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樟柯《江湖兒女》—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在賈樟柯的電影裡,江湖、黑幫沒那麼多打打殺殺、狗血猙獰;也沒那麼英雄氣概、哥們兒義氣。

作為一個寫實主義導演,他娓娓道出的江湖,是個載體,存在於每一個時代。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不只是俠義、交易、黑暗,江湖就是我們生存的環境。

他所有的電影,都是在復刻一個年代:每一處擺件、每一個場景、每一件服裝、每一段對話,都在還原一個時代。沒有美化的細節、沒有濃墨重彩、缺乏煽情。有時候覺得他的電影像紀錄片:太寫實了。

這部影片和導演的其他作品一脈相承:淡化敘事,重點刻畫人物。

只有當葉倩文的《淺醉一生》旋律響起時,才找到一種難以言說的落寞,引起觀者的情感投射。追憶、挽留曾經的時代,那是對90年代末的留戀。

演員的表演難度很大,要還原生活,沒有普遍意義上的好人、壞人。平淡、內斂的表演方式,只能通過細節,去展現多面的人性。

斌哥能擺平江湖上的事,黑道、白道都挺給他面子。手下兄弟一堆,講義氣,重情義。冥冥中他彷彿知曉自己的命運,藏著槍,像是預感到了危機的到來。

而巧巧明顯對男人給予厚望,她救了斌哥,替他隱瞞藏槍的事實,入獄五年依然對他痴心不改。

出獄的時候時代變了,變快了、效率高了,原來的感情也隨時代變遷,成了發黃的老照片,模糊淡薄了。

她沒想過迎接她的是這樣一幅情景:斌哥根本不願意見她,也沒有接她出獄,甚至還交了新女友。

她並沒有埋怨,只是要求他親口告訴她這一切,然後跟這一切揮手告別。

彼時的斌哥也許不是對她沒感情,只是這時的他是落難的老虎,沒有這個能力和耐心去和一個女人廝守。

江湖義氣、兒女情長是依存在男人建立的秩序井然的世界裡、一個穩定的生存環境中的。是男人用於寄託情懷的一顆熱血基因。一旦這個生存結構瓦解,一切情感的寄託也就隨之分崩離析。所以,斌哥的感情是建立在他過著有排場、有面子的生活上的,一旦這些東西破滅了,別說男女感情,連江湖人最重視的義氣也灰飛煙滅了。

巧巧被一連串的痛苦吞噬著,可又不得不面對眼前的糟心生活:時代更迭、父親離世、身無分文,無法再依靠的男人…

時間是命運最好的導演,多少人和事在時間的洪流中輕描淡寫,一筆帶過。當年你的痛苦也可能只是矯情的抽痛,不值得一提。

巧巧接受命運,回到老家,靠著當年一起混生活的兄弟們,好歹也支撐起了一個麻將館。每天面對著三教九流、也是一個江湖。

斌斌卻最終坐著輪椅回到家鄉,恐怕是他做夢也沒想到的結果。當年他逃離這個地方,是因為沒有了往日的面子,沒有了呼風喚雨。

可他沒有一刻不想著東山再起。“回去也不是這麼個回去的方式,要讓那些人知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用不了三十年,就讓他們看到。”

在平靜的時間長河中,人也猶如水草一般,被命運之水擺弄,奄奄一息,早已沒了往日的盛氣凌人。

東山再起終究是沒有做到,甚至歸來的方式都那麼落寞。當年拋下巧巧,以為自己能混出個樣來,結果拖著一雙廢腿回來,唯一能收留他的,還是巧巧。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落難的鳳凰不如雞。當年趾高氣昂的訓斥別人,也有這麼一天被別人吆喝。看別人的臉色,他男人尊嚴的一面何其受辱?

面子還要有,骨氣還要在,不能拍板子幹大事了,氣勢上也不能弱了。只能吆五喝六的耍耍威風,排解被人指指點點的屈辱。

有意思嗎?也許沒意思,人生在世都擺脫不掉的煩惱就是面子。

介意別人怎麼看自己,想活出個樣子來給別人看看,這就是男人的權力遊戲。

終其一生,人要尋找的都是存在感。男人需要社會的認同安放價值感,女人需要家庭的穩定寄託歸屬感。

而義氣的分量在江湖博弈中顯得多麼的不堪一擊,最後,女人活成了大哥的樣子,既能成功時追隨你,也能落難時搭救你,活成了義氣的樣子。

也許這才是生活本來的面目,只是我們一直被自己營造的虛幻給感動了。

江湖一直在,人的慾望也一直在。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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