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很清楚的記得
下午放學我又留下來自習，不自覺過了時間
竟忘了晚上有家長會
一抬頭望窗外
竟然是他！
操著含糊帶方言的普通話問剛要進門的班主任：
“那個……老……老師，安小喬的班在哪裡？”
我羞憤的怒火又爆發了
一把講書包塞入書包，
拎起就從後門快步走出
背後傳來他聶諾的聲音“小喬……”
還有班主任嚴厲的“小喬，站住……小喬！你給我站住！”
我頭也不會地走了
想必他那時的臉一定是又紅又青，一著急說話又結巴吧，
想想就好笑，活該！這是你自討的！
晚上的一頓預料中的打罵，卻比意料中的嚴重得多。
媽媽像瘋了般紅著眼拿著鞭子氣都喘不過了
我一聲不發 任你怎麼打覺不掉一滴眼淚
都習慣了 或者說已經麻木了吧
心裡對那個聶諾的結巴的打報告的老男人更添厭惡和鄙夷
那晚媽媽真的氣大了
大罵著“養你做什麼？不如一鞭子打死了我再自殺！”
那老男人在一旁又拉又勸的
“你也是！還要護著她護什麼時候？如果不是班主任來……”
“媽媽！”我指著他：
“誰要你護啦？誰要你關心？你以為你是誰啊？！”
啪！ 臉上重重一巴
“你滾！我不是你媽媽！我沒這樣的女兒！”
晴天霹靂一般！我衝回房間鑽進被子裡
這回連熊寶寶也沒用了，我在這世上的唯一的親人
唯一愛我的媽媽，
現在為了那個老男人說出了“去死我不是你媽媽”這樣的話
你可以罵我可以打我可以三天不給我飯吃 怎麼樣都可以！
但是請不要不愛我！
世上唯一愛我的媽媽 現在竟然不愛我了
一個沒人愛的人
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義……
小喬的眼眶溼潤了
兩顆淚水從眼角滑落 我趕忙遞上紙巾
小喬嘴角翹了翹，擺擺手，用兩手一抹
“我沒事。”
最痛苦的時候都過去了 至少現在還有你
有你……陪我……
那時候，我就只有熊寶寶而已
只有熊寶寶……
當晚我抱著熊寶寶 一個塞著衣服一百塊錢和一張照片的書包
照片是我手繪的——畫著我和奶奶、媽媽還有爸爸——他臉部是空著的
他們都幸福地笑著 後面還畫了老水牛和大黃和它四隻寶寶——
他們便是我的全部……
那晚天好冷好黑 天上連星星都不見了
我揹著一個大大的書包，抱著大大的熊寶寶
走在昏暗街燈照耀的街道
遠處不時傳來狗叫聲
我心驚膽戰地一步三回頭
生怕他們追上來把我抓回去 更怕
不知名的什麼妖怪跳出來把我抓走……
走到一個街口
一個穿制服的男人對我叫“站住……”
我嚇得撒腿就跑
跑得氣喘吁吁 滿頭滿身大汗
淚光模糊中好像到了車站
裡面開著燈 三三兩兩候車的人
這樣就不怕了 我的心安定不少
縱橫交錯的地圖 林林總總的站牌
根本分不清哪裡是哪裡
我看見幾個人拎著行李上了一輛紅色大巴——就像我和媽媽從家鄉出來坐的那種
一個長得像老鼠的人在車內衝我喊：
小妹去哪裡啊？來來來，上車再說！
我嚇得連退三步，一轉身跑了
漫無目的地走著 走著
好像來到了火車站
兩條黑黑的鐵軌 長長地延伸到遠處的黑暗裡
黑暗裡似乎有隻什麼妖怪在張著嘴等待著我
越想越怕 我蹲著站臺一個角落裡，
雙手緊緊抱住熊寶寶
全身不住地顫抖
媽媽……媽媽你在哪裡……不要不要我，媽媽……
就這樣不知不覺睡著了。
小喬緊緊挽住我右手
低著頭抿抿嘴
似乎對那份恐懼仍心有餘悸
我伸出左手撫摸著她的頭髮，嘴裡叨唸著：
“好了好了，都過去了，沒事了……”
都過去了……沒事了……但是，熊寶寶呢？……
當我在清晨凍醒過來時
卻發現熊寶寶不見了！書包……照片也不見了！
我頓時哇哇大哭
熊寶寶……奶奶親手做給我的熊寶寶……
還有我們一起合照的“相片”，嗚嗚……
後來一個制服的人聞聲過來把我帶到了辦公室
無論他問我什麼我都只是搖頭 不發一聲
後來乘他疏忽逃了出來
在清晨人跡罕見的大街上胡亂地走著
眼淚了幹了
不想著怎麼死了——我堅信著媽媽還是愛我的
如果不是的話 我再去……
“哎！小喬！”
小喬依偎在我肩上，似乎沒聽到我的話，繼續著她的回憶……
後來……
忘記了怎樣回到家的
他似乎高興得要哭的樣子
媽媽……媽媽暈了過去……
我又哭了——這回是高興的
因為媽媽……我知道，媽媽她還是愛著我的！
我感謝上蒼 讓我用熊寶寶換回了媽媽對我的愛！
但對於他 我還是難以接受……
後來知道我的熊寶寶沒了
還特地去買了一隻也老大老大的送我——應該花了不少錢呢！
