有幫助。

花語:您年輕時辦過劇場,也參加過深圳女詩人從容主辦的詩劇場,兩者有區別嗎?

顏艾琳:很不一樣。在臺灣,我們平時就辦讀書會、文學電影、各國劇場的影帶在欣賞跟討論,在學校辦個展跟公演,在外則混小酒館,認識一堆各個圈子的邊緣人,有時也即興胡鬧,參與辯證、吟唱、舞蹈。演出的劇本跟道具都是自己來,因為沒錢,搞的是「貧窮劇場」那套。我一直到2010年,才正式踏上售票公開演出大舞臺。

深圳詩人從容策辦的「第一朗讀者」,邀請音樂人為詩譜曲演唱、舞團演出詩作,詩人上去朗誦自己作品,是純粹詩的跨界演出,非大家認知的劇場形式。

「詩家爭鳴」顏艾琳:我天生就是要當一位詩人的

花語:您很早出道,聲名顯赫,打從少女時代就得獎連連,獲得過「出版優秀青年獎」、創世紀詩刊40週年優選詩作獎、文建會新詩創作優等獎、全國優秀詩人獎、2010年度吳濁流新詩正獎、2011年中國文藝文學類新詩獎章、2012年海南島第一屆桂冠詩人獎……屢獲大獎而備受注目。您得過那麼多的獎項,在您眼中,大陸的獎項對您重要嗎?好詩的標準是什麼?

顏艾琳:很奇怪,我自己投稿徵獎,很少獲獎。但是獎項落選的作品發表後,卻成為很多詩選、學術研究跟評論的對象。那些獎項都是後來有點知名度,別人給我的。

談獲不獲獎有點尷尬。對於憑空創作、依靠天賦或自學的人來說,獲獎拿獎金當然很開心,也表示自己被認同。可是,我的獎老是被動式、被頒發,這也讓我不知如何再去投稿徵獎了。過30歲以後我幾乎不參加徵獎,而是變成評審了。

好詩的標準是,讓我讀到有情緒波動、動容、動心、動人、一切會讓人感動的文字組合,並且有新穎的意象、異質感卻能直指人心,就是好詩。

花語:您曾經這樣解釋“現在什麼都奈米化了,我這個體也希望能奈米成詩人、藝術家、老師、媽媽、妻子、少女、老婦、公主、帥哥、風流書生、演員、畫家、雕刻家、服飾手作設計師、搖滾音樂人、修行者、舞者、瘋子、自閉者……你還能想到什麼有趣的?我都願意嘗試玩玩看耶”,如此說來,您是“好奇心”和“嘗試心”都很重的一個人,這兩點對於詩歌寫作是否有益?

顏艾琳:這是一定要的。好奇心對這世界存在的日常與非常之事務,應該是創作者該具備的引擎吧?沒有好奇心發動探索、學習、感應,怎能與一般人產生異質?那寫出來的自然就普普通通。閱讀也是呀,得把自己提升為「非普通讀者」,見識與知識多方交融沉澱出出屬於個人自我的意識、觀點,書寫時的切入點也就不同。

而嘗試後的成敗,不是我重視的,整個嘗試過程即是收穫。就因為好奇心與多方嘗試,我才能從各種藝文創作跟演出,最後選擇了文學詩歌做為核心。好奇心讓人廣度探索,最後經過自我的選擇,擇一兩個做深度的紮根跟成長,就能高大壯麗。

花語:請談一下您參與創辦的「薪火」詩刊社,它的發展和現在如何?

