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川匯海作家大講堂 劉慶邦:在哪裡寫作

地點:海淀文化館小劇場

主持人:杜東彥

主講:劉慶邦

嘉賓:張菁

杜東彥:百川匯海萬物生姿,返本開新致敬經典。讓文學的夢想揚帆啟航,讓文學的光輝照亮未來!歡迎來到第二期《作家大講堂》,我是您的老朋友杜東彥。有人說,人生就是一場修行,也有人說,寫作就是一場修行。在這浮躁又充滿誘惑的時代裡,他始終以一種謙卑的態度,默默行走在眾說紛紜、眾聲喧譁的文學道路上,始終堅守著自己的個性。他來自農村,當過工人,他把更多的目光投向了農村和煤礦。在他的小說當中,你會發現這樣的驚喜和溫情,是以一種特別溫存的態度表達出來,他就是我們今天的主講嘉賓,也是被人們成為“當代中國文學短篇王”的劉慶邦老師。

劉慶邦(1951年12月生於河南沈丘農村。當過農民、礦工和記者。)著有長篇小說《斷層》《遠方詩意》《平原上的歌謠》《紅煤》《遍地月光》《黑白男女》等九部,中短篇小說集、散文集《走窯漢》《梅妞放羊》《遍地白花》《響器》《黃花繡》。短篇小說《鞋》獲第二屆魯迅文學獎。中篇小說《神木》《啞炮》獲第二屆和第四屆老舍文學獎。中篇小說《到城裡去》和長篇小說《紅煤》分別獲第四屆、第五屆北京市政府獎。長篇小說《遍地月光》獲第八屆茅盾文學獎提名。根據其小說《神木》改編的電影《盲井》獲第53屆柏林電影藝術節銀熊獎。曾獲北京市首界德藝雙馨獎。劉慶邦先生多篇作品被譯成英、法、日、俄、德、意大利、西班牙等外國文字,出版有六部外文作品集。劉慶邦現為中國煤礦作家協會主席,北京作家協會副主席,一級作家,北京市政協委員,中國作家協會全國委員會委員。

杜東彥: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和一顆恭敬的心,邀請我們今天的主講嘉賓劉慶邦老師上臺。您好,劉老師。

劉慶邦:您好。

杜東彥:再見到您已經半月有餘,在這半個月當中,是不是您又寫出了很多有血有肉的文字呢?

劉慶邦:是的,每天都在寫,這幾天至少寫了2篇,還有1篇散文。

杜東彥:我見劉老師的時候,真的是在半個月前,我去歐洲臨出行的時候採訪了劉老師,當時跟我說每天早上6點,從年輕的時候一直到現在,都是早晨6點起床寫作,是這樣嗎?

劉慶邦:我是5點起床寫作。

杜東彥:我多說了一個小時,5點鐘起床,太勤奮了。如果這麼勤奮能寫不出好文章嗎?這麼勤奮再帶著一顆真誠的心,我想這個文章一定是有溫度的。言歸正傳,請問一下劉老師今天主題是什麼?

劉慶邦:今天主要講一講自己的創作經歷,我的創作經歷也代表我們這一代人的創作經歷,講講在哪裡寫作。

杜東彥:請劉慶邦老師就座,為我們講“在哪裡寫作”。

劉慶邦:各位朋友下午好!非常高興來到百川匯海大講堂,跟大家一起交流。今天是星期六,應該是大家休息的時間,大家犧牲時間來聽講座,一起交流,對大家的到來表示感謝。

今天首先講自己的創作經歷。我認為自己比較幸運,幸運的是比較早地理解了自己。一個人要理解自己,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比較早地理解了自己,意識到自己喜歡寫作,而且是很早就意識到自己喜歡寫作。我們每個人都只有一生,在這短暫的一生當中,不可能做很多事情。傾其一生能把一件事情做好,我認為就算不錯。文章千古事,寫作正是一件持之以恆,需要傾其一生才能做好的一件事情。

