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仙窟(傳奇故事)

遊仙窟(傳奇故事)

積石山在金城西南,是黃河所經過的地方。書上說:“指引黃河到積石上,到了龍門”,就是說的這座山。

我從汧隴奉命出使河源。感嘆命運的困頓,嘆息故鄉的遙遠。

這裡張騫留下了古蹟,十萬裡艱險的環境;大禹的遺蹟,二千年來險峻的山坡。深谷地帶,鑿穿山崖的形狀。高嶺橫越天空,刀削山巒的走勢。雲霞分明,泉石清晰。真是天上才有的神奇,是人間的精妙絕倫。

傍晚時,路途還遙遠,馬疲人乏。走到一處險峻異常。向上有青山萬尋,下面有碧綠的潭水千仞。古老相傳說:“這是神仙窩,人跡罕見,飛鳥才能到達。常有香果瓊枝,天衣錫缽,自然浮出,不知從何處而來。”

我於是端正身體用敬慕之心,誠敬齋戒三天。我順著葛藤爬上高山,淌水過河。身體象飛一樣,精靈似夢。片刻之間,飛快來到松柏巖、桃花澗。香鳳觸地,光彩遍天。

見一女子在水邊浣衣。我便問她:“聽說此處有神仙的住宅,所以來恭候。山川阻隔,異常的疲乏勞累。想投宿娘子家求得片刻的休息。賜給恩惠的感情,我有幸垂手聽命。”

女子回答:“我家堂舍簡單粗陋,供給單調稀少。只恐你不堪忍受,還真不是吝嗇。”

我說:“我是客人,擔任的職司卑微,只要能避開艱辛勞累,那就非常幸運了。”

她於是讓我在門外草亭中等候。良久才出來,我問:“這是誰家的宅院?”

女子回答:“這是崔女郎的宅院。”

我問:“崔女郎是什麼人?”

女子回答:“博陵王的後代子孫,清河公的親戚。容貌象舅舅,潘安仁的外甥女;風度如兄,崔季珪的小妹。華麗的姿容婀娜多姿,天上都沒有能夠與之相比的;體態優美,人間很少有與之匹敵的。潤澤的面容,柔弱得害怕彈破;細細的腰肢,幾乎懷疑會被勒斷。就是韓娥宋玉見了她都會愁容生起;絳樹和青琴遇到她也會羞愧而死。千嬌百媚,善辯的我無法形容,輕盈柔弱的身體,我不能詳細地都說出來。”

片刻之間,忽聽屋裡有彈箏的聲音。

我因此吟詠道:“自隱多姿則,欺他獨自眠。故故將纖手,時時弄小弦。耳聞猶氣絕,眼見若為憐。從渠痛不肯,人更別求天。”

片刻,派婢女桂心傳話,回報我的詩,是:“面非他舍面,心是自家心。何處關天事,辛苦漫追尋。”

我讀完詩,舉頭望門裡,忽然看見十孃的半個臉。

我立即吟詠道:“斂笑偷殘靨,含羞露半唇。一眉猶叵耐,雙眼定傷人。”

又派婢女桂心回報我的詩,是:“好是他家好,人非著意人。何需漫相弄,幾許費精神。”

當時夜已很深了,深思吟味不睡。心神不定地徘徊,不便表白。她真誠地表達情意,我為何不回答。就陳述心意,信是這樣寫的:“我年輕快樂喜歡歌舞和女色,早就嚮往男女約會的日期。遍訪風流,遍遊天下。在四川彈鶴琴,仔細地瞭解了卓文君;在秦樓吹鳳管,透徹地熟悉了弄玉。雖然贈送蘭花和身上的飾物,不是很關懷我;結婚橫臥,那是何等的愜意?原來兩人一起睡,經常的嫌夜短;今宵獨臥,確實怨恨夜長。同一個天公,兩種時節。在遠處聞著你的香氣,獨傷我美男子的心;近聽琴聲,象是司馬相如面對卓文君。先前聽桂心說起十娘。天上無雙,人間有一。你束起的腰肢象弱柳一樣柔弱,隨風搖擺;明亮的眼神流動,如水橫流,眼梢上挑。兩頰才舒展,誰能懷疑地上沒有華美的色彩;乍出雙眉,漸覺天邊失月。能讓西施掩面,燒妝百遍不解氣;讓南威傷心,千回照鏡。洛神的舞姿輕盈優美,只能讓她疊衣裳;巫峽的神女,不敢為你提鞋。秋胡眼拙,狂費黃金使人憤恨;思念交甫的心狂,枉丟白玉。我到勝境來旅遊,停泊在清靜的亭子裡。忽遇神仙,不勝迷亂。芙蓉生於澗底,蓮子離的很深;樹木長在山頭,在遙遠的地方相互思念。沒吃炭火,卻腸熱如燃燒;不記得吞過刀,腹腔似被刀割。無情的明月,常常照亮我的窗戶;多事的春風,時時掀動我的帳子。愁悶的人面對此景,將怎能忍受。空懸欲斷之腸,請救臨終之命。當初不見,也很正常;無故相逢,卻帶來煩惱。恭敬地陳述心願,願你明察。假如得以見尊顏,怎敢評論你的一點一滴。”

