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舒城:張興春的故鄉是永遠的三房莊,你的“三房莊”在何方?

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有一個故鄉,卻在城市生活中被遺忘。鋼筋混凝土架構的居所,那豈是故鄉?

故鄉其實就在離我們並不遙遠的地方,當你在奮力前行的時候,有必要回首尋覓,找回自己失去的過往。它就在老家的深深宅院裡,在村頭光滑的石板上,在你我屢屢出現的夢鄉。

放下筆,不禁又想,下一代的故鄉又在何方?

門前老樹長新芽院裡枯木又開花半生存了好多話藏進了滿頭白髮 ——《時間都去哪兒了》
安徽舒城:張興春的故鄉是永遠的三房莊,你的“三房莊”在何方?

我出生在三房莊,並在此生活了十五年。

從千人橋鎮向北大約五公里,到王莊和邰莊,再向東轉,即見三房莊。三房莊並不止三家,據傳很久以前,因為某家族的第三房落戶在此而得名。三房莊的東北面,隔幾道田埂果然有個二房莊。小時候,兩莊共同成為旺禾生產隊,隸屬於三汊河公社旺禾大隊。

時光流水,白駒過隙,人生如夢。

五十多年滄桑,村莊面貌變了,但令我魂牽夢縈的是我小時候的村莊的模樣。如果能穿越時空,我極願意去見一見那時候的父老鄉親,看一看那時候的前庭後院。但房舍早改變了模樣,人許多已陰陽兩隔,相見只能在回憶和夢想中了。

記憶裡的故鄉是個回不去的地方。

我現居小縣城。三房莊仍在那裡,十幾公里、幾十分鐘的車程,它佔據一方空間,不大了也不小,不遠了也不近。可是,人去屋空,荒涼敗落。儘管有的土草房沒有了,代之以樓房;泥土路少了,代之以混凝土路,但因為無人居住,水泥脫落,門窗鏽蝕,野草沒膝。

沒有人煙的鄉村,永遠不是和諧美好的鄉村!

影片《泰坦尼克號》的開頭,銀幕上是海底沉船的殘骸,黑白圖像,然後動畫般的潤染顏色,展開場景及人物的活動,這是多麼好的倒敘銜接啊,不愧是奧斯卡經典大片!

我們也學著這樣做:畫面定格三房莊,然後開始動畫疊加,村莊輪廓線、建築物等逐漸還原成原貌,顏色層層鮮活。楊柳依依,炊煙裊裊,伯叔姑嬸歡聲笑語,哥姐弟妺追逐嬉鬧。人在笑,鳥在叫,狗在撒歡…

安徽舒城:張興春的故鄉是永遠的三房莊,你的“三房莊”在何方?

我記憶深處的夢幻般的場景重現了。

壹 | 村莊面貌及往事

安徽舒城:張興春的故鄉是永遠的三房莊,你的“三房莊”在何方?

村莊近似長方形,東西向長,南北向短。東面隔著幾塊田,就是生產隊的大曬場;東南面一口大水塘;南面也是水塘,略短於村莊的長度,塘南是農田,連綿直連張屋的杏子圩,朝南可以看到大墩、王莊、張屋;村莊東北面是二房莊;北面是田野,視野可達邰莊、墩坎、代莊、龍莊,甚至三汊河;西面與王莊、邰莊隔田相望。

村莊有住戶十幾家,有三戶外姓:一戶汪姓,龍河口修水庫移民,之後子女成家立業分成幾小戶;一戶徐姓,外地流浪落戶,很貧窮,一家五口住一間小屋,之後在生產隊社員的共同幫助下,佔用地主二爹的地盤,蓋起了三間大屋;一戶王姓,一對老年夫婦,隨女兒居住生活。除此之外,則全為張姓。所以,三房莊基本就是張家莊。

村莊的房屋一律是土牆草頂。那時的農村,誰家不是呢?

安徽舒城:張興春的故鄉是永遠的三房莊,你的“三房莊”在何方?

莊子周圍的樹木多,主要有柳樹、椿樹、楝樹、榆樹等。樹繞村莊,水滿陂塘。炎熱的夏天夜晚,人們在樹下乘涼,或坐或躺,二三人一處,四五人一群,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家長裡短,聲歡語笑。此時,涼風習習,一天的疲勞不知不覺消失,體力得到恢復。有的人在說著鬼故事,神魔鬼怪,活靈活現,我們既想聽又怕聽。滿月的夜晚,月光如水水如天,樹影更顯濃厚。

安徽舒城:張興春的故鄉是永遠的三房莊,你的“三房莊”在何方?