我從1972年開始寫作,到今年已經寫了45年,也許還會寫下去,還能寫多少年?自己都不知道。我們有了好的寫作條件,對我們自己也是一個考驗,考驗我們寫作的慾望、寫作的興趣,同時也考驗我們寫作的意志力和寫作資源。我們會看到好多作家寫過很多不錯的東西,寫著寫著就不寫了,看不見他們的身影,不知道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幸好我自從意識到自己喜歡寫作以後,就再也沒有放棄,把筆桿子牢牢抓在自己的手裡,不管走在哪裡,不管遇到什麼情況,一直咬定青山,把寫作一直堅持了下來。

回顧起來,我曾在多個環境裡寫作。第一個環境,在煤油燈下寫作。在我老家,那時候我老家沒有通電,到晚上都是漆黑一團,照明的是煤油燈。煤油燈一般是墨水瓶做的,燈頭很小,像一粒小黃豆一樣,搖搖欲墜的樣子。我開始的寫作在煤油燈下進行的。怎麼想起寫作?我是1964年考上初中,非常喜歡讀書,對自己的要求或者自己的一個願望,能夠讀了中學讀高中,讀了高中讀大學。1966年文化大革命來了,一下子中斷了學業。1967年回鄉,種了兩三年地,各種莊稼活都幹過,但是自己又不太甘心。覺得不甘心種一輩子地,一心想走出去,想擺脫農村的環境。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文化大革命期間,作為一個紅衛兵,我串連去了很多地方。一個從來沒有看見過電燈,一個從來沒有坐過汽車、火車的人,第一站來到北京。1966年的冬天來到北京,接受毛主席的檢閱,隨後又走入了長征隊,打著旗、揹著書包穿過大別山到南方,我去了武漢、長沙、韶山,去了江西、杭州、上海、南京,轉了半個中國。串連期間過年都沒回家,元旦在湘潭過的,春節上海過的。經過串連,周遊這些城市之後,跑得心很亂,知道外面的世界這麼美,回頭看農村矮趴趴的,房子矮趴趴的,覺得我們那兒這麼簡陋,所以更不甘心在農村。這時候聽廣播,每天有新聞,(包括)縣裡、公社裡辦的一些節目,每天會廣播一些大批判稿,我聽來聽去,這個大批判稿都是其他公社、其他大隊寫的,沒有我們公社人寫的。我突然想,我們人口不少,怎麼就沒人寫稿,我能不能寫一篇試試?萌發了這個念頭,開始寫大批判稿。當時在煤油燈下,我們家一個方桌,我母親看我要寫東西非常支持,總要有事幹,本來煤油燈是母親紡線的,她寧可不紡線,把煤油燈讓給我寫作。

第二個階段,1970年,我在公社總去宣傳隊寫廣播稿,提前得到了一個信息,煤礦要招工,每個大隊只有一個指標。我得到了信息,馬上找我們公社的支書、隊長要求當工人。(到了)煤礦也讓我組織宣傳隊,組織了宣傳隊參加了會演,在宣傳隊談了戀愛。宣傳隊解散之後,覺得不甘心只當一個體力勞動者,說白了就是想增加自己的吸引力,為了愛,覺得應該再幹一些其他的。幹什麼?想起能不能寫一篇小說試試。4個人住一個宿舍,有電燈,沒有桌子,沒有椅子,怎麼辦?趴在床鋪上寫。借同宿舍一個工友的小馬紮,坐在小馬紮上,趴在床上寫。第一篇小說就是趴在床鋪上寫的。褥子不厚,把紙放在上面不軟,寫了一個六七千字的小說,寫了沒有地方發表,唯一的讀者就是我的女朋友。女朋友一看這個不錯,得到讚賞就完成任務了,因為這個進一步確定了我們的戀愛關係。這個小說在箱子裡放了6年,1972年寫的,1976年粉碎四人幫,1977年各類刊物開始辦起來,想起我寫過一篇小說,拿出來看看,重新改了一遍,就近寄給了《鄭州文藝》。讓我感到幸運的是,不但發了,而且發在一個頭條的位置,1978年《鄭州文藝》第2期的頭條位置,對我鼓勵很大。從那之後我一直寫,到目前為止寫了300多篇短篇小說。今年我已經寫了四五個短篇,最多的一年曾經寫過17個短篇。

