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週六。小北風在窗外吹著諷刺的口哨。
早上，陳剛一睜眼才發現妻子又帶孩子回孃家了。也難怪，昨天他忙著調查秦嶺的案子，又把她的生日給忘了。
他趕緊折起身子，當看到床前一大堆髒衣服時，這才嘴一歪笑了：老婆從不讓他跪搓衣板，說讓他洗衣服更實惠。只要他能在她從孃家回來之前洗好，就可以一切從寬。這是家法，一個刑警老婆給一個刑警隊長量身訂做的最溫柔的家法。
陳剛剛把髒衣服抱到洗衣機前邊，就接到助手小李的電話，說DNA出來了，田穎內褲上的精斑就是秦嶺的，案子可以定了。
陳剛嗯了一聲，心情比髒衣服都糟。
他，一直都覺得這個強姦案哪裡不對勁。雖然有受害人田穎的指認，有她提供的沾有秦嶺精液的內褲，還有案發現場現場群眾扭送的證明。
但憑十多年的辦案經驗，憑提審時秦嶺的那種絕望的控訴，甚至僅憑一種直覺，陳剛還是不想結案。
案子是四天前發的。據嫌疑人秦嶺供述，田穎和他以前曾是戀人，同在新時代軟件公司。後來她看秦嶺遲遲不能發達，就投進了公司老總李鐵的懷抱。秦嶺憤而成立自己的黑馬軟件公司，五年間便嶄露頭角。今年秋天，黑馬公司正研發的一款全新的辦公軟件成功在即，田穎哭著找上門來，說李鐵拋棄了她，求秦嶺給她一碗飯吃。
秦嶺本不想留她，但其妻子阿梅和田穎是大學同學，硬讓秦嶺留下了她。秦嶺擔心田穎是替李鐵刺探軟件秘密的，一直防著她，只安排她打掃衛生。而阿梅反而和她相處甚好，有幾次甚至把她領到家裡吃飯，還住過幾夜。
上個週六，軟件開發終於成功。秦嶺正忙著軟件上市，當天下午，田穎突然給他打了一個電話，說她要永遠離開這個城市了，問能不能到她的出租屋去一趟，告個別。
礙於面子，秦嶺便過去了，不料田穎張嘴就索要辦公軟件的原代碼，否則就讓他身敗名裂。秦嶺這才明白田穎真是李鐵的幫兇，他憤怒萬分，轉身就走，但田穎抓破自己的脖子，扯破自己的上衣，一邊大聲呼救命一邊死拽著秦嶺不放，直到從樓上衝下來的幾個民工把秦嶺按倒。
陳剛又把秦嶺的供述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有兩個疑點陳剛一直無法釋懷——
一是，案發地點在一個大雜院，裡面住著十幾個打工者。田穎租住的是二樓。陳剛也去過她的房間，一間房，只有一張床，一把椅子，但卻有一個冰箱，當時他還打開冰箱看看，裡面什麼也沒有。
而據房東說，田穎房子租了兩個月，從沒在這裡住過一夜吃過一回。既然不吃不住，為什麼要放一個冰箱呢？
二是，秦剛真的敢在一個樓下就有人走動的大雜院裡施暴嗎？
不行，陳剛決定先不洗衣服，再去現場看看。
天，陰慘慘的。陳剛立即想到了妻子陰沉沉的臉，苦笑了一下，加快了步子。
沒走多遠，陳剛又接到了秦嶺的妻子阿梅的電話，她哭著求陳剛一定要還秦嶺一個清白。
陳剛忽然想到秦嶺說到的一個細節，決定先去阿梅家問問，就打電話叫上了助手小李。
“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讓田穎去你家吃住？”一到阿梅家，陳剛就來了個開門見山。
“剛到公司時，她說沒地方住，問能不能先在我們家住幾天。我們是同學，我又很寂寞，就同意了。”
陳剛心裡一動，以前自己忙案子的時候，妻子也是經常說寂寞，直到有了兒子。
“你們，還沒要孩子嗎？”陳剛很自然地問。