大大(稱謂,嬸孃輩)家門口的塘邊有一棵桑葚樹和一棵棠梨樹,總引來同伴垂涎的目光,有調皮搗蛋不安分的甚至偷偷行動。大大是一位慈祥老人,菩薩心腸,總是和藹地說:伢,現在不能吃,等果子熟了摘給你們吃。

南塘和東塘都是生活用水塘,乾旱季節也用來灌溉。兩塘有水渠相連,水渠正在我家屋前。南塘隨村莊呈長形,四周都是樹。夏天,塘中遍是浮萍、水葫蘆,一家一塊,隔著界,起先一小塊,越養佔水面越大,它們用來作為豬飼料。東塘大致為方形,四面是田和地,夏天,塘中蓮葉田田,荷花搖曳,景色優美。傍晚,無論大人或小孩,都喜歡在東塘洗澡或嬉戲。

大曬場很大,平時很空曠,到收穫季節,又顯得擁擠,稻穀、麥子堆成山,稻草、麥秸更是連綿的群山。晚上,月下,兒童做遊戲,東躲西藏,簡直是進了迷宮。場子用途多多,除脫粒、曬場、堆垛、支糧分草外,平時開社員會、放露天電影、民兵操練、大隊文藝演出、鬥地主等都在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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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電影是我們最感興趣的事之一。能被安排到隊裡放一場電影,機會非常少。下午,場子上早早地就掛上了銀幕。我們連晚飯都沒時間吃,就搬板凳到場上佔位子。那時的電影,總是《地道戰》、《地雷戰》、《南征北戰》或革命樣板戲等。我們中的小同伴們,不知道看懂看不懂,總是一個勁地問:哪個是特務?哪個是地下黨?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有時在其他地方放電影,即使幾里路,我們也趕去。還有時,信息有誤,我們摸黑很遠趕去,發現沒有任何動靜,只好垂頭喪氣地回來,第二天還自嘲地說,看的是電影《英雄白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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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 | 父老鄉親

安徽舒城:張興春的故鄉是永遠的三房莊,你的“三房莊”在何方?

父親、二伯、二大、三爹(稱謂,“大”是父輩,“爹”是祖父輩)四家血緣上親近些。我父親與二伯是親兄弟,與二大是堂兄弟,三爹與我爹是同父異母兄弟。

我家住在莊東頭,是當初分家另立門戶時,利用莊東頭的菜園地新蓋房的,二伯、二大、三爹都住在莊西頭。移民落戶的汪家也在莊東頭。由此看來,三房莊是自西向東延伸的。

我爹爹(祖父)於1938年因戰亂意外死亡,留下年青的奶奶和年幼的三個孩子,二伯最大,7歲,父親最小,8天。從此,四人相依為命,種種苦難可以想見。

父親自小就有不服輸的精神,好不容易考上初師,又極為難得地被分配至六安師專工作,可國家一聲號令,父親被下放回鄉務農,重新成為一名地地道道的農民。弱小的個體終究拗不過強大的命運。

自我記事起,父親已是大墩生產隊的會計。之後,1975年當民師,1995年轉正,1998年退休,2009年患病去世。我曾在《懷念我的父親》一文中有詳盡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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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伯從小幫人放牛,中年因家庭人口多(六子)、擔子重,備嘗艱辛,也難以盡述。及至老年,隨子女在杭州生活,算是苦盡甘來,過上了風光體面、令村莊同齡老人歆羨的生活。

如今,爹爹(祖父)、奶奶、二伯、大姑、父親都已先後作古。前人種樹,後人乘涼。先輩德厚流廣,遺風餘澤,福子蔭孫!

二大家是一個大家庭,上有二爹,下有眾兒孫,一共十幾口人,顯得人丁興旺,轟轟烈烈。那時在生產隊,勞力多,年終決算分得的錢糧就多,總是令人羨慕。二大擔任多年生產隊隊長,殺伐決斷,氣場強,有威望。興林哥得以在大隊謀一份差事,擺脫田地苦力。興林哥結婚時,在原屋後蓋了三間新房,雖也只是土牆草頂,但總有高門大戶的感覺。

二爹曾被抓壯丁,二大是苦出身,從小沒娘,不識字,沒文化,但也就成份好,根正苗紅,最終成長為一名出色的生產隊長。特別是當時,知識分子還需要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呢。

每天上下午,二大都要繞兩村莊吆喝一週,佈置男勞力帶什麼工具、做什麼活、下什麼田,女勞力帶什麼工具、做什麼活、下什麼田。大大小小的事,社員都要找隊長。

二爹也不吃閒飯,年年養很多鴨子,無論颳風下雨,二爹趕著長長的鴨隊伍,去周邊溝塘渠壩和收割後的田地放養。我也跟著二爹一道放過多次鴨子。

單是賣鴨子、鴨蛋,孵小鴨,二爹年年都能掙得不錯的收入。

三爹三奶共有三子三女,我小時候,其兩女早已出嫁,所以三爹家六人生活。他家的生活一直清貧,至今雖然子女各人已另立門戶,但都無很大改觀。三爹三奶都是很善良的人,他們與我家交往很多。夏天的晚上,父親經常帶著我和弟妹去三爹家串門,三奶總要設法拿出一些吃的招待。三爹三奶也常來我家串門,說說話,聊聊天,幫襯些日常家務事。逢年過節或接待親友,兩家都相互幫忙。我眼前還經常清晰地浮現那樣的畫面。但是,好人天不佑,三奶晚年生病,長期臥床,倍受煎熬;三爹年老跌壞了腿,晚景悽慘,痛苦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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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稱謂,嬸孃)慈眉善目。據說年輕時經歷過挫折,然後,修身養性,世事洞明,言非善而不語,行非善而不為。對於她,全生產隊、兩村莊,無人不誇獎,無人不稱道。我父親總說嫂子品格高、懂謙讓、是明白人。我很愛大大,她每次見到我總要誇幾句:伢文靜、學習好、有出息等,令我喜不自勝。