我一看就說 不要！
他當我不好意思要還偷偷放到我書桌上
我立即就把它扔了出去，“我說過你不準進我房間！”
——呵呵，他真不懂小孩的心事啊，這方面他憨得很
熊寶寶是奶奶親手做給我的
在我無數個傷心流淚的晚上 都是它陪伴著我睡去的
它是我對奶奶 對媽媽 對那段艱難的歲月的記憶
這些東西 是一切一切都無法取代的
這些他完全不懂
但是在把門摔上的一剎那
看到他彎著的腰去撿地上的布娃娃的時候
我眼睛一下就模糊了……
在虛掩的門裡居然看到他的背影 正在床邊喂媽媽
一勺一勺地 吹一下 喂一口
隱隱約約的對話：
“放心吧，好好休息，小喬她這不安全地回來了嘛，她以後會聽話的啦”
……
“以後你不要對她那麼兇啦，孩子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她其實很懂事的啦……”
……
“什麼？她很喜歡吃我做的紅燒肉啊？哈哈！每次都吃光啊？哈哈，你不要說漏嘴了
還按以前那樣說是你做的，小喬讀書很辛苦……”
……
“布娃娃？她很喜歡，她很喜歡，還說了謝謝我呢！”
我拎著書包往回走，邊走邊用手抹去不住湧出的淚……
努力終於沒白費，
我以全校第五名的成績進入了我們這所市重點
——我微笑地摸了摸小喬的額頭，被她一手打開
老男人那時非常非常激動
逢人就說 我們小喬很聰明唸書很厲害 第五名考入名牌高中以後就是名牌大學了！
我怎麼聽怎麼不順耳
有回在樓下一大媽見我又說：你爸爸昨天又說……
我忍不住大喊：他不是我爸爸！他就一個修單車的！我的一切與他無關！
愣住了的 除了大媽 還有在我身後剛剛下樓的他
他尷尬地一句：我先去上班了
默默離去的身影
我深深的懊悔……
那晚他好像沒回
第二天聽媽媽說才知道
昨天晚上是喝酒了 回來時騎車被小車刮傷了腿 鮮血直流的……
媽媽出門買菜時 我忍不住說：
“聽說豬骨湯……對腳康復挺有效的……”
媽媽一時愣住了 她似乎不知道 我怎麼對他似乎有些關心了
後來那次
英語競賽決賽的前的那個晚上——你還記得吧？
我們說好要用第一名來迎接我們的十七歲的
可我偏偏就病了 發燒直衝三十九度
整個人都燒糊塗了 不住地叫著
媽媽 媽媽！
忘記了媽媽不在家了……
朦朧間記得他又是用涼水敷又是煮瘦肉粥的
他還騎著那輛老式單車——我平時是誓死不坐的
我一搖一搖地做在後頭
頭重得熬不住了，挨在他背上——不寬厚還涼冰冰的
後來覺得天昏地轉
車都坐不了了
那段路 大概有好幾公里吧
我伏在他背上想道 有爸爸的感覺 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再後來就沒印象了
第二天一醒來 居然什麼事也沒了
一開房門，他在門口的桌上伏著睡著了
桌上放著臉盆和毛巾，還有熬好沒吃的瘦肉粥……
當我帶上門的那刻 鼻子突然酸了
我到現在仍記得他那時伏著睡著的樣子
……
第二天一大早
我平時起早了半個鍾 做了他經常愛吃的白粥加鹹菜
當他起身看到桌上的白粥時 當場就愣住了
我還假裝鎮定地吃著粥：
“哎！”——掙扎了好久的“爸”還是沒能說出口，用習慣了“哎”
“你的，趁熱吃吧！”
記得他那時就像個孩子似的當場熱淚盈眶
牙也沒刷端起碗就吃，還不住地說“好吃！好吃！”
……
對感情方面他就像個孩子那樣天真……
媽媽死後他也那樣 哭得死去活來 比我都傷心
反而要我勸住他
……
小喬坐起身，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媽媽還留了一封信給我
上面提到了……小時候……大黃和寶寶……
原來是她下老鼠藥毒死的……
“產仔時那人說大黃得了瘋狗病，和四個寶寶都要打針的
你知道我們家哪裡來這些錢？小喬還要念書的……
但也不能讓小喬染到了 於是……
希望你能原諒媽媽！”
……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奇怪的夢
夢到小喬在漆黑的房間的角落裡蹲著
一旁的鐵桶裡正燒著她媽媽寫給她的遺書
火光搖曳地印在她明亮的眸子裡
我正要走進
竟看到小喬右手拿著把閃著寒光的刀
正割向左手的手腕
我驚呼：
“哎！小喬，別！會痛的！”
閱讀更多 浮離先生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