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造房子,拆房子

短篇小说:造房子,拆房子

作者简介:程白弟,男,1963年7月生,高中文化。从事新闻工作13年,地方志编纂8年,江苏苏州昆山市千灯镇文联工作。昆山市作协和摄影会员,江苏省散文家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2013年出版散文集《古韵风霜话千灯》。作品散见于当地的《苏州日报》《姑苏晚报》《城市商报》。江苏《名镇世界》《连云港文学》《翠苑》,上海《文学报》《故事会》,山西《黄河之声》,山东《家乡》,湖南《作家园地》,吉林《参花》,《人民日报》美洲海外版等。 

造房子,拆房子(短篇小说)文/程白弟

水乡南溇宅小地方,住有十多户人家,谁也没想到平静的生活起了波澜。跨入新世纪不久,更大惊涛海浪般的大动作,仿佛是一次破坏性的大地震。

整个村子要搬迁啊。轰动到整个道褐浦镇子上,大都数人家认为都说是好事,六十多岁的阿琨认为好什么呀!家也没了,地也没了,祖宗也没了,还好吗?!

住了一辈子这个地方,自己造的房子。阿琨想不通,他永远反对搬迁房屋这样的工程。他就是不想搬迁出属于他生活的圈子里一方水土,他永远爱着自己造的小楼,他想,用一生的心血,来完成一部精品杰作,不想消失。

阿琨22岁时,他与阿珠结婚。

阿琨生活在普通的农村,相当于普遍自然村里其中之一的小村宅。那地图上别想找到,志书里没记载这个地名。

阿琨结婚的新房,是父母同样结婚过的老房子,在这房子里父母生了他,也生了几个兄弟姐妹。如今父母非常幸福的搬出来住两间草屋,给阿琨当新房。

老房子是他爷爷手里造的瓦房,南溇宅很不错的房子,看看较粗的梁木和根根一样的檐子,看上去挺好。民国年代造的房子,很有特色。阿琨听老一代人说,当年祖宗就是安徽逃荒来到这儿,安寨扎营。结构上就是徽派建筑四角拖枪,就像是故宫的老建筑。可是,这两个厢房一个客堂,只能一半是阿琨,另一半是阿琨叔叔家。

如今住在自己亲手缔造的楼房,住得舒适安逸。

那天,拆迁办公室来了多人,阿琨认识拆迁领导小组的头儿金庭,几十年前曾在农科站工作过。金庭对阿琨很了解,认为做起工作来,应该好做。却殊不知,阿琨的性格变了样,别想做通思想,基本上水也泼不进。不是以前的阿琨,在农科站工作时要他来赶他走,那么无声无语的便当。

大家七嘴八舌说得一大堆闲话,字字句句都是不愿意离开心爱的老宅基,一时很难做通老百姓的固守思想工作,问题很难解决。金庭组长想把他们集中一起做工作不是好办法。

阿琨的心思和常人不一样。当年和阿珠刚结婚,阿琨的心思早想造房子。当有了孩子,还小可以相处一起住,孩子大了怎么办?同样也不愿让父母住草屋。就和阿珠聊起了心事想造房,可阿珠刚过门不考虑造房。阿珠拥抱阿琨,说刚结婚那有钱造房子。阿珠也想了很多,嫁给阿琨,嫁妆也没有。阿珠的爹在困难年月没吃而饿死,家也穷得掀不开锅,母亲拖大阿珠和妹妹阿瑰,阿瑰还小,还要靠母亲养大。阿珠说,先不讲造房,等有了孩子再说。阿珠吹灭了油灯,阿琨和阿珠钻进了被窝里。

几年后,三个孩子就出生,把阿琨和阿珠小夫妻俩忙得团团转,大集体生产劳动时,在田头和家里两头兼过不了。

记得在大集体种田,以生产队为单位,在农村生活的人都知道。那年月的生活,是靠工分吃饭。一天不出工,就什么也没有。阿琨与阿珠忙了田间,还忙地头,接着在晚上把三个孩子一把尿一把屎的,喂饭喂水,当年没奶粉吃,夫妻俩没法好好睡。阿琨与阿珠同心合力,为把孩子拖大,吃苦耐劳,真的没怨无悔。盼着三个天真可爱的孩子,能快快成长,是最大的欣慰,感觉幸福涌上心头。幸亏女儿长大一点儿,也懂事,能照看好二个弟弟。到了晚上,阿珠就认真的在煤油灯下纺纱织布,阿琨却在一旁陪着三个孩子,哄他们睡觉,然后帮阿珠做些下手的家务事。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忙了春熟,种秋熟。农民们盼星星盼月亮的等待着,到了年终分红,常年是透支户,阿琨欠生产队28元。透支户不是阿琨一家,大多数是这样,只有全劳力能分到红。阿琨只好到生产队里借了5元,过个新年。阿琨安慰阿珠,没事,等孩子大了,也可以挣工分。到那时,就不会没钱了。

