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節特輯:原創文學《短途》——幸福真好(選段)

寫在正文之前

這篇文章是三年前的長篇散文《短途》中的選段,雖然那篇長篇散文更多的是寫“我”,但母親在裡面的篇幅和著墨很多。

在啟東,母親這個詞我們用的是“姆媽”,每一次寫到“姆媽”的時候就想起那些年姆媽對我的愛與付出。

曾想仗劍江湖,浪跡天涯,但放不下的是“家”,是父母。

幸運的是雖然離開了家鄉在上海定居,但大多數時間姆媽在我身邊,一家人在一起的時候是最幸福的。

幸福真好。

幸福真好

再次來上海已經是一年之後,還是暑假,同樣的交通方式,但目的卻不同,我是來上海做手術的,前面提到的眼睛問題,想在這個暑假解決,因為視力模糊,黑板上的字看不清楚,雖然老師將我安排在了第一排座位,但還是沒用,因此影響到了學習,後來雖然配了眼鏡,但效果不好,成績始終是上不去,父母決定利用暑假做個手術,鄉下的醫院醫療條件差,還是來上海求醫,暑假前父親就打聽好了去哪家醫院做手術,院裡那家好客的上海人兒子是做醫生的,哪家醫院精通兒童眼疾治療自然也知道。最後做手術的醫院定在上海兒童醫院,一放暑假就出來,這手術遲早要做,不如趁早就做了,免得因為這個一來影響學習,二來影響美觀,小小的年紀鬥雞眼很是難看,長大了搞不好還影響找女朋友,思來想去,無論多少代價都要治好這個眼睛。

父母對子女的愛真的很無私很無私,內斂的中國人不習慣說“我愛你”,卻用自己一生的行動去詮釋“我愛你”,不求什麼,只希望子女能健康快樂幸福。

我當然知道家裡的經濟狀況,父親一個人在外面打工,工資雖然比拉驢車時高了不少,但要養一個家,顯然有不小的壓力。但那時候,有這麼一個機會,我只想著能儘快把手術做了,我不想一直跟眼鏡為伍,不想將這扇窗蒙上一層馬賽克,我還小,外面的世界這麼精彩,不能因為眼睛的問題而錯過了外面的大千世界。

這一點上,我覺得我太自私了,明明知道父親在試劑廠做機修工的工作是又髒又累的,一個月三四百塊錢的工資,而一場手術,就要花去他好幾個月的工資,可是,我好想看清楚這個世界啊!

我沒有說“以後再做”一類的話,也許我真說了,會是母子倆抱在一起哭,對於父母來說,子女就是他們的一切,哪怕自己再苦再累,也不能讓子女吃苦受罪。

我從小就體弱多病,這跟姆媽懷我時沒得到很好的照顧有關,父親要忙著生計,沒能照顧好姆媽,姆媽的身體一直不好,營養又跟不上,經常要上醫院,開保胎的藥,一直到我出生,我能生下來本身已經是奇蹟。

姆媽的月子也沒坐好,父親依舊在忙他的生計,如果不出去幹活,家裡的日子還要再難過一些,而我的奶奶,作為婆婆的身份,並未照顧過我姆媽,哪怕是一天都沒有,家裡面的事情,還需要姆媽操心。

勞累加受了風寒,落下了月子病,我又不爭氣,體質太差,發燒感冒是家常便飯,姆媽夜裡頂著寒風送我去赤腳醫生那邊看病,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我眼睛的問題就是小時候經常發生造成的,如果不是因為自己體質差,姆媽也不用受那麼多罪,這輩子欠姆媽的,永遠都還不清了。

父母的這一決定,改變了我的整個人生,如果那時候不做手術,可以預見我的視力越來越差,成績也越來越差,接下來考初中也考不好,也別想上高中,更別想考大學,人生的軌道就會往很不利的方向發展。我那時也喜歡學習,我不想這樣,只要能把眼睛治好,我一定好好學習。

兒時的純真是無法複製的,過了兒時再去看兒時,會發現這個真的是自己?答案只有自己知道。

離開了家鄉,去往上海治病,到上海第二天,就做了預約,上海的醫院跟鄉下的不同,鄉下的醫院看病不用預約,掛號就行了,可這裡不行,來這看病的是全國各地的病人,中國地大人多,貧富不均,許多地方的醫療設施差,得了大病或是疑難雜症基本上就是去北上廣這些發達城市,看到醫院裡擠了那麼多病人,想到十六鋪碼頭擠了那麼多遊人,我的腦子裡已經滿滿都是人頭攢動,這一個上海灘,到底能擠多少人啊?