顏艾琳:1987年創立的《薪火》詩季刊創立於臺北,社長李秋萍,主編陳皓,編輯顏艾琳、莊源鎮、侯湘玲等,在發行14期之後,1994年停刊。1980年代之於臺灣跟大陸,都是一個特別的轉折點。臺灣在1987年解嚴之前的劇烈變動,大陸則由北島、舒婷、顧城為首的朦朧詩風起。大環境則都呈現渾沌將破將明的掙扎;臺灣股市一路狂飆帶動房價,大陸沿海開放經濟特區。因為氣血湧動,故文學,尤其現代詩的面貌也呈現多元繽紛,乃至眾聲喧譁、天花亂墜、什麼都能說出道理來。彼時,我十幾歲的初中到大學生涯,親身經歷那段瘋狂寫詩、編詩刊、清談亂談、鬥詩爭論、把馬子的交友的、參加文藝營、喝咖啡跟泡茶館、亂畫亂玩、混地下舞廳、搞政治運動……成群結黨立社,或一票一票、一圈一圈,形成那世代無數大小漣漪互相獨立、互相重迭激盪的景觀。詩友們來自社會各種不同階層,散居北、中、南部,平時只有在編審下期投稿作品時,大家才會聚在一起。「好像到艾琳家辦批鬥詩大會、薪火詩刊例行審稿、編詩、聊天,總被她拉到舊書攤淘寶做結尾。」薪火同仁詩刊社那時的活動就是這樣。當初參加薪火詩刊社的詩人們,在2018年最年輕的也超過40歲、而當初的大學生或是社會人士也來到6、70歲的門坎。有時翻閱薪火,發現近年來認識的大陸詩人嚴力、盧輝、熊鷹、伊沙、雨田、楊小濱等人的作品,都覺得是歷史出土文件。那時臺灣所有的詩刊幾乎都對全球華文開放,故我接觸大陸詩人、簡體字也超過30年了。

很慶幸我在1980年代和這群嬰兒潮的第二代,玩詩玩得很瘋,導致後來「創世紀」、「現代詩」、「藍星」、「笠」、「葡萄園」、「乾坤」等等詩刊邀我參加都婉拒;一來已結婚生子、進入職場擔任繁忙的編輯工作,二是薪火給我的經歷已經足夠。我想單純做個寫詩的人,立場上保持中立。熄掉的詩歌薪火並不可惜,這段經歷讓參與者擁有一把不會熄滅的心火,我們仍在網絡上寫詩、讀詩,成立社團延續活動。

花語:大凡有詩性的人,對於世間有趣的東西,都會喜歡。您喜歡製作手工飾品,都喜歡製作一些什麼,能具體說說嗎?

顏艾琳:十歲就會幫布娃娃做衣服、勾毛線、十二歲為自己勾了很醜的圍巾,國中在童軍課學會八字結,後來在工作場所跟朋友學打中國結,很喜歡跟線條勾來勾去、纏來繞去。也跟一些玩古玉、半寶石的前輩逛玉市買買小玩意,於是結合勾針、編結、針線活、回收的對象,玩起了飾品設計跟手工活,一度很沉迷的。

1990年代買的玉件、琥珀、藏玉、老銀、琉璃、老珠子、瑪瑙...都因為邊做邊送邊賣,結果現在後悔了,都漲了不只十倍。還好,有就是無,有也得空,對身邊事物的來去,近來看得很輕鬆。

花語:您曾說:“我的作品來自於生活,所以要好好活。”這話怎麼理解?

顏艾琳:生活比死去困難。要成為一個人,一個好人,就是折騰、修練。無論做什麼,都要試著理解、投入、完成。可以不是詩人,但要努力活得像一首詩。寫詩難道不也折騰嗎?

花語:您自稱是由「六成雄性、四成雌性」組合而成的性格,有人說“寫詩、撰文、玩音樂、藝術、打扮有品味、閱讀、品紅酒、烹飪、饕美食、旅遊……這些都是顏艾琳的特質,才氣煥發、愛嘗試、懂生活如她,要能「匹配」她固然難,但相對的,能夠接觸她,與她一起生活或共事,都保證不無聊”,您是否覺著雌雄同體是上蒼給以的格外恩賜?