1978年,因為自己喜歡寫作,那時候煤炭部辦了一個刊物《他們特別能戰鬥》,先是借調到煤炭部幫忙編這個雜誌,借了一段時間之後,他們把我調到北京。開始我不願意來。他們說為什麼?我說我想搞創作。雜誌社負責人有些吃驚,別人想來還來不了,你還不願意來?我們也沒有發現你有什麼寫作的才華,你當編輯還可以。寫小說,我們還沒看出來這方面的才華。當時我也沒有什麼可辯駁的,當時確實沒發表什麼作品。

到了北京,我們一家3口住到6樓一間9平方米的小屋,還是跟人家合居,兩家住。後來改善了一次,從6樓搬到2樓,房間雖然大,還是兩家住一起。這時候我又生了一個孩子,一共2個孩子,我母親還幫著看孩子。我白天上一天班沒有精力寫作。從那時候開始早上寫,早上4點開始起來寫,我對自己提的要求,每天要寫10頁稿紙3000字,不能欠賬,每天必須完成。在屋裡面不能寫,只能到廚房寫,廚房是一個小窄條,根本放不下桌子,爐臺上都不能放一本書,我只能在廚房裡放一個方凳,再放一個小矮腳凳,坐在矮腳凳上,趴在高凳上寫。

第一部長篇在這種狀態下開始寫的。每天聞著醬油味、醋味甚至煤油味寫作。寫著會看見蟑螂在爐臺上爬,一旦進入寫作狀態,你就忘了。我從4點寫到6點,跑步。我那時候在安定門外大街的靈通觀跑步給兒子取回奶,然後一點不影響上班。用幾個月的時間,把第一部長篇《斷層》完成了。長時間坐低座感覺自己身體有一些不適,感覺肚子有一些下墜。我跟我的愛人說,坐低座不行,長期對身體有影響。她說你別到廚房寫,能不能換個地方?換什麼地方?到了週末,有比較多的時間,在家裡不能寫,先是到地下室。我們一樓有一個地下室,地下室沒有人住,我搬著小凳子到地下室寫過一段時間。地下室滿地灰塵,還有人在地下室撒尿,臊味很大,關著窗戶不通風,寫著很憋悶,覺得這個環境不好,後來跑到日壇公園。我家住的地方離日壇公園比較近,到日壇公園去寫。那時候日壇公園很荒蕪,都是荒草,走到荒草裡,靠著一顆柿子樹,揹著我自己的黃書本,拿一個硬皮本墊著就可以寫。有些遊客以為我在畫畫,會繞到我後面看,一看這個人不是畫畫,而是在寫字,覺得沒意思就走了。第一個長篇在廚房、在地下室、在公園裡完成的。

幸運的是,長篇寫完之後很快出版了,由中國文聯出版的,那時候家裡經濟情況比較困難,兩個人工資很低,加上我兒子是超生,受罰。工資不升,獎金也扣了,當年煤炭工業部先進工作者稱號也取消了,很困頓。出了這個長篇,掙了六七千塊錢,當時是一個大錢,一下子改善了我們家的生活,買了冰箱、電視機。

後來,在國外也寫作。有一年美國邀請中國作家去那兒寫作,在美國西雅圖住了一個月,以前從來沒有想過在國外寫作,到國外看看就是了。人家就是讓你來寫作,給你找一個地方,把你放進去就不管了,不給你做飯,自己做飯吃,每天都讓你寫作。先倒時差,之後進入一個寫作的狀態。在美國寫了一個短篇小說,還寫了兩篇散文。後來去莫斯科、摩洛哥,去過很多國家,只要有沒寫完的東西我都會帶著寫。我有早上寫作的習慣,早早地就開始寫,出國也不影響寫作。

在這麼多地方寫作,我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地方還沒有說到。這個地方在哪裡?在我心裡。不管環境怎樣改變,不管換多少地方,不論到哪裡都是在我自己心裡寫作。我們的寫作都是從個人出發、從內心出發,只要我們心裡有,到哪裡都可以寫出東西來。反過來說,如果我們心裡沒有或者我們心裡沒貨,給你再好的條件都寫不出來。

不論到哪裡寫作,最終是在心裡寫作。我們的寫作是一種內在的生活,或者是一種心靈的勞動,就是通過我們的寫作,不斷豐富我們的內心世界,不斷拓展我們心靈的疆域。

我尊敬的老兄史鐵生反覆說過,我們的寫作,寫來寫去,最終都是寫我們自己。我們不是疏導別人,我們是疏導自己。通過我們的寫作使我們自己不斷得到完善,這是我們每個人的寫作目的。

朋友們,這個題目今天我就講到這裡,謝謝大家!