我是算不過來了,就算是算得過來對我來說又有多少意義?我現在只想把眼疾看好了,每次想到自己那不到0.4的視力,就恨不得每天都拿著放大鏡生活。

看過醫生後,手術定下來了,我既興奮又害怕,其實從小到大沒少去醫院,但從沒這種陣勢,做手術誒,多麼恐怖的一件事情,那手術刀就在你身上劃來劃去的,想想都覺得可怕,但是現在唯一能治好眼睛的就只剩下手術了,很多時候我雖然是不怕疼,但到了這個地方,我害怕起來。父母一再安慰我不要害怕,做手術會打麻藥的,不會感覺到疼痛的。聽到這個,我的心裡才慢慢平復,我告訴自己我是一個男子漢,我不害怕。

翌日清晨,起得很早,那天要做手術的,公交車到醫院附近的站臺後,找了家麵館吃麵,平時都是在宿舍吃的早飯,今天卻跟往日不同,可能是想消除我的緊張和害怕吧。陽春麵兩塊錢一碗,加個荷包蛋五毛,姆媽選擇了給我的面里加了個荷包蛋,她知道我愛吃雞蛋,可他們自己卻只是吃著碗陽春麵,我知道他們省吃儉用,就是為了能讓我過上好一點的日子,何況這次手術又要花去不少錢,想到這,我真是有點恨我自己了,如果自己的身體能爭氣些,不至於把錢都浪費在醫院裡。

可來了我就不能走,我走了,最傷心的還是父母,父母辛辛苦苦的都是為了誰?為了我,我要健康成長下去,長大了再回報父母。

荷包蛋面的味道至今還記得,加了豬油和蔥花的麵湯鮮香可口,鹹淡適中,正合我的口味,荷包蛋只煎了一面,略焦的荷邊,一面是香脆的,一面則流出了蛋黃,滑滑的,一口下去,嘴角邊都是黃,用舌頭將嘴角邊的黃添了個乾淨,那種感覺,那種享受,是無與倫比的。

離開面館走進醫院,心裡又不免開始緊張起來,我安慰自己不要緊張,醫生的醫術高明,手術一定很成功的,我只要安靜睡上一覺,醒來就好了。

辦完手續,領了病服,醫生和護士帶著我去了電梯間,人生第一次坐電梯居然是在醫院,這是之前沒有想到的。進了電梯間,離手術室就真的近了,突然想起一則電視廣告“上上下下的感受,上海三菱電梯”,我的魂就跟著電梯一起上了去,很快就到了即將要動手術的樓層,出了電梯,護士和醫生便安排進了手術室,父母則只能在外面等候。

若非自己親歷,這種場景只能在電視劇裡才能看到,此刻,我能感受到自己內心的緊張和恐慌,真上了手術檯,緊張感就自然產生了,我腦子裡一會兒晃過一個畫面,一會兒晃過一個畫面,大致上就是醫生的手一不小心就將手術做砸了一類的畫面,想到這心裡就害怕,暗暗地祈禱醫生一定把這次手術做做好,求你們了。

我不知道在外面等候手術完成的父母內心是焦急成什麼樣的,躺在手術檯後不久,醫生就跟我聊天,聊到西遊記,男孩子本來就喜歡這種電視劇,聽著聽著很快入神,一個醫生趁我聽得入神的時候就給我打了麻藥,我感覺到一絲疼痛,接著漸漸失去了意識,隱約聽到豬八戒三個字,便再也聽不到什麼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眼前是一片黑暗,問了父母才知道這已經是做完手術後的第二天了,我整整睡了一天啊!可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平時我睡覺會做夢,可是我連一個夢都沒做過,我真的睡了一天了?

我雖然只有一隻眼睛動了手術,卻給我兩隻眼睛都包上了紗布,聽說是為了防止感染和眼睛疲勞,用一隻眼睛看東西會異常疲勞,所以乾脆讓我兩隻眼睛都休息了。

此刻我感覺到左眼有一絲疼痛,姆媽說在我眼睛裡植入了一根絲,七天後就可以拆線了,視力就可以恢復到1.2以上。

眼睛裡植入一根絲?我腦海裡頓時想象了一下這是怎麼樣的一個場景,這個是怎麼植入的呢?我實在是沒法想象,再說,這樣就能治好我的眼疾了?就這麼簡單?

