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夢》丨想象一座城市的記憶

《是梦》丨想象一座城市的记忆

帕穆克曾說過,“伊斯坦布爾的命運就是我的命運。我依附於這個城市,只因她造就了今天的我。”作家與城市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霓虹燈下的秘密、街道弄堂的傳言、四合院裡的矛盾,甚至是一條路的故事,都可能出現在作家的筆下,成為文學的紀念。

在遠方,帕穆克書寫著伊斯坦布爾的憂愁,班維爾記錄著布拉格的幽暗,懷特探尋著巴黎的奇遇,門羅細數著溫哥華的年輕與老氣;在現當代文學的歷史上,上海自有張愛玲、王安憶、陳丹燕、金宇澄等一一眷顧,北京也少不了老舍、汪曾祺、鄧友梅、王朔他們為其撰文銘記,賈平凹廢棄的西安城停留著秦腔的彌音,蘇童寫盡了楓楊樹下的蘇州,香港的西西、臺北的朱天心也在構建著她們的“我城”……城市,一邊在急速邁向現代化,一邊也被生活在其中的文人們慢慢記錄著。

與此相比,杭州,顯然有點意外。青年作家張哲說,“杭州在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是接近於失蹤的”,非常形象,好在最近他的新作《是夢》出版,一位杭州人寫杭州城的故事,填補了一些空白。

雖然作者並不幻想用一本書、一個故事去定義杭州,去定義杭州人的生活。但作為讀者,我們卻可以從中想象一座城市的記憶。

《是梦》丨想象一座城市的记忆

“語言自成一派”

《是夢》封面上印著作家金宇澄的推薦語,“這本書喚起了讀者對生活這股無形而強大推力的敬畏之情。面對一去不返的時代,作者追索往昔,像探手於水,能充分感受它細密的波盪和餘溫。”

《是梦》丨想象一座城市的记忆

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非常喜歡金宇澄的《繁花》,無論是改良版的滬語寫作, 1500 多處“不響”、雙線安排還是對空間的塑造、人物的刻畫都足以顯示作者的匠心。《是夢》帶著這樣的期盼而來,結果也沒有失望。相比而言,《繁花》所囊括的面更廣、更雜,《是夢》立足於一個家庭的幾十年風雲,但依舊有諸多相似之處,譬如語言。

小說中,姜遠在回憶奶奶素蘭打麻將時的情景,用了“語言自成一派”,這同樣可以概括《是夢》一書的語言風格。《是夢》中的主要人物是杭州人,或者準確的來說,是從東北來的杭州人,所以全文充斥著杭州話、東北話。

和《繁花》中所呈現的改良版的上海話一樣,《是夢》帶來的也是改良版的杭州話:

“雪穎道,小枚電話打來,你們阿姐好像危險了,在搶救。”


“小枚道,搞七捻三,越說越不像話,自己姓啥都要不曉得了。”


“頌雲正色道,大家一家人,照顧姆媽天經地義,不是討價還價的籌碼。”


這三個選段中的“阿姐”、“搞七捻三”、“姆媽”都是典型的杭州話。杭州話和上海話,同屬於吳語,使用人數並不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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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隨著普通話通用以來,北方語言以其天然的官話優勢在文學作品中展現著地域性格,無論是賈平凹的“商州系列”,還是莫言的“紅高粱系列”,地方方言與官方語言的差異甚微,從未影響其傳播與接受。相反,南方方言卻走進弄堂裡。

方言與地域緊密相連,方言的式微必然影響到地域文化的生命力,缺乏豐富的方言,也會降低文化的表現力。《繁花》、《是夢》等處理過的方言寫作,不僅整合了方言特色,也避免了理解困難,能在極大範圍內得到廣播,對地方語言的復甦起到不可磨滅的作用,真正意義上做到“語言自成一派”。

“我不像你們,我是一個沒有鄉愁的人”

我一直篤信,文學的魅力就在於其多樣性。擁有標準答案的語文試卷,就像黑白分明的世界一樣可怕,小說世界裡的答案,作者或許可以給,但讀者一定能找到更多的驚喜。

《是夢》中出現了很多哲理性的話語,沒有絲毫說教意味,卻充滿思想的趣味,穿插在文本的字裡行間。有時候是某個人的一句話,有時候又是旁白的一句介紹。而我最喜歡的就是這句——“我不像你們,我是一個沒有鄉愁的人。”

《是梦》丨想象一座城市的记忆

為什麼我不像你們?為什麼我是一個沒有鄉愁的人?鄉愁去哪兒呢?

