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推薦|劉文光:劉老漢(小小說)

佳作推薦|劉文光:劉老漢(小小說)

劉 老 漢---劉文光

"一副賊相!我打死你個不爭氣的傢伙!"劉老漢抄起掃把向兒子劉良猛地擲去,劉良迅疾側身一閃,"呼!"掃把擦過後背,打中了門口嘣嘣嘣吃食的雞,"呴一一"一聲慘叫,一跳老高,雞面對這"飛來橫禍",驚恐莫名,悶頭悶腦趕忙逃竄而去……

二十年前,這個有點偏僻的村子裡都是木架子屋、土坯房,房前屋後栽滿了桃樹、李樹、梨樹、板栗樹等等,雞聲狗聲,加上屋頂飄飄的炊煙,真個是不折不扣的桃花源一個。吃螃蟹總有第一個吃的,劉老漢就是,村子裡頭第一個立起了一座磚瓦房,紅磚黛瓦,襯得四周的房屋黯然失色,這使得劉老漢很是自得,一有空就趿拉著拖鞋,披著衣,肩膀一抖一抖的,手裡捏著米酒杯,走東家,又走西家串門兒,左鄰右舍的,鄉里鄉親也很買他的賬,"叔,來了!""伯,你來了!"平輩的就說只有老弟兄好得很哪!劉老漢依舊眯著眼,抿一口酒,瞧著那人順眼了就答一下:看你說的!口裡這麼說,心裡卻喜得喝了蜜。

這幾年,不知怎麼搞的,四圍的木房土屋一個接著一個消失了,唰!唰!唰!躥起一幢鋼筋水泥結構大樓,接著又來一幢,玻璃牆,羅馬柱,大理石臺階……一幢比一幢漂亮,一幢比一幢豪華。劉老漢看得心裡慌慌的。相形之下,劉老漢的房屋簡直不堪一目,猥猥瑣瑣羞羞愧愧縮在幾棵椿樹下。劉老漢心裡極不是滋味,吃飯喝酒沒了味口,有時睡到夜半醒來,長吁短嘆的,睜著眼晃到天亮……言語似乎比以前少了,笑容也漸漸從溝溝壑壑的臉上消失,整天僵著張驢臉,不知怎麼了,背也駝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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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在家與王老漢、吳老漢一起喝酒。一碟油炸花生米,還炒了幾個菜蔬,三個老頭嗑著喝著閒聊著,一個說,莫說起住新樓,很不方便了,燒柴,我怕把雪白牆壁燻黑了;養雞,光潔的地板磚上,東一堆雞屎,西一堆雞屎,看著不是味!插田回來,兩腿青泥,要進屋子裡,怕弄髒房子,不進,我建這樓幹什麼?唉!說完,滋!喝一口酒。另一個咬牙切齒地說,莫說起,前次,瓷板磚不曉得怎麼搞的,上面有水,我一踩上去,溜得我撲通一跤,老腰痛了好幾天,左睡也不是,右睡也不妙,你說,怎麼著不是自討苦吃嗎?說完,滋!喝了一大口。聽鑼聽聲,聽話聽音,別看口頭在訴苦,心裡頭卻喜滋得很哪!劉老漢還聽不出裡頭的意味?劉老漢聽著聽著就不樂。"還是劉老兄的房好,雖然看著有點破舊,卻冬暖夏涼,方便得好呀!哈哈哈!兩人對視一下便笑將起來……劉老漢又羞又愧,火從心邊起,氣得臉色鐵青,只因在自家裡,不好發作,將怒火硬生生窩在心窩窩裡了,要不,掄起扁擔每個捶幾扁擔,讓他個好受……

今早,劉老漢喊兒子劉良,要他去屋背後山裡,放放牛,喊了幾遍,沒點聲響。劉良只自個低著頭劃拉著手機,長長的黃髮耷拉下來,遮住了半個臉,耳朵上穿了個洞,鑽了個銀色的耳玎。劉良是劉老漢快四十才有的一根獨苗,平素視如珍寶,要月亮,老倆口不會拿星星,所以從小養成大手大腳小偷小摸的壞毛病。這不,在某個超市裡打了一年工,回來除了穿一身時髦衣服回來,袋裡一個子兒都沒有。更氣人的是,在超市裡趁人不注意,偷了三千塊錢出來揮霍一空。劉良媽千辛萬苦,從山裡採來蘑菇,摘來金銀花、金櫻子,換來點錢,都賠了去,還賠好多好話才了事。當時劉老漢氣得直嚷讓那賊崽幾坐牢去……劉老漢左喊喊不應,右喊喊不應,怒火一下子噴湧而出,呼!掃把挾著疾風砸了過去。劉良機敏,側身一閃,一腳跨到門外…只可憐了那隻雞,代劉良替了過。

劉良長髮一撩,落荒而逃……劉老漢手捏扁擔奔出門外來:"賊崽幾,你也別回來了!戴個啥東西,傻里傻氣的,別人還不知你幾斤幾兩?耳後根垢皮三尺厚,莫現我的世……"

"你罵誰呢,啊?"劉良媽從廚房屋裡跑出來,"你罵誰呢,啊?瘋了?"