是我想的有些簡單了,父母不懂醫學,醫生說什麼也聽不明白,自然也是說不明白,倒是我這個不懂事的小屁孩想多了,真要這麼簡單,很多人都可以做醫生了。

緊接著,我開始了不停嘔吐,那種痛苦,終身難忘。

在上海打工的小叔買了水果到醫院來看我,我雙眼蒙著紗布,但能感覺小叔臉上寫著的關懷。

他那時還很年輕,才結婚沒幾年,手頭並不寬裕,記得他在結婚前,才工作不久,去上海討生活,雖然就掙幾個錢,但回家總是不會忘了我,我是他最小的侄子,想來疼愛我也是自然的。

一個人一旦成了家有了老婆孩子,壓力就大了,女兒是他的心頭肉,就像我是我爸媽的心頭肉一樣,天下父母心。

我本來以為做完手術還要住院一陣的,沒想到不需要,人醒了,醫生確認我沒事了就可以回家了,不過每天早上都要來醫院換藥換紗布,以免眼睛受到感染。這樣雖然麻煩些,可是省錢啊,住院多貴,對於我們這樣的家庭來說負擔太大了,於是收拾完就離開了醫院。

回到宿舍,最麻煩的事情是上廁所,現在眼睛都被蒙起來了,必須有人帶我去廁所,姆媽不能帶我上男廁所,小便只能在宿舍裡用痰盂罐解決,大便則要父親陪同去外面公廁,這種狀態也是極讓人難受的,等上七天才可以拆線,意味著七天內我看不到任何東西,我不知道這七天自己怎麼過。

由於我的緣故,父親可以不用跟其他工人那樣八點就上班,父親每天早上都陪我們母子上醫院換藥換紗布,他覺得姆媽一人陪我甚是不方便,何況每次去公交車站是必定會經過那個公廁,這個時候他正好可以陪我上廁所,解決完再去醫院,一點都不耽誤事情。那時候上海的交通還不算堵,去醫院換完藥和紗布再回來,花去的時間並不算太長,我們一大早起床去醫院就不會讓父親遲到,雖說父親情況特殊可以不算遲到,但父親還是儘量避免遲到,他對工作極其認真,要不是我要做手術,他是連一天假都捨不得請的。

煎熬的一週,每一天都是與黑暗為伍,讓人更加討厭黑暗,我恨不得馬上就可以拆線,恨不得馬上就可以看到光明。但那原本只是絲絲的疼痛感變得越來越明顯,這會可是植入一根我無法描述的不知道什麼材料做的絲,真真正正植入眼睛裡的東西,遠比風沙落到眼睛裡難受上一百倍。

離開醫院前醫生叮囑過這七天最好眼睛都閉著,不要用力去閉眼,自然的就行,但久了就想張開,微微張開時,動過手術的那隻眼睛會有種溼溼的感覺,伴著疼痛,再閉上是就更疼了,能感覺到眼睛裡的東西,我只有聽醫生的話,自然閉上眼睛。

在很多人眼裡我是一個很聽話很乖巧的孩子,但事實上我也蠻皮的,只是皮的時候大家沒看到罷了。這段時間,就像他們所說的一樣,我很聽話很乖巧也不鬧,我要靜養才能恢復得快,醫生說過起碼要兩個月時間才能恢復好,畢竟我還小,眼睛沒發育好,雖說是治療的最佳時機,但想要完完全全恢復,還需要一段漫長的世界,醫生甚至建議靜養三個月,可是我要上學的,怎麼辦?醫生開了證明,即便是開學後一個月才去上學,學校也是可以理解。作為祖國的花朵,需要好好澆灌,園丁豈能做些傷害花朵的事情,推遲一個月上學,對於我的眼睛恢復有極大幫助,不需要馬上投入到學習中,連暑期作業都可以晚一點交上去,看上去是篤定修養了,可是漫長的三個月,也實在是太煎熬了。