顏艾琳:當局者迷。我是當事人,自己就不評論了,否則會被人說是自嗨、自戀。對自己是恩賜的,他人來看,或許是天譴。我只希望歡我性格的親友,在此世能共成善事、互為貴人。

「詩家爭鳴」顏艾琳:我天生就是要當一位詩人的

與方文山合影

花語:有人說,“十七歲以前,已經遍玩文藝營、搖滾樂、劇場,編輯校刊,辦地下刊物,和同好創辦「薪火」同仁詩刊社。如同吳鈞堯文中所述,屬猴的顏艾琳,彷佛孫悟空般擁有七十二變”,這段話也同說您的“變”,但是,十七歲,在我們大陸,正是學生準備高考的年紀,在臺灣,您在十七歲以前,不用面對學業的負擔嗎,給我們講講您十七歲以前的趣事好嗎?

顏艾琳:國小中年級已經常在校園參加作文、繪畫比賽。到了五年級代表學校對外徵戰,常常抱獎回來,作文主題不論是論說文、抒情文、親情、校園生活等,結尾一定要格式化「我們要反攻大陸,解救同胞」,否則寫得再好也不會得獎。國小畢業的暑假,到國中報到時,校方發給一本地方性的學生刊物,回家翻閱發現,每一期都有稿酬的徵稿,題目不限,自由發揮。這對老是被體制要求跟制約的作文比賽,當然有趣又開放多了,於是開學前挑了一篇小品文跟一首即興寫的短詩,投去給《青年世紀》編輯部,沒想到連續兩期都刊登出來。我至今仍與選稿的主編林繼生老師有聯絡,他是啟動我投稿動機跟給予自信的第一個貴人。

由於國中熱衷學習填宋詞、閱讀現代文學、課外讀物,故成績不算好,考上了公立高職學校的模具科,並非一般高中生,為維持對文學藝術的熱度,三年高職參加了校刊社、搖滾社,校外也結交幾名搞地下刊物的建中生。

高職階段不怎麼讀教科書,但國語文從小一直到大都是佼佼者,班上名次常常在倒數五名內、職技課程能混就混,常藉口翹課,卻又是學校的藝文代表跟風雲人物。這種學業上的極大落差,讓校工到全校老師幾乎都認識我,畢業時曾勘仁校長對我說,你一定要考大學!後來混了一年的社會職場,覺得藝文跟傳媒界仍需大學資歷,才認命地到考大學的補習班苦讀半年,讀上輔仁大學歷史系。

學習獨立、自主學習應該是我當時吸收藝文養分的瘋狂期吧?假日會獨自一人看畫展、去聽作家詩人們的演講、有點錢就去逛書店跟舊書店滔書,只要碰上詩集便購買,日後竟然變成絕版詩集的藏家。也透過執行校刊社的名人訪談,採訪過管管、羅門、碧果等藝文界人士。亂讀書,三年讀了近千本的中西古今文學哲學藝術書籍、玩音樂、參加聯合文學第一屆文藝營、自學針筆畫、跟愛好文學的大哥大姐們夜遊、跳地下舞廳、泡酒館、窩茶藝館、投有稿費的刊物賺零用錢、開始淘詩集藏書…就是沒有談戀愛。十七歲以前就是這樣。很中性。腦袋比身體發育得快很多。

花語:介紹一下您的舞臺劇《無色之色》!