可是,阿琨那些年想造房子啊。年年没分到一分钱,拿什么来造。孩子大了,总不能睡在一个坑上吧。阿琨常常无头无绪,叹了一口气,深感忧虑很无奈的写在脸上。阿珠总算明白阿琨一结婚就想造房子的缘由。阿珠也开始与阿琨一条心,节约每一分钱,只有一个“省”字,才能把房子造起来,不那么容易的啊。一切都没有,拿什么来节约。在阿琨的脑海里,翻滚出的一个最有效的办法,穿的衣服补了又补,吃的是豆瓣咸菜汤,靠筷头上省出来,又有多少呢?

想当年农民真的很诚实,很朴素。穷与活命,是人类生存需求,但穷是农村的普遍现象,生产队的人们都同干共苦在一起生活。阿琨在生产队与壮劳力一样做重活或是累苦的活,没一个劳力对这样的生产方式怨天怨地,一样拚了命似的除了劳动还是劳动,没有一个人走出这个南溇宅啊。大家就这样的在田间地头马力流汗的为集体出力出工,希望有一天分红有了钱,是一件好事儿。

平心而论,阿琨告诉金庭组长,想到这样的生活感受,其实,农民的梦想要求一点也不高,可工作组来了把好好的家要踹掉,怎么不心痛,那有这么便当吗?做领导的站着说话不腰痛,我们做了一辈子农民求什么呢?不就是有一个安身的家。阿琨的话一多就刹不制。

金庭说,拆迁办每人负责两户人家,一定要做通老百姓的固守思想,谁做不通谁别想回家。他们都看着金庭组长怎么处理,他们也会动脑。笑嘻嘻的对阿琨说,阿琨以前在镇农科站工作,有思想有觉悟的人,可以带个头。这南溇宅的人,都在看阿琨的想法,还是同不同意搬迁房子,有待商量。阿琨说了,这房子我是用多少精力和时间造起来,想必组长不知吧?金庭做了多年的镇干部,手抓头皮很尴尬,也有失落的动作,对阿琨也有点过意不起。

那些年看着孩子大了,口粮多了,债也负重。房子还能造吗?阿琨想得多,烦也多。他想在三分自留地上做文章,可是,种得再好再多,只能自己吃,不能去农贸市场卖,否则是当投机倒把论罪的。弄得不好,请去游村游街!

有一年,农村发生小变化,要通电,告别煤油灯的生活时代。每家出一笔安装费,好不容易省出了一点儿钱。断命的通电要钱,为百姓做好事,怎么能不支持啊。再说人家安装电灯,总不能还点煤油灯过日子吧,跟不上时代不行。造房子啊,好梦又要被灭。

想不到今天来拆迁我家的房子,阿琨说尝尝不好拆的滋味。金庭看了看阿琨,头也摇了摇几下,感叹声中,无言回复,很尴尬赔着不是,柔情的对阿琨解说,怨气不是这样出的,当年没留下阿琨在农科站工作,大家很同情,也有多方面因数。想来阿琨不必计较以前的事。阿琨说,只怪自己没本事,年轻时也想过学手艺,可没师傅带他,又没文化,只能种田,靠工分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阿琨曾想过,一切希望寄托在孩子们身上,让孩子进校门有一天会书包翻身。他想,要苦就苦自己吧。可那年代能让孩子安心读书吗?13岁的女儿辍学,走进田间地头,跟随父母一起开始学农活的天命生涯。

阿琨在金庭面前说,那时想了13年造房子,可以说每天都在想。仅有那一间厢房,分为一半是住坑,一半是灶间。只能把灶间让出来,做长女的房间。阿琨只好在老房子的后面,简单的搭出一小间躺开着的灶间,在客堂间出了没门的后门。想到这辛酸的生活,如今住了这么宽畅楼房,要拆了,这不是在阿琨身上捅刀子啊。记得很清楚,女儿挣几个工分,年终分红第一次分到这么多钱,50元6角3分。阿琨和阿珠最开心的一年,脸上常常挂微笑,精神风貌表露出幸福的喜悦。抽空到镇上去买造房子材料,阿琨不会想到那时计划经济,物资非常紧缺。而且不认识人,阿琨一直在托人或求人,好话说了一箩筐,根本是没法买到物资。既没好舅,也没好姑,无奈还是两手空空,怨声载道的回家。

