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森林｜聽見孤獨與失落，但是！即使我是個小人物，我的喜怒哀樂，我的周遭都是我的世界，我要尊重他，也要走到別人的世界去瞧瞧！
又看了一遍《重慶森林》。
還是好愛第二個故事，熱烈，純粹。那時的王菲還叫王靖雯，小腿纖細，眸子無邪，一頭短髮，小鹿般俏皮，搖頭晃腦聽很吵的加州夢，瘋狂暗戀失戀的梁朝偉，每天悄悄潛入他家為他收拾房間，在他房間裡旁若無人的自嗨…她的愛隱秘，微小，卻也光芒萬丈。
吧檯旋轉，光盤突然炫目，是為戀人陰晴難測；那人耗盡生命，奔跑在時光逆旅，終也快不過罐頭過期的速度，夢中游魂畫著機票，恍惚囈語，只有加州的愛情陽光明媚····王家衛的電影總是這樣絢麗又詩意，恍惚眩目的晃動鏡頭、不規則的畫面構圖、豔麗但冷漠的色調運用、喧囂的爵士樂、酷炫的形式感加上充滿溫情失落的獨白讓1994年的上映的電影《重慶森林》成為導演王家衛最華麗的作品之一，獲得了第十四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電影、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最佳剪接四項大獎。自此，王家衛也正式形成了他從80年代的《旺角卡門》開始嘗試10年的獨特的藝術風格。
手提攝像機搖曳在萬花筒般的重慶大廈內部，和行色匆匆神色冷漠的殺手一起兜兜轉轉，路過各種膚色人們的彷徨面孔，在彩色迷霧之下輾轉交接，終於走進了香港後工業時代的水泥森林。在這片冷色調的混沌之中，導演用多重敘述視角，不同主角的35次囈語獨白，四個人失落的愛情故事同時上演，這片混沌變得喧囂不已卻寂寞襲人。
一、孤獨森林裡談愛情
“當時那把劍離我的喉嚨只有0.01公分，但是四分之一炷香之後，那把劍的女主人愛上了我”這段星爺玄妙離奇的獨白讓“0.01公分”體紅遍寰宇，但少有人知這樣文藝獨白出自於這部影片中的警察223。當林青霞一反往日青春玉女形象，作為金髮紅唇的冷冽殺手和金城武飾演的警察在人潮中相撞，他們之間0.01公分的距離似乎要開始演繹一段90年代香港流行的警匪愛情片。然而王家衛卻賦予了他們出人意料的細膩情感和文藝語言。當失戀後拼命跑步、執著於過期罐頭的懦弱警察和錯愛上線奮不顧身的絕望殺手在酒吧相遇，他們聊的只是人間寂寞。賓館裡陌生人一樣各自休息，用廚師沙拉和港產片填補心中失落，就像為陌生女人擦著高跟鞋的領帶，系不到夢中人，徒留一片溫柔。
影片裡另一個0.01公分的擦肩，成就了另外一位失戀警察663和店員阿菲的愛情故事。彼時還是王靖雯的王菲，清秀的短髮，天真浪漫的大眼睛，略帶青澀的神情和始終伴隨著她的背景音樂California dream一樣，充滿了初夏的感覺。她是影片裡唯一沒有受過傷的人，因而天真勇敢作著愛情的夢。從為663換上心形t恤開始，她不斷走進663沉浸在失戀痛苦中的房間，為他的房子改頭換面，也潛移默化地置換了663心中的空姐前女友。阿菲的夢遊為影片充滿心碎氣息的鏡頭帶來了歡樂的幻想，一張手繪出來的機票終於得到夢中人共渡浮生一場。
村上春樹說：“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森林”，獨自面對孤獨的時候，每個人都會用只屬於自己方式跟自己對話。223失戀後會用跑步抗拒懦弱的眼淚，女殺手會用雨衣和墨鏡掩藏內心的恐懼不安，663移情於物安慰自己傷心的房間，阿菲陶醉在喧囂的音樂中逃避思考，這一座座築了圍牆的小森林讓人們與水泥都市的喧囂隔離，也築成了人與人之間的隔閡。獨白時喋喋不休，偷偷跑進暗戀的警察家裡裝修的阿菲，真正面對暗戀著的人，卻變得語無倫次，雙手顫抖。就像223說：“我和她距離最近的時候，只有0.01公分”，這“最低限”距離是後現代人群所固守的，儘管愛也不能消餌。
二、破碎時空裡的後現代
三個人的失戀，兩對人的愛情在影片中破碎地剪輯在一起，兩個故事互相闡釋，與其說是情節輾轉，不如說是鏡頭在講故事。杜可風作為王家衛長期的攝影合作伙伴，用他流動的攝影，講述著光怪陸離的都市人生。建築總是局部地呈現，空間完整性被割裂。人物穿梭於各種建築物中，大比重的傾斜式構圖與搖鏡頭強調速度而目的性模糊，方向和深度都已消失，行色匆匆不知何去何從的漂泊感躍然銀屏。當663 與阿菲一左一右靜止地出現在櫃檯邊，視線交叉而不相交，前景處是人群匆匆往來，動靜並置影像的創造性使用將這種“人群中的孤獨”表達得極有詩意。