杜東彥:接下來是我們嘉賓和觀眾互動環節,這也是非常接地氣的。大家可以積極地動腦筋,想出你要問的問題。這時候我們場上會有兩位嘉賓為你們解答問題。有請我們今天重量級嘉賓——來自《青年文學》雜誌的主編張菁女士。

張菁,《青年文學》執行主編,浙江師範大學行知學院兼職教授。編選的作品相繼被《新華文摘》《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華文學選刊》等刊物轉載,併入選多種年度選本,獲得第九屆全國青年報刊“四好”作品二等獎,第七屆茅臺杯《小說選刊》獎等獎項。擔任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新聞報刊司“文學藝術類期刊出版質量綜合評估項目”評審專家,中國文化對外翻譯與傳播研究中心暨中國文化譯研網國家工程當代海外譯介提名委員會專家委員,北京市雜文學會青少年寫作專業委員會首屆理事會常務理事。《青年文學》是團中央主管、中國青年出版總社主辦的文學期刊。創刊35年以來,一直以青年的視角關注現實,以文學的姿態參與人生。是引領漢語文學創作潮流的重要基地,更是展示我們青年作家整體創作實力的重要平臺。

杜東彥:看完張菁老師的個人簡介之後,這麼多的頭銜意味的不是她有光鮮的光環,而意味著她有深刻的內涵。我相信接下來的互動會給大家很多驚喜。我想問張菁老師,你讀過慶邦老師的哪些作品?

張菁:我印象中最深的一部叫《走窯漢》,這個短篇小說是慶邦老師1985年發表的,我對這篇小說印象很深刻。慶邦老師曾經講過,他寫作品分為柔美小說和酷烈小說,他分了很多層級。在這個背後,我看到的是慶邦老師對於人性豐富和複雜性的挖掘。講故事是作家一個特別重要的能力。雖然我們之後不斷地講實驗性,不斷地講後現代的結構,總有一些是我們最重視的,同時我們在跟文學最初的勾連,就是因為他的故事好看。我也願意跟慶邦老師交流,您在寫這些環環相扣的時候,您的懸念怎樣一步一步設下的?您在寫作的過程中,有沒有您的方法?有一些作家可能要順著自己的思路往下寫,有的作家選擇在寫之前要搭建起特別清晰的結構。您的方法論是什麼樣的?

劉慶邦:這個小說主要想說一下它的構思或者它作為短篇的技巧。我都是通過講短篇,講虛構和現實的關係。我認為好的短篇都是虛構的,是在現實故事結束的地方開始這篇小說。這部小說寫了人性的豐富和複雜。這個小說是我自己比較看中的一個小說,寫的時候很緊張。當時年輕,寫這類小說需要調動自己的激情,有時候寫到自己心跳。寫完這類小說我就要寫一些柔美的小說調整一下。我一邊寫酷烈小說,一邊寫柔美小說,也出於這樣的考慮。

杜東彥:剛才談到慶邦老師的作品,懸念設計非常巧妙,也非常吸引人,環環相扣。我也感覺到慶邦的作品當中還有一種溫情。

張菁:這個溫情也是作家對待這個世界的一個態度。他告訴你,在這個世界所有的背後,在每個人的苦難、困苦、憂慮、猶豫、困惑、猶疑背後,你還要相信前面會有光亮的存在。

我覺得劉慶邦老師非常善於描摹女孩。女性的那種微妙的心理,她往前走一步、退兩步的那種掙扎、那種糾結,那種話不會說出來,但是你能感知她心裡的那種波動,這些絲絲入扣,可能就是一個作家正在慢慢走向一個大家的過程,他去感受這個世界、感受生活、感受人,背後是一個作家所呈現出來的力量和深度

