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話連篇」阿芬

阿芬走了。沒有人知道她到哪裡去,也沒有人知道她還會不會再回來。

一個細雨微涼的清晨,阿芬帶著她的旅行包,從此遠走他鄉。

娟嬸呆呆地坐在一架老式縫紉機前,看著手中的一張信紙發怔。信紙上,是阿芬臨行前潦草倉促的留言:我走了,不要想我。

七個字,一句話。感情原來可以如此單薄,好似陌生旅客的一個口信,輕飄飄。

早晨九點整。娟嬸打開旅館的鐵門,魂不守舍地擦著櫃檯上的玻璃。阿芬走了,旅館卻還是要開門。生意不能不做,就好像飯不能不吃。女兒畢竟是離家出走,不是離家去死。

有人向她打招呼:“娟嬸,早。”

“咳……早。上班去?”

“是啊!”那個人朝旅館裡看了看,“阿芬今天倒遲了,平時她八點多就張羅著開門的。”

娟嬸沒有說話,空氣裡只聽見“啪嗒……啪嗒”的聲音,那是娟嬸的眼淚滴在了櫃檯玻璃上。

因為她知道,阿芬以後都不會開門了。阿芬走了,一個人就這麼走了。連最後的告別都沒有,只留給她一張可有可無的信紙。

阿芬為什麼要走?娟嬸想不明白。

和佟林結婚剛剛兩年,雖然沒有孩子,感情卻濃烈如酒。旅館是她父親生前留下來的,經營始終一般,維持生計卻沒有問題。

娟嬸想不出阿芬出走的理由。難道是和佟林吵架了?但昨晚風平浪靜,絲毫沒有爭執的聲音傳出。為什麼呢?要走也要給個理由,為什麼阿芬什麼都沒有對她說,就這麼走了?

「“鬼”話連篇」阿芬

佟林從屋子裡出來的時候,睡眼惺忪:“媽媽,看到阿芬沒有?”

娟嬸沉默著沒有出聲,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這個問題。

“咦!大清早,跑哪裡去了!”佟林把毛巾搭在肩上,疑惑著走向衛生間。

娟嬸忍不住:“你們睡一起的,你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起床的嗎?”

“媽媽!”佟林噗哧一笑,“你也知道,我睡著了,就像頭死豬。阿芬什麼時候起床,我可真不清楚。”

“阿芬……她……”娟嬸欲言又止。

佟林從衛生間走出來,“怎麼了!阿芬她怎麼了?”

娟嬸無言遞給他一張信紙,“你自己看。”

佟林看完信紙,百思不得其解。他和娟嬸一樣,想不明白,阿芬的走究竟是為了什麼。

母親失去了女兒,丈夫失去了妻子,旅館失去了老闆娘。可惜,生活還是要繼續。

娟嬸和佟林都在等,等待阿芬回來的那一天。倦鳥終究要歸巢,她在外面的世界,累了疲了夠了,家,是唯一能夠包容她的地方。

夜半十二點敲過,娟嬸一陣尿急。她下床,摸黑走向廁所。

過道里,有風隱隱穿過,陰冷的風。

隔壁放縫紉機的屋子中,突然響起了踩踏縫紉機的聲音。“搭拉……搭拉……”一下又一下,帶有節奏性。暗夜裡,尖銳的聲音直透屋頂。

是佟林嗎?夜已經那麼深,他一個人呆在隔壁屋子中踩縫紉機幹什麼?難道他想念起了阿芬?

“搭拉……搭拉……”是熟悉的聲音和節奏,一切彷彿回到從前。

從前,阿芬每晚都會在縫紉機前忙碌一陣,把以前穿舊的衣服重新裁剪、拼接,用縫紉機踩踏成一件新衣。阿芬的心靈手巧在街坊鄰居里,是出名的。都說佟林娶到她,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阿芬人漂亮,亦有旅館經營,加之性格柔順乖巧,和佟林在一起,多少帶著種公主下嫁般的底氣。

不過,佟林也是個好男人。對長輩孝順禮貌,對妻子溫柔體貼。如果不是性格太懦弱的話,娟嬸倒是對他相當滿意。丈母孃看女婿,向來都是越看越喜歡。

想到佟林,娟嬸的背脊上突然滑過一絲冷汗。她分明記得,剛才從屋裡摸黑出來的時候,還聽見佟林在對屋裡沉重打鼾的聲音。再想想,也許是記錯了。娟嬸的後背貼在牆壁上,手腳都在發冷。她記得很清楚,是佟林在對屋的鼾聲,不可能聽錯,更不可能記錯。

那麼……隔壁屋子裡,踩踏縫紉機的人……是誰?

這裡是旅館的後院,和旅館本身是兩個獨立的建築體。後院上有防盜鐵門安裝,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能進來。而後院裡,除了她和佟林,亦不會有其他人存在的可能性。

那麼……隔壁屋子裡,踩踏縫紉機的人……是誰?