顏艾琳:宣傳文案:【無色之色】顏艾琳綠肥紅瘦詩歌表演計劃

當你闇夜乍醒發現二十年已經過去,你在2010年曾經寫下的日記:「親愛的自己,我該如何與你無關。」

我又冷又熱又寒又燥又幹又溼快樂裡有死亡在萌生痛中產生另一個自我的誕生。因此,我淚中含著笑的花朵。我是一朵女陰之蕊。」摘自顏艾琳,《陰思想》,《微美》,2010她穿上情慾書寫的褻衣,打開自己告訴你,聆聽身體的召喚;聆聽,經血洗刷子宮的孤寂,告訴你,愛與慾望有同樣的質地。

多年前,她從島南的小農村北上,帶著一身的辛辣與張狂,拳頭與粗話,旁人視其為不良少女,震懾於她的剽悍。事實上,她是,她承認,像太妹那樣的承認自己不爽這個世界,她的肉體與心都是火把,將道德的皮肉燒得煎熬難耐。

她進入詩,同時被詩進入,挑筋挫骨剝離世界的意義,來來往往迂迂迴回顛顛倒倒,任文字展開歧異的色譜──《抽象的地圖》、《點萬物之名》、《黑暗溫泉》、《骨皮肉》、《她方》、《微美》……她帶著前衛的思想刺青走進家庭,既是人子、是人妻,也是人母;她遊移身份的臨界,詩人、搖滾樂手、公關企劃、編輯、大學講師、活動策展與主持人、劇場工作者之可能;她是狼,又是兔,是燕子又是鷹。青春如一面多稜的鏡,在愛裡定格,也在愛裡幻覺、消逸。

如今,翻開二十年前的日記,昨日前日大前日,去年與去年的去年,那些似曾相識的風景、生活瑣事,和同事朋友學生書迷嘮叨不完的話語經歷,斷尾的作品。這二十年,僅僅像是窗前閱讀,夕陽灑落,盡夜不寐,狂亂成卷;抱著稚子,讀詩予他;或與先生靜靜散步,牽手、吵鬧爭強。這二十年,如果不是這樣……還有什麼?還可以是什麼?

二十年的經驗迷離,她回到劇場,兩個詩人,一齣戲,往黑暗翻尋,從死裡孵生,澄澈透明,無色之色。導演劉亮延「第一人稱表演」再探。詩人顏艾琳公開「再度被分娩」。親愛的自己,我該如何與你無關。

合作緣起:2009年時,劉亮延受英國文化協會工作坊的邀請,至英國進行巡迴演出,在英國他看到了一出大受震撼的舞臺劇《奇想之年》(The Yearof Magical Thinking)。《奇想之年》是根據美國知名女作家瓊‧蒂蒂安(Joan Didion)真實人生所寫成的作品,再改編而成的舞臺劇。2003年瓊的丈夫與女兒先後因意外與重病辭世,接連失去兩位至親的打擊令這位多產的女作家有一年的時間無法提筆寫作!

奇想帶來奇想:經過了一年多的哀慟與悲傷,瓊於2005年出版這本描述她如何走出傷痛的自傳體散文,甫一出版即大獲好評,隨即被改編成百老匯舞臺劇。劉亮延於英國所觀賞的正是這出《奇想之年》。但除了瓊這位女作家感人的心路歷程,真正令劉亮延印象深刻的,卻是舞臺劇版的表現手法!該如何在最大限度內,適切又精準的傳達作者失去至親時的哀慟給觀眾,卻又不淪為灑狗血引起觀眾反感,糟蹋了好作品?武俠小說中常說:最強的武功修練到極致時,往往會進入返璞歸真的境界,捨棄一切花俏的招式,以最純粹的力量與對手決勝負,《奇想之年》正是這樣的一出舞臺劇!

沒有呼天搶地的演員,沒有誇張華麗的舞臺佈景,沒有炫麗燦爛的聲光效果,就只有飾演瓊‧蒂蒂安的女演員在舞臺上,對著臺下觀眾娓娓道來這一年多來的生活細節,以及她從中引發的各種思考、感受!正因為這出舞臺劇剝除了一切可能令人分神的華麗裝飾,觀眾必須專注於演員所要傳達的內容上,就如同兩大武林高手雙掌對擊,單以內力直接比拼的表現,不刻意去營造悲劇氣氛,但所傳達出的效果卻極度直擊人心!這也令當時已在臺灣劇場界小有成績的劉亮延,對於舞臺劇的可能性有了一種全新的思考模式。

回國之後,劉亮延在一次偶然的聚會中,和有多年私交的詩人顏艾琳談及此事,雙方對於這樣的表演方式都十分有興趣,於是經過多次的溝通懇談後,李清照私人劇團決定嘗試製作這出《無色之色》!