杜東彥:我曾經問過慶邦老師一個問題,為什麼寫短篇?短篇掙錢嗎?其實長篇才掙錢。慶邦老師給我的回答是這樣的:短篇很難寫,這裡面需要更精準的語言。讓慶邦老師給在座的朋友講一講為什麼您喜歡寫短篇。

劉慶邦:之所以喜歡寫短篇,我覺得短篇小說是我認知世界、把握世界的一個方式,覺得短篇小說是比較純粹的一個文體,更接近詩。寫短篇小說既考驗我們的想象能力,考驗我們結構能力,也考驗我們的語言能力。剛才您特別說到小說的語言,我覺得不論中篇、長篇還是短篇,語言都是非常重要的。

我認為,語言是一個作家的看家本領。只要你的語言好,你的小說真實,就不會差到哪兒去。什麼樣的語言算是好語言?我認為應該有幾個衡量的標準。

第一,它是有味道的語言。這個味道不是物質性的東西,也不是苦、辣、酸、甜、鹹,好的語言確實有味道,這個味道是一個作家的呼吸,是一個作家形成的氣場。

第二,好的語言是有靈性的。比如孫悟空拔下身上的一縷猴毛一吹說變,變出很多猴子幫助孫悟空打妖魔鬼怪,關鍵不是它的猴毛,關鍵是它這一口氣。這口氣就是孫悟空的靈氣,吹一口氣才使它的猴毛注入靈氣,才變得活靈活現起來,才變出很多猴子跟要妖怪打仗。我們作家也是一樣,我們要對我們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要注入我們的靈氣,這個文字才會靈動起來。

第三,好的語言是一個陌生化的語言。這我們現在很多語言用來用去,會有一個思維習慣定式,有些語言被意識形態化了,如果你跟著這個意識形態化走,這個語言不能翻新,不能用活,不能陌生化。舉例,比如你讓同學用“響應”造句,他就會說,我們最近響應校黨委的號召,後面必須跟號召,如果不跟號召就好像不會造句,這就是語言思維習慣的一個定式,已經形成了習慣。“響應”的本意這邊發出了一個聲音,那邊有了回應,它叫響應。我給同學造了一個句子:張三打了一個噴嚏,李四也響應了一個。不用響應號召,而是響應噴嚏,這樣就陌生化了。

杜東彥:兩位老師今天的互動非常有趣生動。我想在座的每一位,包括我自己受益匪淺。現在我們把時間留給現場的觀眾朋友。如果現場觀眾朋友有問題可以向兩位老師提問。

提問:各位老師下午好,我是來自海淀作協的,我想請教劉慶邦老師一個問題。一個好的故事需要具備哪些要素?我個人特別喜歡讀劉慶邦老師的《鞋》,當時讀開頭的時候,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會是那樣一個結局,有矛盾,有衝突。我想請教劉老師,怎樣把蒐集來的素材寫成一部好的小說,謝謝。

劉慶邦:要把素材變成一個小說,肯定有一個構思的過程,有一個篩選的過程。首先這個小說肯定是一個故事形態,我們要把它變成一個故事。這個故事要用虛寫之光照亮這個小說。有時候我們強調深入生活,蒐集素材。你搜集到了生活、得到素材不等於你得到了一個小說。有很多人生活在底層有關大量的素材,但變不成小說。

這裡有一個問題,除了得到素材,你還要對這個素材進行思考,要點亮它。舉例,深入生活就好像挖煤一樣,生活是煤,只有到生活中才可以挖到煤。生活同時又是火,如果你只挖到煤,沒有采到火種,不能把這個煤點燃,煤還是煤,這個煤不會發光、不會發熱,不會照亮我們的心靈。你弄到生活,同時你要採來火種。這個火種很重要,比起煤來說,比起我們採到的素材,這個火種更重要。朋友們,火種是什麼?火種是我們對生活的認識能力、我們的思想。我們怎樣來認識這個生活,這一點是最重要的,我認為它就是火種。要找到這個火種,在我們深入生活的同時,在挖煤的時候同時也要找火種。如果當時沒有找到,隨後還可以繼續找,也許有一天把這個火種找到,你就把這個素材點亮了,然後就可以變成一個小說。

提問:謝謝劉老師和張老師,想問張老師一個問題,現在有一個討論,把文學分成兩類:嚴肅文學和類型文學。我想問你對這兩類文學的理解,這兩種未來是融合還是分道揚鑣的趨勢?