信送到後,十娘對桂心嚴肅地說:“先前是相互嬉戲,現在真是想給人以威脅。”

我又贈給他一首詩。詩說:“今朝忽見渠姿首,不覺殷勤著心口。令人頻作許叮嚀。渠家太劇難求守。端坐剩心驚,愁來益不平。看時未必相看死,難時那許太難心。沉吟坐幽室,相思轉成疾。自恨往還疏,誰肯交遊密。夜夜空知心失眼,朝朝無便投膠漆。園裡華開不避人,閨中面子翻羞出,如今寸步阻天津,伊處留心更覓新。莫言長有千金面,終歸變作一抄塵。生前有日但為樂,死後無春更著人。只可倡佯一生意,何須負侍百年身。”

不多時,坐著睡著了,夢見十娘。驚醒抱她,忽然發現雙手空空。心中惆悵不樂,再沒什麼可說的了。

我又吟詠道:“夢中疑是實,覺後忽非真。誠知腸欲斷,窮鬼故調人。”

十娘見詩並不肯讀,卻要燒了。

我立即吟詠道:“未必由詩得,將詩故表憐。聞渠擲入火,定是欲相燃。”

十娘讀完詩,驚慌地屏住呼吸站起來。從匣中取出鏡子,在箱裡拿出衣服。盛服佩濃妝,在臺階上整理繡鞋。

我又作詩道:“薰香四面合,光色兩邊披。錦障劃然卷,羅帷垂半攲紅顏雜綠黛,無處不相宜。豔色浮妝粉,含香亂口脂。鬢欺蟬鬢非成鬢,眉笑蛾眉不是眉。見許實娉婷,何處不輕盈。可憐嬌裡面,可愛語中聲。婀娜腰支細細許,(目兼)(目舌)眼子長長馨。巧兒舊來鐫未得,畫匠迎生摸不成。相看未相識,傾城復傾國。迎風帔子鬱金香,照日裙裾石榴色。口上珊瑚耐拾取,頰裡芙蓉堪摘得。聞名腹肚已猖狂,見面精神更迷惑。心肝恰欲摧。踴躍不能裁。徐行步步香風散,欲語時時媚子開。靨疑織女留星去,眉似姮娥送月來。含嬌窈窕迎前出,忍笑嫈嫇返卻回。”

我就制止道:“既有好意,何必拒絕我?”

然後猶豫地轉過臉,嬌嬈多姿地走向前來。十娘向我拱手拜了又拜,我也低頭施禮說:“剛才聽的稱許讚揚,以為是虛假的。誰知面對的還真是神仙。這裡真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十娘說:“剛才見你的詩篇,可不是凡俗之人能寫出的。現在看見你的美貌,更超過文章,你真是滿腹經綸。”

我問:“你是什麼姓氏的貴顯家族,丈夫在哪裡?”

十娘答道:“我是清河崔公最小的孫女,嫁給弘農楊府君的長子。婚禮過後,隨父住在河西。蜀地的人狡猾,屢次侵犯邊境。兄弟和丈夫,棄筆從戎,戰死沙場,孤獨的靈魂沒回來。我十七歲,死守一夫。嫂子十九歲,誓不再婚。兄長就是清河崔公的第五兒子,嫂子是太原公的第三個女兒。我在此單過,已有些年了。房舍荒涼,家道殘破、凋零。不知上賓從何而來?”

