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卿:年夜飯的味道

(編者按:過完元宵,金豬的大年就算徹底過去了。特別翻出陳曉卿老師在九年前寫的一篇舊作,回憶物質相對匱乏的上世紀在家鄉過年的味道。讀完此文,感覺濃郁的年味似乎又撲鼻而來了……。本文有刪節。)

陳曉卿:年夜飯的味道

上世紀,中國家庭圍坐一起吃年夜飯

年夜飯的準備工作其實從臘月裡就開始了。我父母都是教師,所以從放寒假開始,家裡就為除夕的那一餐飯忙碌。首先的變化在米上,平時吃的一毛四分五的秈米被一毛六分三的粳米所取代,價格不一樣,米的質量也不一樣,不再是糧庫裡儲備了兩年的陳米,稻殼和沙子也少了許多。父親從糧站買米回來,母親會用簸箕仔細篩選,甚至碎米都被單獨分出來做粥用,當顆粒飽滿的米飯擺在面前,我非常巴甫洛夫地反應,哦,要過年了。

陳曉卿:年夜飯的味道

80年代的年夜飯

常見的場景總是這樣:一隻豬頭端莊安詳地呆在熱氣騰騰木盆裡,我媽一隻手摩挲著豬臉,另一隻手捏著鑷子飛速地去著豬毛;我爹則在鍋灶和案板之間做折返跑,案板上各種形狀的麵食,在他手裡一會兒就變成了甜的螞蚱腿(類似江米條)或是鹹的焦葉子(排叉);我和妹妹們的工作主要是參觀,長大一些,我們的工作也比較清閒:妹妹們是拿一碗米和一角錢,歡天喜地地去街上找爆米花的機器,蹲在旁邊幸福地等待著“砰”的那一聲。我則在家門口支一個灶,一口鐵鍋,裡面放上沙子,等劈柴燃盡,沙子已經滾燙了,就用灶膛裡的餘溫翻炒花生。等妹妹們誇張地抬著一籃子雪白的米花回來,我的眉毛和眼睛都是塵土。

陳曉卿:年夜飯的味道

90年代年夜飯

當然,米花和花生仁最後都會被我爹做成點心,用混合了豬油和桂花的紅薯糖稀把它們粘在一起。先把米花和花生仁均勻地鋪在小桌上,倒上糖稀,然後捲起來切成薄片,冷卻後酥脆無比。我爹是一個樂觀的形式主義者,老家過年的講究是七個盤子八個碗,到大年夜那天,菜都上了桌,自然少不了雞魚肉蛋,然而,湊齊十五種往往還是比較困難。於是,我爸爸就會把一些糕點放在盤子裡充數,然後一二三四地數過去,如果還不夠的話,他就會返身去廚房,又端來一盤——或許就是我剛炒的花生。

陳曉卿:年夜飯的味道

2000年代的年夜飯

關於湊盤子這件事,在我的少年時代,一直是全家人奚落父親的經典段子。然而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漸漸體會出了父親當年的心境。作為男主人,他在暗示自己,同時也希望所有的家庭成員感受到,生活在這個家庭裡還不是太寒磣的。

陳曉卿:年夜飯的味道

2010年代的年夜飯

父母廚藝一般,關於年夜飯的味覺記憶,即便使用洛陽鏟也找不出只鱗片爪。而那一個個寒冷冬夜裡,外面噼噼啪啪的鞭炮,屋內一家五口人圍坐在一起的情景,今天再也難以找到。現在我們全家都住在北京的不同角落,兄妹三人工作都忙,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想吃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團圓飯已經是很多年沒有了,所謂聚一下也只能在飯店裡象徵性地舉舉杯,然後就各自散去了。一家人團年守夜的場面也永遠留在了記憶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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