就這麼煎熬著,度過每一分每一秒,七天,有多少分多少秒,那是數著過來的,10080分鐘,604800秒鐘,那是人生中最漫長的一週。

熬過了第一週,去醫院拆線,我以為還要打麻藥的,沒想到沒有,醫生直接拆線,拆下紗布後用鉗子將植入眼睛的那根絲拉了出來,我沒看到醫生怎麼拔的,雖然另一隻眼是正常的,可是沒敢看,我只是感覺到有根東西被拉了出來,很疼很疼。醫生你為什麼不給我打上麻藥啊?我沒敢問,醫生不打麻藥總是有他的道理,我本來以為麻藥是個好東西,後來才知道這個東西對身體有影響,我的記性開始變差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盛夏的烈日是極其刺眼的,醫生叮囑我的眼睛不能見光,所謂不能見光,就是不能看陽光,必須得佩戴深色墨鏡用來保護眼睛,為了我的眼睛父母已經花了不少錢,此刻不得不再花一筆買墨鏡的錢,真是造孽透頂。父母去店裡配了墨鏡給我戴上,墨鏡造型很可愛,雙層的鏡片,外面一層是深色的,翻開後就是透明的鏡片,沒有度數,不傷害眼睛,鏡框是塑料做的,有韌性,並非鄉下小店裡那種不明來路的眼鏡,那種不明來路的眼鏡戴著不舒服不說,還傷眼,我的眼睛剛動好手術,保護措施一定要做好,否則視力還是像以前那樣模糊。

自從戴上這副眼鏡後,一起床就去找眼鏡,直到晚上才摘下,每天與眼鏡為伍並不好過,雖說剛戴上時候還挺舒服的,可戴久了戴出了印子來,鼻樑也不舒服,但沒有法子,暫時來說最好的保護眼睛的方法就是佩戴眼鏡,等過了夏天就可以摘下,到時候就自由了。

因為要保護眼睛的緣故,我已經很少出門玩了,平時都是呆在屋子裡,也不能看電視,不能做作業,就是拆了線我這眼睛等於還是不能完全工作,三個月的恢復期啊,好漫長,越是痛苦,時間走得越是慢,好想能出去玩,好想再去長風公園!

看我這麼悶,姆媽問我要不要去阿孃屋裡廂(家裡)住幾天,阿孃是我大伯母的姆媽,我大伯母是上海插隊到啟東的知青,跟大伯成親後,阿孃也會來啟東住住,大伯母讓我叫伊阿孃,我就這麼叫了。阿孃對我極好,每次來啟東都會帶一些巧克力回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阿孃而喜歡上巧克力的味道,總是盼望著能吃上一口可口的巧克力。

住在啟東的時候,阿孃老清老早就去豆腐店打豆漿給我,我是個挑食的孩子,伊知道我喜歡吃什麼,只要是我喜歡吃的,總會加倍給我。被寵著的滋味真好,此刻聽到說去阿孃家裡,我的心裡樂開了花。

阿孃住的房子很小,那個時候的上海人住房面積很緊張,弄堂裡的小房子,一個小閣樓,又陡又窄的木扶梯,昏暗的房間,就是大白天的也看不到什麼光,走進屋就得開燈,那時裝的是白熾燈,其實並不亮堂,但有個居住的地方就很好了,不像鄉下房子又大又寬敞,這可能也是阿孃每年都要去鄉下住一段時間的原因,在某些方面,城裡人確實沒有鄉下人過得愜意,比如住,比如吃,比如空氣質量。這世界永遠沒有十全十美,也許這樣才能互補吧。

房間確實很小,只有一張床,我們住進去就只能打地鋪,幸好是夏天,打地鋪其實很挺爽的,只是上廁所同樣不方便,弄堂人家是沒有衛生間的,更談不上抽水馬桶,只有公房才有這玩意兒,白天上廁所去弄堂裡的公廁,晚上只好蹲馬桶,木質的馬桶,在我看來就是大號的痰盂罐,在鄉下家裡晚上也是蹲的痰盂,那時候鄉下幾乎是看不到抽水馬桶的,每家每戶都有廁所,我們那叫坑(kāng)棚(mang),廁所一般離屋子有點距離,不澆糞的時候沒什麼味道,一旦菜園子裡澆過糞,味道就濃了些,影響到居住環境,所以在沒有衛生間的年代裡,我們也是白天去廁所上,晚上一個是黑燈瞎火的不方便,二來冬天冷的不能如廁、夏天則成了蚊子的靶子,確實是件很難熬的事。幸好這些年農村條件改善了,雖然這種極具地方特色的廁所還保留著,但抽水馬桶畢竟也是普及了,特別是晚上起夜不用再遭罪了。

當遭罪成為一種生活習慣的時候,感覺並未那麼糟糕,十幾年後二十幾年後再去看這段生活往事,也許你會覺得不可思議,比我們年輕十幾歲二十幾歲的年輕人更是無法體會那其中的艱難,他們甚至覺得這種生活條件也太差了吧!事實上,在上海,這種老房子還存在,過這種生活的人也存在著,只是很多年輕人沒有這麼生活過罷了。