娟嬸手腳發軟,心跳在迅速加快。她緊緊按住胸口,害怕一不小心,心臟就會從胸腔裡蹦出來。

隔壁縫紉機的踩踏聲還在繼續。一下又一下,時而間隔,時而連貫。像極了阿芬的習慣,像極了阿芬的節奏,像極了阿芬在踩踏縫紉機時候的聲音。

難道是阿芬?是阿芬回來了嗎?

娟嬸屏住呼吸,慢慢移向隔壁屋門。

屋門並沒有關緊,還留著一條門縫。娟嬸想要悄悄從門縫裡看去,卻猛然發現一個令人驚恐萬分的事實,隔壁屋子裡根本就沒有開燈。

沒有開燈,一片黑暗,縫紉機的聲音尖銳刺耳。一下又一下,踩踏出她熟悉的節奏和音調。

娟嬸感覺自己隨時可能崩潰。她一步一步,以極其緩慢的速度移回了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的時候,她才驚覺,背上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溼。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清早,娟嬸徑直衝向隔壁屋子。

在推開門的一瞬間,她深吸一口氣,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門開了。屋子裡空無一人。娟嬸的眼睛卻越瞪越大,越瞪越圓,整個人都禁不住顫抖起來。

滿屋子的碎布條,白色的藍色的灰色的褐色的,每一片碎布條上,都用黑線縫紉了四個字:為我報仇!

為我報仇!為我報仇!為我報仇!

黑色的字,白色的布。不祥的氣息充斥了整個屋子。

是阿芬嗎?是阿芬回來過了嗎?是阿芬出事了嗎?是阿芬要告訴她什麼嗎?

娟嬸跪在地上,淚水橫流。阿芬,你到底出了什麼事了?阿芬,你到底去了哪裡了?阿芬,阿芬,阿芬,你為什麼連母親都不要了呢?昨夜踩踏縫紉機的,真的就是你嗎?

一個影子緩緩靠近娟嬸身後,一個沉默高大的影子。

娟嬸悚然回頭,怔怔看著佟林。佟林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媽媽,你在地上找什麼?”

“我……”娟嬸的淚珠還掛在下巴上,“我突然頭暈,在地上蹲一會兒。沒……沒什麼。”

佟林冷冷地說:“你關節不好,蹲在地上怎麼行?起來吧!我送你去一個地方。”

“你送……送我去哪裡?”娟嬸看向佟林。突然,她的瞳孔收縮成針尖般的大小,她驚恐地看著佟林身後的那面鏡子。鏡子裡,佟林的雙手在背後,赫然握著一柄斧頭。可以殺人的斧頭。

“送你去一個不會再得風溼性關節炎的地方。”佟林的嘴斜斜地笑,從身後舉起了斧頭。

一陣陰風吹過,滿屋子的碎布條忽然間全都飄了起來。飄在了佟林的身上臉上手上腿上和眼睛上。

他憤怒地撥開滿臉的碎布條,卻發現娟嬸一下子不見了。

“快出來!不要以為躲起來我就會放過你。老老實實地自己出來!”佟林面目猙獰,雙眼佈滿血絲,彷彿一隻窮兇極惡的野獸,全然不復往日的懦弱和溫文。

娟嬸的眼睛也被碎布條矇住了。等到她撩開布條的時候,阿芬就站在她面前,流淚看著她。

“阿芬!你回來了!”娟嬸撲在阿芬身上,卻又立刻放手,阿芬的身體冷得就像是塊寒冰,沒有一絲暖意。

娟嬸疑惑地看了看四周,黑漆漆的一片,除了阿芬,什麼都看不出。

“阿芬!你……你……出什麼事了?”

阿芬的人在搖晃,淚流得更多了,“媽媽!為我報仇!”

“阿芬!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娟嬸拉住阿芬冰涼的手指,“昨晚我聽見這裡有踩踏縫紉機的聲音,是你嗎?告訴媽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阿芬在黑暗中抽泣,“媽媽,這裡不是久留的地方,等你出去以後,記得一定要帶警察到後院的老槐樹下,把我的屍骨挖出來。媽媽,女兒以後不能照顧你了,你要學會一個人照顧自己。媽媽,是佟林殺了我,是他逼我寫的信,他要讓你們以為我是離家出走了。媽媽,他還要殺你,他想一個人擁有旅館。他從一開始對我就不是真心的。媽媽,我……”

“阿芬!”娟嬸撕心裂肺地痛喊,“阿芬!”

阿芬慢慢從娟嬸手掌裡抽回了自己的手,“媽媽,我們現在是在鏡子裡。但是這裡不是久留的地方,這裡陰氣太重。等我送你出去的時候,你一定要去找警察。媽媽,記住,鏡子流血,那就是我在流眼淚。不要害怕,我永遠是你的女兒。”

娟嬸的眼前突然一黑,再睜開眼的時候,已經到了鏡子外面。

她忍著眼淚湊近鏡子,鏡子上慢慢滲出了一縷鮮血。娟嬸知道,那是阿芬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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