阿琨一气之下,拿了布票,去镇上棉百商店为儿女们买了布匹,请村上的老裁缝做新衣。孩子们真开心,他们不知道父亲的心事要造房子,从来不指望穿什么新的衣服。阿琨也高兴的带孩子们去外婆家过春节。阿琨想自己这代人,生在旧社会,长在新中国,对生活的渴望并不高。只要有田种,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平淡过生活就知足了。

可是,金庭带一帮子人来,不想走,一定要做到让村民们同意签字,才能满意离开。阿琨始终不会吐口同意,拆房子与造房子不是那样的简单想法,造也复杂,拆也复杂。

当年集体生产队里分下来的柴草,舍不得烧掉一根,就摇上农船,送到附近的土窑厂换上一些砖瓦,有一次船在较大的大白荡湖面上,乌天黑地起风了,差一点船翻沉,连生命也搭进去。曾发生过的悲剧,大白荡周边的一个村子里,有十多个农民渡过大白荡里,也是雷雨大风,一船人仅活一个只会水性的青年,想想都可怕。而阿琨要做饭烧菜的柴,想办法割野草晒干,几乎是忙得他瘦了一大圈,本来是并不高大的人,却像父亲一样矮小了。

阿琨想有了砖瓦还不够的,还是缺石灰、黄沙、梁木、檐子等等。阿琨一直在想办法,动脑子,托关系,要弄这些物资。那年阿琨借到农科站工作,这样的机遇,是天大的喜事。可惜,阿琨文化不高,一年过后,回到了生产队。阿琨但遗憾没怨言,但总算认识一些镇里的熟人。

然后,改革开放在农村的大地上,吹响了冲锋号,春天般的温暖,农村人有了思想大解放。先是农村开始承包责任制,然后农村走进市场搞经营活动,再后来农村人进乡镇企业里打工。这样一来,阿琨做点小生意,孩子们进厂,一年收入达到了千元以上。阿琨很高兴造房子有希望,总算是盼到了头。阿琨想了,喜上眉梢,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而且那物资送上门来。

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期,阿琨与阿珠左算算右数数,把积累了一些物资,还算上拆掉老祖宗传下来的一间半老房子,可以造三间平房。但阿琨与阿珠最终决定造楼房,他总动员,夫妻俩加上女儿一起,为了省钱省成本,说要寻找填基础的碎石砖,摇着农用船,在家乡近边的河流上,进进出出,专门找河边积肥的草泥塘,寻找砖石块,或是村庄的滩埠边。

不然的话,等人家都是楼房了,再想翻建楼房,不又是一大损失,而且是劳命伤财。

那一年春,老房子拆了。阿琨住了19个年头,这幢徽派建筑老房子有70年历史再也不存在。他结婚后一心想造房子,总算圆满地完成,造得好气派,好风光,矗立站南溇宅的最南面,村上的人们都说阿琨不简单。但阿珠认为那年代造得起楼房是一件伟大的工程。阿珠却想到阿琨想了多少年心血完成的杰作,独一无二,让多少人路过,驻足观望楼房,啧啧称赞,多么炫耀的啊。

阿琨和阿珠住楼房有13年了,也早就抱上孙辈,其乐融融。

可是一条绕城高速公路的修筑,正巧经过阿琨造的楼房门前,整个南溇宅十多户人家被列入首批搬迁范围内。阿琨听到这个消息,把自己吃辛吃苦造的楼房,让政府就这样拆迁掉。阿琨想前想后,一生就是为了造这一次楼房,却付出了比“八年抗战”,“三年内战”的历程还要艰辛和困难。

阿琨始终没有同意过,不是不支持建设工程,其实想到拆迁办的人说话轻飘飘的。可想知道当年阿琨,到镇上去买木材物资,求了多少人想双脚跪下来也没用。阿琨心酸得想哭,想自杀。如今这楼房,阿琨造在自己的宅基地上,而且是爷爷的爷爷留给阿琨的三分世界,这是老祖宗的命根子。况且阿琨没违反政策,宪法规定,阿琨就是不想拆。阿琨还不高兴说,等我阿琨住够了,那一天我阿琨走了。就让政府来拆,反正我也不知道这世界的变化了。

高速公路要开工建设了,迫在眉急,阿琨的楼房还在那个地方。而且其他的村民,都在拆迁协议书上签字了,阿琨迟迟不想搬迁,这是他一生的心血,换来的最在乎也最有说服力的成就感。

后来,阿琨想到造房子很累也很难。要求政策上稍作倾斜,基本满足阿琨自己要一个小套,两个儿子各一个中套,阿琨不想再造房子,协议签了。

阿琨和阿珠立在自己的屋场前,让儿子拍了一张照片,永远定格在这个时刻。那一年是新世纪的国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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