“沒有。他一心撲在軟件開發上，發誓要超過李鐵，要成為本市最大的軟件公司，要掙到一千萬，不然就不要孩子。任我怎麼哭怎麼求，他就是不要……”阿梅哭出聲來，“我已經快三十歲了啊……”
等她稍平靜一些，陳剛又問：“你和田穎平時都談什麼？談過孩子嗎？”
“談過。”
陳剛略一思索，又問：“那，也談過如何不要孩子嗎？”
“嗯……”說到這裡，阿梅忽然嘔吐起來，跑進了洗手間。
這時，陳剛腦子裡突然然閃過一個想法，非常大膽的想法，大膽到荒誕的想法，他極力控制住內心的興奮，帶著小李直奔看守所，提審秦嶺——
……
“秦嶺，你一直沒要孩子，一定採取了相應的避孕措施，請問是什麼措施？”
“陳警官，這個，和本案有關嗎？”
“也許有，請回答我。”
“安全套。”
“安全套……”陳剛的心一沉，但他還是決定再去一趟現場，細查一下那個冰箱。
已近中午，天，陰得更厲害了。
向房東出示了搜查證，陳剛他們打開田穎的出租屋。很好，冰箱竟然還通著電。
陳剛再次打開冰箱，找了足有十多分鐘，最後才在製冷層裡發現了一粒只有綠豆粒大小的‘顏色幾乎看不出來的汙漬，剛提取下來，田穎也來了，說來拉冰箱。
陳剛暗叫好險。他馬上趕回大隊，帶上以前從從田穎內褲上的秦嶺的精斑，火速趕往省廳，他要做一份對比DNA鑑定。
趕到省城天已經黑了。陳剛連夜打擾做鑑定的老熟人，週日8點不到他就在省廳外面等著人家了。
下午5點，陳剛拿著別人加班做出的鑑定，興沖沖地趕回了大隊部。此時，小李早就奉他之命把田穎帶到了大隊部。
田穎一看陳剛進來了，從沙發上一躍而起，大叫：“姓陳的！你們憑什麼控制我的自由！我是受害人！我要告你們！”
陳剛微微一笑：“田小姐，我見你的第一件事是想告訴你，精液保存的最簡便最科學的方法不是放進冰箱冷凍，而是放在布面上風乾。”
“啊……這，這怎麼可能，這絕不可能！”田穎絕望地癱倒在地。
當天下午，田穎還是交代了自己和李鐵的陰謀：為了徹底打倒秦嶺，李鐵以和田穎結婚為條件，讓她回到秦嶺的公司。她先是接近其妻阿梅，慢慢獲取了其生活規律，併成功偷到了一個盛有秦嶺夫婦用過的安全套的垃圾袋。當時天還有些熱，田穎就把盛有精液的安全套放進了冰箱，直到她成功地把秦嶺騙進出租屋導演了強姦案之後才派上用場。
至於田穎說的“絕不可能”也不是沒有原因，據她交代，她怕留下什麼痕跡，在安全套放進冰箱之前，她反覆清洗過。但一個女人的陰謀終究沒能戰勝一個女人的愛，阿梅為了得到一個孩子，兩個月之前就開始瞞著秦嶺把安全套扎破後使用了。是安全套上的那個針眼，洩露了田穎自以為天衣無縫的罪惡。
“陳隊，你怎麼會突然有了這個破案靈感啊？”小李邊開車邊問。
陳剛笑笑：“天機不可洩露。”
哪有什麼天機啊－－數年前剛進刑警隊時，他整天案子，顧不上要孩子，也是用安全套避孕。後來，妻子無奈之下，就是這樣扎破了安全套……
車到樓下，陳剛下了車，一抬頭，三樓自家的窗口，正亮著溫馨的燈光。
一朵雪花，拂在他的睫毛上，眼睛，很快隨之溼潤……
原載《人民公安報》 【責編 範文學】
許銘君，河南省作協會員。木蘭文學執行主編。已出版長篇小說《魅影》，中篇小說集《蟬聲遠逝》；另創作長篇小說三部，其中兩部在商丘電視報連載，一部簽約起點網並銷售；16集電視文學劇本《風雨刑警》獲公安部劇本大賽三等獎；另發表小小說百餘篇，拍攝微電影十餘部，其中三部分獲公安部、河南省政府一二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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