上廁所的問題說起來也不算什麼大問題,畢竟我們在鄉下也沒好到哪去,唯一感覺到頭疼的是那梯扶梯,太窄,又太陡,我不小心還摔過一回,我算是福大命大,沒摔出什麼毛病來,就是屁股有點疼。

吃一塹長一智,摔過一次後上下樓梯就更小心了,特別是下樓梯時,一步接著一步,小心翼翼,走一步恨不得走上一分鐘,踩穩了才接著下一步,就這麼慢慢地走,到了平地心裡才踏實。

我心裡還是有不踏實的地方,從暑假開始,就已經進入到暑期倒計時,因為來看病的緣故,耽誤了暑期作業,越是臨近開學,越是心繫作業,心繫學校,原本是篤篤定定靜養的,現在倒是想把作業好,雖然,我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才去上學。

姆媽和阿孃的悉心照料,對我的恢復有極大的幫助。

阿孃年紀已經很大了,但看起來很精神,做人很豁達,做事很細心,對人總是很照顧,特別是對小輩的那種關愛,令我終生難忘,我以為在我生命中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可以肆意獲取伊的關愛,我甚至忘了伊的年齡,忘了伊年事已高,只是很享受被關愛的過程,以至於忽略了太多東西,如果可以,我更願意在那時候多照顧阿孃一點,雖然我還年幼。

姆媽一直對我說阿孃對我就像是對自己孫子孫女一樣,這輩子都不能忘了伊對你的好,我當然不能忘,如果忘了這個可愛的上海老太,那我真的就跟宗桑(畜生)沒什麼區別了。

伊對我的好,很多是在我還沒記事的時候,後來聽我姆媽口述,伊對我的好,姆媽一直告訴我要放在心裡,我知道姆媽為什麼要這麼說。每每想起阿孃來,便覺得伊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伊對我們這些小輩的愛永遠是源源不斷的,伊不像有些人做人做事一碗水端不平,伊不會看不起誰誰誰,伊對我們的,只有愛,伊對我們的的無私關愛直到生命的盡頭。

我不想談到傷感的地方,有人疼愛原本是件很開心的事情,那個時候也確實是很開心很開心,但幾年後伊走了,伊走的時候我上小學五年級,距離寫這文的時候正好二十年,二十年,那種想念只能放在心裡,每年去伊墳上燒點紙,告訴伊我現在過得怎麼樣,特別是成家之後,有無數的話想說,但跪在墓碑前,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時間還是回到那個暑假,所有的一切都還是彩色的,那慈祥的笑容,讓人無論如何都做不到悲觀,我其實是個很容易悲觀的人,跟我生活的環境有關,家貧容易讓人看不起,有些話聽多了很傷人志氣,而能安慰你的人很少,阿孃是一個,伊一直很喜歡我,寵著我,但不溺愛,伊會跟我講很多做人的道理,做人要善,多行善,對人要謙虛,要知道幫助他人,這個世界有很多人比你更需要幫助,要懂得知足,不要在意別人對你的看法……伊的教導並不是那種教條主義,而是用自己的行動去詮釋伊的人生哲學。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伊能多教我一點,但人生沒有如果。

就像我所走過的人生旅程一樣,走過的終究是走過的,那時候我也會問為什麼我的眼睛會這樣,姆媽告訴過我其中的原因,但始終是別讓我說出去,幸好我也算是比較懂事的孩子,並未告訴別人,只是默默承受,既然事實已經發生了,就該補救,現在補救了,受點苦,也是一種歷練。

就要過完暑假了,就要跟阿孃告別了,就要跟上海告別了,我的眼睛還未恢復,墨鏡還要跟自己作伴,我還是不喜歡戴墨鏡,雖然這墨鏡有一種酷酷的感覺,但內心卻不知道為什麼有種自卑感,害怕別人說我些什麼不好的。容易自卑是種很不好的習慣,但在我腦海裡一直存在,直到現在還是。


本段文字選自《短途》第五章《幸福真好》,《短途》是本人於2015年開始創作的長篇散文,咪咕閱讀數字出版。

【作者簡介:又見葉飄零,江蘇啟東人,啟東市作家協會會員,古龍鐵桿粉絲,著有武俠小說《溫柔刀》(曾用名《溫柔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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