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皮士究竟是怎樣的一群人?

美國電影《阿甘正傳》中有這樣的一個情節:女主角珍妮在酒吧赤裸著身子、演唱鮑勃·迪倫的

Blowin'in the Wind(答案在風中飄蕩),這首歌中唱著“How many times must the cannon balls fly/Before they‘re forever banned”,這個情節蘊含了美國嬉皮士運動的幾個特徵:性解放、搖滾樂和反戰。

嬉皮士究竟是怎样的一群人?

電影《阿甘正傳》劇照

而中國讀者熟知的那句“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源自傑克·凱魯亞克的《在路上》,凱魯亞克作為“垮掉的一代”的代表人物,也與嬉皮士文化有著直接的關聯。儘管這句話今天已經被作為雞湯解構了,但在那時卻蘊含著對社會最嚴厲的批評和反抗。

遍佈全世界大街小巷的牛仔褲已經成為人們日常的主流服裝,又有誰知道藍布工裝褲的主流化正是歸功於1960年代反抗主流的嬉皮士運動呢?

嬉皮士文化幾乎是悄無聲息地進入了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那麼,歷史上那些嬉皮士們究竟是怎樣一群人呢?他們又究竟想表達些什麼呢?

中產階級的孩子們

嬉皮士運動是美國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一件大事,歷來被看做叛逆的、反正統的亞文化事件。提到嬉皮士,我們腦海中最先浮現的也許是下圖中這樣近乎流浪漢的裝扮:

嬉皮士究竟是怎样的一群人?

而“嬉皮士”這個詞帶給我們的感受,則是不正經、吊兒郎當、不務正業的浪蕩鬼。

事實上,“嬉皮士”音譯自英語詞彙“hippie”,從構詞法來看,“hip”是“知道的、理解的”的意思,“pie”是“……的人”,因此,“嬉皮士”的原義應指“一個明白人”。

而根據程巍在《中產階級的孩子們——60年代與文化領導權》中的觀點,最初嬉皮士運動非但不是由社會邊緣的閒散人士掀起,相反恰恰是從一群受過良好教育、有良好家庭背景的中產階級子女中萌芽產生的。正因為他們受到了個性獨立、平等自由的資產階級價值觀的教育,因此在面對現代社會深深的異化感,自由、獨立和平等的價值在冷戰文化中受到的壓抑,以及種族歧視、性別歧視的現狀時,就會更加憤怒。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區隔使得他們選擇以自我放逐的姿態反抗強大的體制壓迫。

嬉皮士究竟是怎样的一群人?

《中產階級的孩子們——60年代與文化領導權》

叛逆性格的形成,一方面來自當時美國流行的放縱嬌慣的教育觀念。本傑明·斯波克1945年出版了《嬰兒與孩童撫養常識讀物》,這本書在當時的美國影響極大,斯波克主張父母不應該把規範強加於孩子,要讓子女自由發展個性、發揮潛能。這種教育方式下的一代,被稱為“斯波克式的孩子”,他們不喜歡服從權威,不喜歡遵從規範,隨心所欲。一些美國學者認為,正是這種放縱式的教育方式,導致了1960年代青年肆無忌憚的反抗行為。

另一方面,還與當時流行的批判理論、文學思潮密切相關。馬爾庫塞等人繼承了馬克思的批判理論,對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做了尖銳的批判。他在《單向度的人》一書中提出,資產階級精密的統治技巧使得當代社會變成了單向度的社會,個人坍縮成了單向度的個體。所謂單向度,即只有肯定性的維度,對現存事物本能地認可,而缺乏反思的、批判的、超越的向度。此外,以艾倫·金斯堡、凱魯亞克等為代表的“垮掉的一代”美國作家,則用文學的詩歌的手段,表達了他們對現代社會的憂患和憤怒,對戰爭、偽善、麻木和歧視的痛斥。而凱魯亞克在《在路上》中表達的那種垮掉的絕望和頹廢,以及書中所寫的那種逃離城市,在路上流浪漂泊的生活方式,也深刻地影響到了嬉皮士運動的形式,越來越多的中產階級青年們離開了校園,離開了家庭,離開了城市,選擇離群索居。

弔詭的是,在《單向度的人》中,馬爾庫塞設想革命要由流浪漢和邊緣人發起,而在現實中,真正受到他思想鼓舞的,卻只能是那些受到良好教育的、出身中產階級的青年們。嬉皮士運動從一開始,似乎就背離了革命導師所設想的道路。

嬉皮士究竟是怎样的一群人?