"你養的好崽!"劉老漢一下像洩了氣的皮球一一沒了脾氣。

"我養的崽?還不是你養的?我還不知道你!?你立不起一個人來,你自己沒本事,屙不出屎,怪茅廁板了!啊!你發什麼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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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天,有點冷。下午劉老漢無精打采蔫蔫地喝了兩杯酒,便走出家門,沿著田埂左拐右拐,來到了山腳下張老師家。張老師是村小的退休教師,兒子兒媳在外地工作,老伴去得早,一個人守著一份退休金和一棟木房子過活。木房子四扇二進,圍著竹籬笆,籬笆外兩株楊柳,還有些桃樹李樹椿樹,木葉都落了,灰濛濛的一片。籬笆內闢了一塊菜地,白菜、波菜、大蒜、香蔥、蘿蔔菜正蔥綠著,幾隻雞呴呴呴……圍著匾籃鵮著白菜葉子。張老師清清瘦瘦的,一頭銀髮,正坐在堂屋裡火桌旁向著火。忽見劉老漢偏偏歪歪走了進來,趕忙讓座遞茶:

"劉老弟,怎麼了?氣色不好哦!"

"唉,那個賊種,莫氣我!別人家的崽攢錢回來,把房子樹起來了。我那個呢…唉!莫氣我!"

"老弟,急什麼,房子能樹就樹,不能樹又急不來,你急什麼!"

"老兄,你想想,別人家的房子長筍子樣躥起來,你就看著臉上光彩?想想就心底虛虛的,矮了人一截!我說老兄,你這房子也太老了,也沒想住住新樓?"

張老師抿了一小口清茶,微微一笑:

"我這不是很好嗎?春天看看桃花李花的,夏天喝喝涼茶,聽聽知了聲,秋天望著落葉打著旋飄飄而下,冬日裡,爐火邊喝酒看雪花飛……不會為了個錢,忙忙碌碌奔波勞累,沒有欠債,用不著惶惶恐恐,費盡口舌好說歹說來應付,心裡頭平平靜靜,可以到河邊走走,吹吹風,看看河灘的蘆葦隨風搖……登登山,看千條溝,萬條澗,看群鳥,忽而東,忽而西……你說,老弟,這不好嗎?

"有的借了幾十萬,還不是欠了一屁股債!起了高樓,遠看是宮殿,到裡頭,這一間堆紅薯、煤球,那一間是禾桶、鋤頭、柴油抽水機,雞又飛狗又跳,花高價錢,撐臉面,這麼樣了,又何苦來著?

"我說老弟,你要是建新樓,你少說也要借個二十幾萬吧,你樹起了又怎樣,風裡來雨裡去,拼命賺錢還賬,辛辛苦苦,吃不好,又睡不好,還要擔心風拍碎了玻璃,夾板門染了黑黴與蛀粉,你有了樓,樓卻讓你團團轉,真個是要了面子受了罪囉!

"老弟,房子不在大,有多體面,夠住就行。要我說,心裡從容,閒看庭前花開了又花落了是體面,心中安定,任天外雲捲了又云舒了才是臉面,何必爭那口沒用的閒氣?悠悠然,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最是好啊!

"……"

張老師一說起來,職業病又犯了,滔滔不絕說個不停,沒有劉老漢插嘴的份,幹瞪著眼聽其嘴皮子上上下下,迷迷糊糊似懂非懂聽著,說什麼欠屁股債,遭什麼罪受,什麼死要面子活受罪,什麼臉面的虛榮比皮肉的幸福要得緊,聽著聽著不耐煩起來,心底不知怎麼躥起一團無名火,好歹揪著個了機會:

"老兄,你嘰哩哇啦,嘰哩哇啦搞個不停,說了些麼的?是不是笑話我樹不起樓?讓你看笑話了?"

"沒有啊,我哪能呢?我在勸勸你啊!"

"哼!勸個鬼!我劉建生要是樹不起樓,把我`劉'字雕了!"說完,悻悻而去。

張老師方才意識到自己,一時興起,失了態又失了言,只好呵呵呵一笑,揺搖頭,無奈地望著劉老漢跨過籬笆,揺搖晃晃沿著田埂,拐一個彎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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