我收斂笑容答道:“我的大家族屬地在南陽,居住在西鄂。得到黃石公的神術,控制著白水的末流。在漢朝是七葉貂蟬,住在韓國則是五重卿相。公侯世家,世代都是官宦人家;門庭高大,門內列戟,尊循禮節和音樂。我不能繼承祖父輩的基業,家業淪喪。我是青州刺史博望侯的孫子,廣武將軍矩鹿侯的兒子。我不能免俗,也在官場中混了個小官。不是隱士也不是逃避,我的志趣在鵬與鷃之間,追求的是逍遙自在;不是官吏不是俗人,出入是非之境。短時間被驅使,來到此處。忽然來打擾,非常傾倒仰慕。”

十娘問:“上賓現任什麼官職?”

我答道:“先前有幸在太平侯手下做屬官,有恥於位居人下及貧賤,又被推薦到京師,考入甲科。後官府搜訪賢才,又名列前茅。奉皇命被授於關內道的小縣尉,兼筦河源道參謀長的參軍。頻繁的上級命令,空想報皇恩;但奔忙的我,沒有閒暇的時候。”

十娘說:“縣尉不是因履行職責,怎會到此和我對視?”

我答道:“以前不認識缺少參拜的機會。從今以後,不敢有所違抗。”

十娘就回頭吩咐桂心:“打掃一下廳堂,讓縣尉住在那裡。”

我恭順地謝道:“我是從遠處來的客人卑微渺小,這間房子就非常好了。我的文才遠非賈誼,怎敢升入正堂?”

十娘答道:“從前聽說,凡是客人。我疏於禮數招待,就深感慚愧,接待的事情我認為合適就行。這間房子太簡陋,不能擋住風塵。入室不該推辭,升堂何須猶豫,客隨主便。”

於是被引入正堂。

當時神仙的住處擋住太陽,直衝雲霄。或象新建的銅雀臺,猛一看又象靈光殿那樣寬敞。桂木作的大梁,以為是在溪澗中飲水時看到的長虹;屋簷上仰起的瓦頭雕鏤文采的殿亭屋脊,象排在天上嫵媚的鳳凰。柱子上鑲嵌著水晶,光亮的象鑲著星星;美石裝飾的窗戶,明徹的映照著日光。長廊四周環繞,椽上用的玳瑁片相差無幾;高大閣樓有三層,都用的是琉璃瓦。白銀砌成的牆壁,照耀著房瓦;碧玉圍滿臺階的邊緣,排列的非常整齊。進人高大的房屋,步步心裡吃驚;見廣大寬敞的門庭,看著就眼花繚亂。於是帶著縣尉走上臺階。我答道:“客主之間,怎能沒有先後?”

十娘說:“男女之間的禮節,自有尊卑。”

我停留不前地退後說:“剛才有罪過,忘記沒和五嫂打招呼。”

十娘說:“五嫂也應該自己來。縣尉派人通稟,也是周到。”

就派桂心去通稟,暫時等一會兒參拜被委屈的五嫂。十娘與我說著閒話,須臾之間,五嫂到了。絲衣五彩繽紛,絢麗的色彩光彩奪目。裙前散發著麝香味,頭髮在後盤成龍臥狀,串珠纏繞翠綠色的衣衫,金箔裝飾在紅色的鞋上。

我又吟詠到:“奇異妍雅,貌特驚新。眉間月出疑爭夜,頰上花開似鬥春。細腰偏愛轉,笑臉特宜噘鼎。真成物外稀奇物,實是人間斷絕人。自然能舉止,可念無比方。能令公子百重生,巧使王孫千回死。黑雲裁兩鬢,白雪分雙齒。織成錦袖麒麟兒,刺繡裙腰鸚鵡子。觸處盡開懷,何曾有不佳;機關太雅妙,行步絕娃(女犀)。傍人一一丹羅襪,侍婢三三綠線鞋。黃龍透入黃金釧,白燕飛來白玉釵。”

相見完畢,五嫂說:“縣尉跋山涉水,不顧艱難的道路。行走到此,真是耗損精神。”

下官答曰:“為皇家的事盡力,豈敢因怕辛勞而推卻。”

五嫂回頭笑著對十娘說:“今早聽到喜鵲叫,真有嘉賓來。”