《單向度的人》

嬉皮士和他們的口號

美國的官方站在追求穩定的立場上,似乎更願意強調嬉皮士們吸毒、濫交、破壞治安的一面,電影《阿甘正傳》中,也選擇用代表“美國夢”的憨人阿甘的正義、善良去解構嬉皮士珍妮的反叛與放逐,更用力描寫珍妮作為嬉皮士矛盾、糾結、悔恨的一面。這自然是符合美國主旋律的敘事。

而嬉皮士自身,也自有一套語言,其中很多都變成了我們耳熟能詳的短語,如“要做愛不要戰爭”、“在一起”、“各幹各的事”等。這些短語高度凝練地概括了嬉皮士運動的主要主張。

“要做愛不要戰爭”(Make love,not war)體現了嬉皮士們性解放和反戰兩方面的主張。二者是相互聯結的。嬉皮士運動受到弗洛伊德和布朗的性學思想影響很深,認為性壓抑是導致現代社會問題的源頭,而不受壓抑的性行為可以增進人與人的理解,實現人與人的互愛,因此可以避免戰爭,實現永久的和平。嬉皮士運動盛行的1960年代,美國正深陷越戰深淵中不可自拔,反戰呼聲強烈。“要做愛不要戰爭”的口號一方面反映了嬉皮士們要求性解放、反對同性戀歧視的訴求,也反映了時代背景。但這種把性提升到如此高度的理論本身,就是值得懷疑的。此外,過分的性解放確實造成了一系列的社會危機,如居高不下的墮胎率、私生子問題、艾滋病等。

嬉皮士究竟是怎样的一群人?

約翰·列儂與小野洋子在進行行為藝術“Make love,not war”

“在一起”(Be together)的口號反映了嬉皮士們主要的生活方式。離開城市後,嬉皮士們自發地聚集在一起,過公社式生活。這種“在一起”的生活方式是對當時社會出現的單子化個體、人與人之間缺乏紐帶、社會冷漠的現象的反抗,強調公社個體之間的集體感和親密感,平等的個體過著親密無間的生活,以反對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把每個個體割裂開來的現狀。英國搖滾樂隊曾寫過一本這種公社與空想社會主義思想家歐文等人的公社實踐並無本質不同。在運動的後期,公社的經濟狀況、成員間的分工都變成了公社內部的分離因素,嬉皮士公社的實踐也最終失敗了。

“各幹各的事”口號也是在公社中提出的,這一口號和“在一起”從一開始就有著某種矛盾。“各幹各的事”強調公社成員的自主權和個人自由,而公社要維持下去,便不得不有某些人為的規範,這種規範必然會某種程度上侵害自由,但如果成員全然隨心所欲,無視規則的存在,那生存就會成為問題。尤其是在公社後期,公社成員中混入了許多原本就在社會底層遊蕩的混子、流浪者,他們並不是為了“愛與和平”等崇高的理想而加入公社,很可能僅僅是為了縱慾狂歡。他們的加入破壞了原本的平衡,公社又無法進行有效的管理,最終導致了公社的衰落。

嬉皮士運動作為反正統文化的運動,其中有很多越過底線的行為,他們宣稱吸毒的合理性、過分的性解放,都造成了嚴重的社會問題,更加諷刺的是,宣揚愛與和平的嬉皮士們,還曾經引發了暴力和流血事件(“西部伍德斯托克搖滾樂音樂節”)。但這樣極端而猛烈行為的發生,無疑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當時美國社會存在的問題,探究這樣的運動為何發生,恐怕是更加值得深思的問題。而他們的口號中,也蘊含著人類對美好世界的渴望與追求,這些是不應該全盤否定的。

嬉皮士究竟是怎样的一群人?

伍德斯托克音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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