艾琳帶來艾琳:沒有顏色的顏色,會是怎麼樣的一種「顏色」?《奇想之年》嘗試了作家自傳式演出的型式,劉亮延在《無色之色》中則希望能藉由單純卻直接的表演,為觀眾具體呈現一位積極入世的女作家,她在現實生活中的種種面向,探索她的寫作動機與背後支持她的動力。

劉亮延希望能夠達到,不是透過文字作品,而是藉由作家自己的「獨立呈現」,能夠讓觀眾更直接的看見並瞭解「顏艾琳」的生命真實。讓作家本身能「被看見」,正是李清照私人劇團與劉亮延想製作本作品的核心理念!

那麼,為什麼是顏艾琳呢?別的女作家不行嗎?劉亮延表示,顏艾琳在她心目中是本作品的不二人選!在劉亮延心目中,顏艾琳在當今女性作家中十分獨特而顯眼的存在!不同於一般女作家給人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印象。顏艾琳就如同她的詩作一般,時髦、前衛,驚世駭俗卻又令人不禁同聲讚歎!

但顏艾琳也面臨了女作家都會遭遇的問題。許多女作家走入婚姻,開始扮演妻子、母親的角色後,便放棄了原本身為「作家」的那部分。但顏艾琳在私領域上是個好妻子、好母親,同時在公領域上也是個活躍的講師、詩人;走入家庭不但沒有對創作造成阻礙,反而帶給她更多的寫作元素,使她仍創作不輟。這正是劉亮延在本劇中想去探討併為觀眾呈現的。

女性帶來女性:劉亮延希望能為觀眾呈現一位女作家,在她的現實生活中可能遭遇的種種問題,諸如:她的婚姻、她的個人自主、她的青春與自戀等等環節;顏艾琳何以一種奇特的形式穿梭、涉入於社會世俗;以及她如何在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瑣碎日常與工作中,提煉出支持她持續寫作的那股動機與動力;顏艾琳作品中那些天馬行空的、奇幻而瑰麗的各種妄想與奇想,這背後是否有跡可循?這也是劉亮延十分好奇的。

藉由「呈現」一位女作家的生命真實,劉亮延希望能為觀眾帶出一種新觀點的「女性自主」:女性為何要追求女性自主?她們在過程中所付出的代價是什麼?以及「女性自主」這件事本身,對於不管是女性還是非女性,背後所意味的意義又是什麼?

劉亮延期待本劇正式推出後,舞臺上的作家和舞臺下的觀眾們的生命可以彼此碰撞,「發生火花」!觀眾也能夠從中有所獲得,如此一來,這出舞臺劇就算成功了!

 花語:多線創作,跨界玩得兇,打破各個藝術媒材限制,不斷顛覆與開創,她還懂得精粹提煉大眾、小眾文化精華,是將JRR托爾金奇幻小說系列、程抱一、高行健、F4、SHE、伍佰等演藝人出版編輯的幕後功臣”,多元跨界,身兼多職的您,在眾多的頭銜中,您最喜歡哪個稱呼,詩歌在您的生命中,佔有怎樣的位置?如果還有來生,您願意是個什麼樣的人?

 顏艾琳:詩人。自古典詩接觸到詩人的生存背景、思想、情懷,我便有了前人的眼睛,穿閱到當代的視野,以多稜鏡的直射、折射角度,來審看我這一生的經歷,寫自己的故事跟大時代與我的對談。我天生就是要當一位詩人的,這一點我很確定。若有來生且能預定身分,還是詩人最適合我不羈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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