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順治年間“淄川無頭屍案”鉤沉

順治年間,山東淄川有個叫胡成的村民,一天傍晚和鄰居馮安一起喝酒,酒過三巡,倆人醉意上來。馮安感慨世道艱難,不好掙錢,胡成說:“那是你太笨,像我,百兩銀子說到手就到手。”馮安笑他吹牛,胡成卻言:“實不相瞞,我昨天路遇一大商,車上裝了很多財物,我殺他奪錢,屍體扔進南山的枯井裡了。”見馮安笑得更厲害,胡成把他拉回家,打開一個箱子,裡面的上百兩白銀,晃得馮安一下子醒了。

離開胡成家,馮安徑直跑到縣衙報案。縣令費禕祉一聽,趕緊派衙役將胡成提來訊問,又派人去南山枯井查看。胡成在縣衙大堂一跪,酒也醒了,費禕祉把馮安的舉報一講,胡成大喊:“小的一向安分守己,哪裡敢殺人,只是喝多吹牛胡言而已,家中箱內白銀是妹夫鄭倫託付我在本地幫忙買田產所用。”

費禕祉找來鄭倫,鄭倫說確有其事,那一箱白銀絕非殺人贓款。

清順治年間“淄川無頭屍案”鉤沉

正在這時,去南山查訪的衙役們回來。費禕祉看他們神色驚惶,面無人色,一問方知衙役們上南山找到枯井,那井深黑,看不清裡面情狀,便用繩子吊著下去,竟發現井中果然有一具無頭屍體!胡成隨即被打入大牢,“以死囚具禁制之”。費禕祉讓衙役們守住南山枯井,先不取出屍體,“惟曉示諸村,使屍主投狀”。

第二天,一個婦人拿著狀告,說自己丈夫名叫何甲,帶了數百兩銀子外出經商,卻被胡成殺死,一邊說一邊痛哭不止。費禕祉說:“井裡有個死人,但未必就是你的丈夫。”婦人極力肯定。“公乃命出屍於井,視之,果不妄”。婦人看見屍體,不敢近前,只是站在一邊哭泣。費禕祉說:“兇手已經被抓,你暫且先回,等找到何甲頭顱,即行判決,讓胡成償命。”

清順治年間“淄川無頭屍案”鉤沉

何妻走後,費禕祉從獄中提審胡成,呵斥道:“再不交出人頭,大刑伺候!”命衙役押他出去尋找,卻一無所獲。費禕祉讓衙役把刑具扔在他面前,擺出用刑又不動刑的架勢:“想必是你殺人那天夜裡,慌亂拋屍,不知頭顱放至何處。”胡成哀求准許他再找,費禕祉只是讓衙役將他重新押回大牢。

叫來何甲的遺孀,費禕祉問何甲有何親屬,何妻說只一個堂叔,費禕祉道:“你還這麼年輕就死了丈夫,孤苦伶仃,怎麼生活?”何妻只是哭,費禕祉繼續道:“兇手已抓,只要找到何甲人頭,案子就算了結,你趕緊回家。”何妻“感泣,叩頭而下”。

費禕祉旋即發出告示,懸賞找何甲人頭,以便迅速結案。方過一晚,有個和何甲同村的王五,就來報案說已找到人頭,經查驗無誤後,官府賞了王五一千銅錢。

清順治年間“淄川無頭屍案”鉤沉

費禕祉把何甲的堂叔找來:“案子已經完結。但人命重大,這類謀殺案得反覆審核,沒有幾年的工夫結不了案。你的堂侄沒有孩子,何苦拖累其妻守寡,早早讓她嫁人,這件事就可以真正放下。”何甲堂叔不肯,反覆跟費禕祉爭辯,但費禕祉堅持,“甲叔懼,應之而出”。何妻聽聞後專門來縣衙叩謝縣令,費禕祉“極意慰諭之”,又貼出告示:“有想娶何妻者,可到官衙申請。”

告示剛出,就有人上堂表示願娶何妻,非是別人,正是報告找到何甲人頭的王五。費禕祉馬上從後堂叫出何妻,何妻一見王五,桃腮泛紅。

費禕祉問何妻:“有人願娶你,這是好事,只是我想問你,知道是誰殺了你的丈夫嗎?”何妻一愣:“不是胡成嗎?”費禕祉大笑道:“非也。汝與王五乃真犯耳!”

清順治年間“淄川無頭屍案”鉤沉

何妻和王五一聽,大驚失色,不停喊冤。費禕祉冷笑:“我早知真相!之所以一直到現在才說明,是反覆核實,怕屈枉好人!南山那口枯井又深又黑,衙差們都要用繩子墜到井底才能發現裡面有個死人,何甲的屍體沒有弄出,連腦袋都沒找到,你為何言之鑿鑿說就是你丈夫?因為在此之前你就知道你丈夫死在井裡!況且何甲屍體穿的衣服十分破爛,哪裡像在外行商,以你家情況,又如何能拿出百兩銀子!”

費禕祉又對王五說:“人頭在哪,此前衙役暗查好久,一無所獲,怎麼剛出懸賞告示,你就將人頭獻上?你之所以急著獻上何甲的人頭,無非是貪圖賞錢,加之想早娶到這婦人罷了!”何妻和王五“兩人驚顏如土,不能強置一詞”。

清順治年間“淄川無頭屍案”鉤沉

這個推理十分嚴密,何妻根本沒有辯駁的可能,只好低頭認罪,原來她和王五已私通很久,為能長遠一起,合謀殺害何甲,砍下頭,把屍體扔進南山枯井中。誰知胡成酒後一句玩笑,竟恰成巧合,替這對姦夫淫婦背了黑鍋。他倆得知此事,乾脆幫胡成“坐實”,好踏實做長久夫妻,這才一再“推動”案情發展,誰知弄巧成拙,反而暴露了因姦殺人的罪行。

清順治年間“淄川無頭屍案”鉤沉

從邏輯學的角度講,費禕祉做出的是一個充分條件下的“假言推理”。所謂假言推理,就是推理前提中至少有一個是假言判斷,並據假言判斷的前、後之間的邏輯關係而進行推演的判斷。比較常見的推理形式為:“假如P,則Q,所以,如果非Q,則非P”——此案,若非何妻事先知道丈夫死在枯井,則她不可能肯定屍體身份;是以,她肯定屍體身份,則一定早知丈夫已被殺死在枯井中。

費禕祉,字支嶠,浙江省鄞縣人,順治十五年(1658)任山東淄川知縣,在任期間,以“擅折獄”而聞名。淄川無頭屍案,以“事既結,未妄刑一人”而收尾。在那個年代,費禕祉沒有依靠刑訊逼供,而是通過純粹的調查、推理,在撲朔迷離的案情中抽絲剝繭,發現真相,鎖定真兇,非常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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