作者在訪談中給出過一個答案,我覺得很有趣。他說,”我覺得中文太不公平了。我可以說杭州是我的「家鄉」,但不能說它是我的「家城」。實體的城市,被包含在了「鄉」這個字眼裡面。同理,有「鄉愁」這個詞,卻沒有「城愁」。”

是啊,當我們離開自己的城市時,我們懷念它,只能懷念遠方的故鄉。看上去,似乎愁緒、思念都是給“鄉土”的,“城市”既沒有愁緒,也不需要思念。

可真的是如此麼?從城市的發展來看,它也是由一個點、一塊平地、一個個鄉村,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模樣,是誰規定長大後的孩子就沒有流淚的權利?又是誰將鋼筋水泥給了它,將績效目標給了它,卻剝奪了它被思念、被想象的權利?

又或者,我們為何不想念城市?“逃離北上廣”的口號雖然驚悚,但也從一個側面襯托出我們對城市快節奏、高壓力、性情淡薄、交通堵塞、房價高漲等一系列“城市病”的抗拒。然而,一座城市並非一開始就充滿著各種問題,我們時常懷念過去,懷念曾經城市的美好,卻不願為現在城市的面目承擔責任。

《是梦》丨想象一座城市的记忆

“城愁”一直都在,只是我們不願意承認它有憂傷,也不願意像親人一樣思念它,在遺忘“城愁”的路上,我們既是受害者,也是同謀。

當我們再次想象一座城市的記憶時,“城愁”慢慢浮現。也許有時候這座城市是那麼的陌生,但更多時候,它與我們血脈相連,城市的命運也是我們的命運,我們從未如此休慼與共過。

“將來的事,誰能預料得到”

大多數的世情小說,都會有一種“人走茶涼”、“人死燈滅”的荒涼感,《是夢》也是如此。

《是梦》丨想象一座城市的记忆

在小說敘事上,張哲採取了非線性、多視角的敘說方式和雙線的結構安排。小說以姜遠的日記為引,以雪穎(姜遠母親)的信為尾聲,中間六章分別以兩段時間同步推進:一條故事線是“往未來看”,從2016年發展到2017年;另一條故事線是“往過去看”,分別是2009年、2004年、1996年、1992年、1988年、1984年這六年發生的故事。過去線的跨度大,人物成長迅速。曾經的孩子變成大人,曾經的青年人變成老年人,曾經的老年人離開了這個世界,將來的事,1984年的他們還真沒有預料到。

一方面是城市的變化。這三十年風雲,過去的新房是如今的委身之處,過去的地名留下了“不存”的痕跡,還有隨處可見的建築,都刻上了時間的烙印。

更為突出的是人的變化。《是夢》記錄了一個家族三代人的變遷與生活,這逝去的三十年,是夢非夢,命運在他們中間開了極大的玩笑。誠然,也有一帆風順的人生,但更多的還是充滿戲劇化的荒誕收場。

於姜遠而言,所有繁華都是時間的過客,所有驕傲終將煙消雲散。小時候的“天才”、“神童”,長大後也泯然眾人;曾經北上的追夢之旅,最終還是回到杭州,待在老房子裡,三十多歲,未娶單身。於炳炎(姜遠姑父)而言, 造化弄人。他一生只想去妻子和孩子一家人快快樂樂過一輩子,但卻事與願違,前半生他誤入牢獄,後半生女兒身陷囹圄,一生摯愛也不能白頭到老,堪稱失敗的一場夢。

路長,且阻,這也正是每一個平凡如我們的人生。

《是梦》丨想象一座城市的记忆

小說可以結束,生活仍在繼續。合上書,想起木心的一句話,“往過去看,一代比一代多情”,作家張哲在創作《是夢》時,雙線結構的安排一快一慢,何嘗不是眷戀著過去,就像故事人物姜遠看見奶奶地魂魄依舊停留在房裡,想“再待十年”的何嘗不是他。面對時間,我們能做的,唯有用記憶抵抗遺忘,慢一點,再慢一點,用筆來記錄這座城市的記憶。

《是梦》丨想象一座城市的记忆

-END-

文丨愛書的恩惠

這是我們為你準備的第1291次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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