我說:“昨日眼皮跳動,今朝必見佳人。”

隨即相互進入正堂。

大堂裡丰姿俊秀的人使我心裡驚訝,金銀曜眼。五彩的龍鬚席子,氈子邊緣都是銀絲繡的。八尺長的象牙床,紅色的綾子貼在墊褥上。玉石等寶物,都映照在曇花的花朵之上;瑪瑙珠和象水晶的寶石穿在一起。寫文章的几案,都畫著豹頭;蘭草做的燈心,燒的是魚腦油。管絃樂曲嘹亮,分散在向北開的門兩邊。杯盞縱橫交錯,大家以次相坐在南窗之下。

各自相互謙讓,都不肯先坐。我說:“十娘是主人,我是客人,請主人先坐。”

五嫂為人喜歡開玩笑,掩口而笑道:“娘子既是主人母,縣尉必須要作主人公。”

我說:“我是什麼人,敢做此事。”

十娘說:“五嫂向來喜歡開玩笑,縣尉何必在意害怕。”

我答道:“要是免不了,只能擔當。”

五嫂笑著說:“只恐你不能控制這事。”

眾人都大笑,一時全坐下了。就叫香兒取酒。一會兒,中間就放著一大盆,可盛三升多酒。金的釵子銅的門環,酒杯有金有銀,江裡的螺螄海里的蚌。竹根製作的酒器是小細嘴,還有肚大上面象蠍子嘴的酒器。迂迴曲折的酒池,十足的盛酒器具。歡飲就用犀牛角的酒器,盛美的置於座中;勺裡是鵝脖子和鴨頭,漂浮在酒上。派小婢女細辛斟酒,我不肯先提。五嫂說:“張郎認為自己是門下的地位低下的客人,一定不肯先提,娘子直須把持取酒。”

十娘則斜眼假裝生氣道:“縣尉初到此處,五嫂必然要多次戲弄。”

五嫂說:“娘子把持取酒別生氣,新婦再不敢戲弄了。”

酒輪到我,喝不完。五嫂說:“為什麼喝不完?”

我說:“生性飲酒就不多,恐怕醉倒。”

五嫂罵曰:“怎能這麼可恨呀!女婿是媳婦家的狗,打殺無話可說。必須要一飲而盡,不要隨意製造各種藉口。”

十娘對五嫂說:“先前剛來時的病又復發了吧?”

五嫂起身謝罪道:“我錯了,真是大罪過。”

就回頭注目細看著我說:“我仔細觀察過許多人,都不如縣尉。你是仙才,原本不是平凡庸俗的人。”

我起身道謝:“當年卓王孫之女卓文君,聽琴聲就賞識司馬相如的氣量;山濤之妻,鑿壁知阮籍為賢人。真象你所說的那樣,不敢忘記你的大德。”

十娘說:“讓綠竹取琵琶來彈,我給縣尉斟酒。”

琵琶到手,還沒彈時,我又吟詠道:“心虛不可惻,眼細強關情。回身已入抱,不見有嬌聲。”

十娘應聲立即吟詠道:“憐腸忽欲斷,憶眼已先開。渠未相撩撥,嬌從何處來?”

我面對此詩,心膽俱碎,下床起身謝罪道:“先前只看見了十孃的面,如今才見十孃的心。足以使班婕妤報恩,曹大家停筆。你與她們豈可同年而語,相提並論?”

我要來筆硯,抄寫好藏入懷中。抄完詩,十娘用手把玩我抄的詩說:“縣尉不但詞句妙絕,也會書法。下筆如有神,人同仙鶴。”

我說:“十娘不但有才情,還能吟詠。貌美如玉,還有美妙的聲音。”

十娘說:“我近來咳嗽,聲音和原來不一樣。”

我說:“我近來手疼,筆墨不協調。”

五嫂笑著說:“娘子不是故意自誇,張郎卻能對答如流。”

十娘過來對五嫂說:“剛才純屬隨意玩耍,當初沒次序,請五嫂看成是酒令。”

五嫂答道:“遵命不敢,聽從你的安排。不是作古詩,斷章取意,必須得有情。如不恰當,定要處罰。”

十娘遵命到:“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輪到我,說:“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遊女,不可求思。”

五嫂說:“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娶妻如之何,匪媒不得。”