張菁:可能在座的大部分同學接觸更多的是類型文學,包括懸疑、推理、穿越,類型文學特別容易轉化成影視劇,我們總說大IP。現在有很多類型文學在寫作之初,就是奔著影視改編的路子來走。不管嚴肅文學還是類型文學,背後都是考量作家的一個思考力。我們看的過程中,在看作品我們不是像盒飯一樣,每天吃完就扔了,我們真正沉澱下來、我們期待的是經典化的東西和精品。

文學帶給我們永恆的需求,為什麼說現在文學是勢微,文學是小眾?我們依然相信,還會有人去堅守,因為文學始終是人內心的一種需要。在嚴肅文學和類型文學之中,有文學品質的區分,同時有文學閱讀人群的區分,有走市場化,也有走精品化。它希望留在歷史上,留在歷史長河之中。也許200年後沒有IPHONE,但200年後我們還會有文學作品。正如同現在我們還會去讀托爾斯泰,我們還會讀福克納的作品……我們方方面面的,包括莫泊桑等,我們可以說出一連串的作家作品,一直會留在我們心中。嚴肅文學有歷史的淵源,類型文學也有時代的特點。我覺得不論嚴肅文學還是類型文學,最後我們注重的是文學的品質。只有小說的品質純良,才有可能被更多的人理解、感受、記錄。

提問:老師們好,我有一個問題,您剛才說寫小說要融入生活,我想怎樣才能真正融入大自然?您說寫作要去感受大自然,融入大自然,怎樣才能真正地融入大自然?

劉慶邦:怎樣融入大自然?首先要熱愛大自然。大自然包括很多東西,比如遍地的鮮花、河流、月光等。我們人類和大自然有親密的關係,我們人類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我們人從自然中來,骨子裡跟大自然密不可分。為什麼還要熱愛大自然?我覺得城市生活與我們的大自然隔離得比較多,我們玩的玩具是一些塑料、電子的,很多時間都消耗在這方面,很少有時間跟大自然接觸。

我建議,小朋友要有親近大自然的意識、接觸大自然的意識,向大自然學習。我們得到的啟發、科學家得到的啟發都是向大自然學習得來的。比如飛機,是學習鳥的飛行才造出了飛機,很多情況都是這樣的。

我從小在農村長大,等於在大自然穿行,下河游泳、爬樹、逮螞蚱、掐野菜,跟大自然有非常親密的接觸。建議小朋友們去親近大自然,感受大自然的美,你就會有寫作的慾望。通過你的筆把一朵花寫出來,把一個蜜蜂寫出來,把一個蜻蜓寫出來,把遊動的魚寫出來,會讓你有更多的寫作對象,有更多的審美對象,使你的作文變得美起來,變得自然起來。

杜東彥:常說十里不同風,百里不俗。劉慶邦老師之所以被人們稱為“短篇當代文學之王”,今天眼見為實。同時,我也感覺到慶邦老師寫了這麼多的短篇,跟他的生活息息相關,他的很多作品都沒有離開他的家鄉,他的風俗,大自然,他的生活。我想最後用著名作家王安憶對慶邦老師的一個評價作為今天的結束語。她是這樣說的:

“在劉慶邦的小說中,你可以看到這樣的驚喜與熱情,它是以另外一種特別動人的溫存態度表達出來的。它們就像一種有生命的、全身都張開呼吸毛孔的活物,那樣的有彈性,活潑,有力量。在劉慶邦的小說裡,你會有這樣渾然一體的感受,它們每一片都很好,你可以不朝窗外看,但有窗口和沒有窗口就是不一樣。這就是劉慶邦的世界。短篇對於他來說特別重要,因為它們是最好的體現劉慶邦世界的方式。”

感謝觀眾關注我們今天的作家大講堂,感謝臺上的兩位嘉賓,讓我們的觀眾朋友起立表達對兩位老師的致敬。

(文字整理:劉曉聞 視頻製作:超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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