“如果罐頭都會過期，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是不會過期的。”屬於王家衛的後現代破碎感，充滿了對時間、空間和語言意義消解的符號化意味。五月一日、六小時這樣的時間被不斷強調，除了此刻，別無意義。223為了給自己失戀調整的時間，規定了愛情的保質期，於是瘋狂地購買五月一號的罐頭。女殺手的愛情也很巧妙地在五月一號的罐頭旁邊結束了，愛情真的像罐頭一樣有了保質期。快餐店的老闆總是勸著年輕人“分手了就換一個吧”，戀人更換就像炸魚薯條和廚師沙拉的選擇，水泥森林裡的快餐愛情是這麼不堪一擊。沉湎於過去的人們難以自拔，導演卻用後現代的時間觀敲碎他們的幻想：過去只能丟棄，而未來卻一無可知。
漂泊在過去未來之間的人們對現在也充滿懷疑，就像無根的語言也失去了意義。人物的名字只是數字223、663，阿妹、阿美、阿明、阿菲也沒有什麼不同。223 失戀後給舊日的女友們打電話，用的是中、粵、日、英不同的語言，與女販毒者搭訕，更是連換了幾種語言的開場白，語言是文化的符號，這樣雜陳狀態正是香港迴歸之前無所歸依的文化心理寫照。
即便未來惶惶難測，即便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城，愛確是渴望著接近的。隔著玻璃門的663 與店老闆說話，背後的阿菲使勁擦著透過663 的那塊玻璃，這裡隱喻著一種對接觸的渴望，但卻隔了一道透明的、冰冷的玻璃。影片中的玻璃也多次出現，成了人間隔閡的符號。正是這樣的隔閡，讓對所愛接近的渴望演變成必將自我迷失的悲劇。女殺手愛著操控她卻又要做掉她的外國男子，甘願為他奔波販毒，為他帶上金色假髮、說著流利地道的英語，用墨鏡遮擋黑色的眼睛，儼然成了他喜歡的夢露式的外國女人。直到走投無路，槍殺外國男子，我們才看見原屬於她的一頭黑髮。
從“要習慣一件事物是很難的”到“慢慢習慣就好了”，導演通過663前後不同態度告訴觀眾，時間不僅難測、不僅嬗變、還能夠安慰。663前後兩次和房間裡事物對話，分明煥然一新，他卻視而不見，只因他自我催眠沉浸在前女友的習慣中。阿菲用漫長的時間在他的房間裡留下種種印記，但663麻木不感，始終自欺一切都是前女友所為。直到超市再次遇到前女友，面對女友第二次離開，他才大夢初醒，打開了阿菲留給他的書信。昔人已去，眼前人也陰差陽錯的失約，時間再度戲謔，也只有等時間再度治癒。
三、聽見追尋與失落
即使是在水泥森林裡零散的主體，依舊有模糊的追尋，這也是王家衛作品中一個持續的母題。《阿飛正傳》裡，旭稱自己是一種“ 不能停下來的飛鳥”，在放縱自我的生活裡，他依舊有一個到菲律賓尋母的願望，至尋找無著之後，這隻鳥就停下來了，死了。《東邪西毒》中說: “沙漠的背後，還是沙漠。”《重慶森林》一首California dream 完美契合阿菲和663的追尋，年輕的人們對純真愛情的嚮往和對加州的嚮往同樣的虛幻，不切實際，卻讓人無比痴迷。阿菲心一意存錢去“加州”，一年後回來，才知道加州也不過是沙漠背後的沙漠，重逢時再度響起的“加州之夢”因而多了一絲荒涼。對失去精神根基的人們來說，追尋的目的就是追尋本身，儘管結果都只是情懷落寞，夢中游的過程卻美不勝收。
如果說光影鑄造了王家衛影片的獨特視覺體驗，音樂便是影片的精神魂魄，劇中人都是在恰好的音樂中翩翩起舞時和觀眾意會神通。在阿菲第幾次偷偷跑到警察6 63 的房子裡，置換房間裡的東西，她舞蹈在夢中人的私人世界裡。《夢中人》開始響起，為孤獨而沉寂的《重慶森林》帶來一些生命力，就像愛情馬上就要到來一樣阿菲的那個夢中人也將要出現。在警察663 約他出去的時候，百般推阻，在看到他拿出的假登機牌時，又是如此鎮靜，阿菲自己也像夢中人一樣，捉摸不透。這首翻唱小紅莓以前的風靡作品，和著阿菲的步伐顯得更加飄忽遊走而迷幻得像一場夢。Things of life 則是女殺手的專利，在酒吧安靜下來時這首歌說出了她冷酷外表之下的矛盾和複雜，在槍殺外國男子結束錯愛時，這首歌又說出了她的愛恨分明，絕望而淒厲。
王家衛式的語言，說著後現代人不斷地精神追尋和失落，也說著觀眾的隱約心腸。
也許在每一個都市森林裡，都有這樣一群人，他們匆匆地擦肩，寂寞地失戀，卻始終做著加利福尼亞的夢。
問：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每一個東西上面都有個日子，秋刀魚會過期，肉醬也會過期，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是不會過期的？ 答：感動人心的好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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