又一輪,五嫂曰:“不見覆關,泣涕漣漣。及見覆關,載笑載言。”

輪到十娘,說:“女也不爽,士二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輪到我,說:“谷則異室,死則同穴。謂餘不信,有如皦日。”

五嫂笑著說:“張郎心意專一,作詩很有道理。俗話說:‘心要專,可穿石。’真能想她,不用到遠處就有。”

當時,綠竹彈箏。五嫂隨著箏聲吟詠道:“天生素面能留客,發意關情並在渠。莫怪曏者頻聲戰,良由得伴乍心虛。”

十娘說:“五嫂隨著箏聲吟詠,我隨著簫管吟詠:眼多本自令渠愛,口少元來每被侵。無事風聲徹他耳,教人氣滿自填心。”

我又稱謝道:“盡善盡美,無處不佳。我很笨,想參與你們高雅的吟詠。”

一忽兒,桂心將下酒菜拿來:有東海的鰡魚條,西山的鳳脯。鹿尾鹿舌,乾魚烤魚。雁肉和荇菜摻著的醬,鶉肉羹和著桂米羹,熊掌兔腿,野雞尾部的肉和豺的嘴唇,各種食品的滋味和五葷,說也說不盡,說了就沒完,十娘曰:“縣尉也該很餓了。”

叫桂心來盛飯。我說:“剛才已飽眼福,不覺身體飢餓。”

十娘笑著說:“不開玩笑,取雙陸棋盤來,與縣尉賭酒。”

我答道:“我不能賭酒,與娘子賭睡覺。”

十娘問:“何為賭睡覺?”

我答道:“十娘輸了,則與我睡一晚。我輸了,則與十娘睡一晚。”

十娘笑著說:“漢騎驢則胡步行,胡步行則漢騎驢。總歸輸他就是了,我更換再做,縣尉太聰明瞭。”

五嫂說:“我告訴娘子,不用賭來賭去的,今夜一定知道娘子免不了。”

十娘說:“五嫂常常隨便對付,沒有約束與縣尉傳音信。”

我起身道謝:“當初知道是逗樂,沒敢指望。”

棋盤拿來後,十娘伸手向前,睜大眼睛看,手指豐腴。一雙手腕,切我肝腸。十個指頭,刺人心的深處。我就吟詠棋盤道:“眼似星初轉,眉如月欲消。先須捺後腳,然後勒前腰。”

十娘則吟詠道:“勒腰須巧快,捺腳更風流。但令細眼合,人自分輸籌。”

一會兒,有一婢女叫琴心,也有美麗的容貌。到我這裡,不時地偷眼看。十娘好似不高興,五嫂生氣地大聲說:“自知滿足就不會招致羞辱,人生有限。娘子好象皺眉,張郎不要斜眼。”

十娘佯裝臉上變色生氣道:“縣尉關你何事?五嫂頻頻來惱。”

五嫂說:“娘子剛才頻頻看著縣尉,若不是情有所感,為什麼眉來眼去的傳情?”

十娘說:“五嫂自己思量偏心眼,我何曾以眼色引誘他了。”

五嫂說:“你不會的,是我自找的。”

十娘答道:“自己問縣尉,我也不知道。”

五嫂就吟詠道:“新華髮兩樹,分香遍一林;迎風轉細影,向日動輕陰。戲蜂時隱見,飛蝶遠追尋。承聞欲採摘,若個動君心?”

我說:“我本性貪多,想兩花都要。”

五嫂答道:“暫遊雙樹下,遙見兩枝芳。向日俱翻影,迎風並散香。戲蝶扶丹萼,遊蜂入紫房。人今總摘取,各著一邊廂。”

五嫂說:“張郎過分眷戀生命,一箭想射兩個靶子。”

十娘接著說:“想掩蓋三個最後一個也沒得到,找兩個統統都失去。”

五嫂說:“娘子不要辯白。兔子進到狗洞裡,知道後又能怎麼辦。”

我立即起身道謝:“乞求漿水得到酒,酒來伸口,打兔得到獐子,並不是我所期望的。”

十娘說:“五嫂象許大人,專門打算從中斡旋此事。縣尉說我是九泉之下的人。將來在外相處,談起來我一錢不值。”

我答道:“剛才為迎合你們,神氣都消耗完了;又見清談,心膽俱碎。豈敢在外議論、胡編亂造?有愧於加入人的行列,我情願保持這種歡樂盡情的狀態,死而無恨。”

一會兒,飲食都端來了,燻得滿屋都是香氣。紅白相兼,窮盡了海中和陸地的珍美餚饌,備齊了河流與原野的果品蔬菜,肉則是龍肝鳳髓,酒也是玉醴瓊漿。城南雀噪一時的穀子,江上成熟的稻子。雞羹和野雞湯,鱉肉醬鵪鶉羹。桑葚都很肥大,河中的鯉魚。鵝蛋鴨蛋,擺在銀盤裡;麒麟肉脯和豹的胎盤,雜亂相迭在一起。熊腥純白,蟹醬純黃。新鮮切細的魚肉和紅線爭輝,涼肝與青絲亂色。葡萄甘蔗,軟棗石榴。河東的紫鹽,嶺南的紅橘。敦煌的八子柰,青門的五色瓜。太谷張公的梨,房陵朱仲的李子,東王公的仙桂,西王母的神桃。南燕牛乳的花椒,北趙雞心的棗。千名萬種,不可都提。我起身道謝:“我與夫人娘子本不相識,當初因為公幹,在此邂逅相遇。珍貴而稀奇的飲食,非常豐富而貴重。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酬謝。”

五嫂說:“親則不謝,謝則不親。但願張郎不要客氣。”

我答道:“既然奉恩命,不敢辭謝推讓。”

這時,我氣息要斷絕。不覺轉眼時又偷看十娘。十媳說:“縣尉別看我。”

五嫂說:“還玩嗎?”

我吟詠道:“忽然心裡愛,不覺眼中憐。未關雙眼曲,直是寸心偏。”

十娘吟詠道:“眼心非一處,心眼舊分離。直令渠眼見,誰遣報心知。”

我吟詠道:“舊來心使眼,心思眼即傳。由心使眼見,眼亦共心憐。”

十娘吟詠道:“眼心俱憶念,心眼共追尋;誰家解事眼,副著可憐心?”

當時五嫂向果子上看了一眼,就一語雙關地說:“只問意如何,相知不在棗。”

十娘說:“我現在正有意說隱語,不忍即分梨。”

我說:“勿遇深恩,一生有杏。”

五嫂說:“這時,誰能忍耐?”

十娘說:“暫借縣尉刀子割梨。”

我吟詠刀子道:“自憐膠漆重,相思意不窮。可惜尖頭物,終日在皮中。”

十娘吟詠刀鞘道:“數捺皮應緩,頻磨快轉多。渠今拔出後,空鞘意如何?”

五嫂說:“這才漸漸深入。”

又要棋盤,與我賭酒。我得勝。五嫂說:“圍棋出於智慧,張郎也是太有才能。”

我說:“智者幹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亦有一得。先休息一會兒。”

五嫂說:“為何要休息?”

我吟詠道:“向來知道徑,生平不忍欺。但今守行跡,何用數圍棋!”

五嫂吟詠道:“娘子為性好圍棋,逢人劇戲不尋思。氣欲斷絕先挑眼,既得速罷即須遲。”

十娘見五嫂頻頻戲弄自己,佯裝生氣不笑。我吟詠道:“千金此處有,一笑待渠為。不望全露齒,請為暫顰眉。”

十娘吟詠道:“雙眉碎客膽,兩眼判眼心。誰能用一笑,賤價買千金。”

當時有一破銅熨斗在床邊。十娘忽然吟詠道:“舊來心肚熱,無端強熨他。即今形勢冷,誰肯重相磨!”

我吟詠道:“若冷頭面在,生平不熨空。即令雖冷惡,人自覓殘銅。”

眾人都笑,十娘叫香兒為我擺上樂對,之後鐘磬並奏,蕭管配樂。猶如蘇合彈琵琶,綠竹吹篳篥。仙人鼓瑟,玉女吹笙。使黑鶴俯而聽琴,白魚躍而應合節拍。清脆的聲音高而宏亮,一會兒則樑上塵飛;雅正的韻律洪亮,突然天邊下起雪來。孔子過齊國聽到韶樂,三個月不知肉味;繞樑三日,韓娥賣唱餘音繞樑,三日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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