隔壁二爹是地主,莊中間的老爹是富農、解放前曾任保長,他們都是我的祖父輩。在我小時候的印象中,他們已經很憔悴。因為文革,兩家人在村莊抬不起頭。在當時的政治氛圍中,他們與別人、別人與他們都不便交往。他們乾的是生產隊裡的重活、累活,輕鬆活沾不上邊,還經常被傳喚批鬥,輕則受訓斥罰跪,重則捱打。

特別是上級派來工作隊坐鎮批鬥時更狠。地主富農的後輩,也遭歧視,不時被稱作狗崽子或小地主、小富農。二爹的地主帽子因為辭世得到解脫。天堂裡很和諧,那裡不鬥地主。二奶還繼續熬。壽則多辱,良為知言。老爹大難不死,熬到文革結束,國家為地主富農揭了帽,全國廣大農民確實不再有階級成分的界定了。老爹的晚年成為一名留守老人,雖有子有女,但不在身邊,生活得不到照料,晚景也很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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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戶,三兄弟(親、堂兄弟)成一家庭,相依為命,兩哥哥參加生產隊勞動,弟弟從事家務。他們沒有父母庇護、親人關愛,過早品嚐人間冷暖、世態炎涼。然而,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如今,他們早已成家立業,子孫繞膝。

移民戶汪大爺(稱謂,父輩)是一大戶,全家十幾口人。雖是外來戶,但與村民關係融洽,相處和睦。汪大爺有文化,能力強,移民前就是社隊幹部,移民之後,多年擔任旺禾生產隊會計。馮大媽操持家務,人勤勞幹練。汪大爺有個親弟弟汪三爺,在縣衛生局工作,後來成為我的岳父。

三房莊,自我記事以來,與我生命軌跡有過交集的父老鄉親中,先後作古的已達二十人。他們的音容笑貌,有的鮮活在眼前,那麼慈祥,那麼生動,那麼溫暖我心;有的已漸漸淡化融入歲月的雲煙,若隱若現,影影綽綽。

他們靜靜地躺在位於東塘東南方向的墳地裡。他們已入仙界,不受物質的羈絆。他們肯定在另一個世界裡默默地關注著村莊的每一個角落,也在關注著走出村莊的他們的每一個兒孫。

願先輩安息!

願三房莊的後人都能得到祐護!

叄 | 兒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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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的三房莊,儘管房屋低矮,道路坑窪,物質貧乏,但人煙浩穰,父慈子孝,兄弟怡怡,姐妹情深。

“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黃髮垂髫,怡然自樂”,真桃花源也!

這是我兒時的樂園。

——春天

一望無際的油菜花像金黃色的地毯,綠油油的小麥在春風中起舞…這雖為非常俗套的描寫,卻也是實在的景象。柳條垂得很長,我們用來編帽子;我們經常去野外割青草餵豬,邊採各種各樣的花,桃紅李白的花我們不採,因為指望著它結桃李;

小燕子在水面上飛來飛去,時高時低,有時掠過水麵成一道道漣漪。

小燕子經常飛到我家屋樑上築巢,有時糞便落到我們頭上身上。父親說:不要驚擾它,燕子是人類的朋友。並且要求我們關門時要半掩,不然燕子進不去。“子在巢中望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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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牆的洞裡有小蜜蜂,我們用細草莖朝裡一探,蜜蜂嗡嗡叫往外飛,我們用小玻璃瓶口接住,蓋好蓋,還天真地採花給它吃,哪知不久就被悶死了,真於心不忍。

——夏天

烈日當空,地面塵土被曬得燙腳,樹葉甚至捲曲,長長的知了聲好像加強了熱度,雞躲在房蔭、樹下的角落,狗在樹蔭裡伸著長舌頭,豬哼哼著躺倒在水窪處。南塘裡綠意蔥籠,有老人在塘邊水階上洗洗涮涮。大人們在午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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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年中勞動強度最大的季節——雙搶:搶收搶種,社員累倒累病的事時有發生。我父母起早帶晚在隊裡幹活。晚上,我和弟、妹在家裡,院裡樹多蔭濃,我們很害怕,奶奶就一直陪著我們。

正午,東塘裡,蓮葉正綠,荷花正紅。我們,一群“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兒童正嘻戲著。水面燙,深處涼,在水裡呆時間長了上岸,走在塘埂上,仍有飄浮失重的感覺。我們熱了又下水,涼了又上岸。時間太容易打發,摜一團泥巴就能玩半天。有時,誰家家長在喊,我們就散了。

一次,我和許多同伴在我家門前水渠邊玩泥,水渠正在進水,一條大魚躍入渠對面的水田裡,我剛好看到,趕忙繞過水渠跑去捉到,回家交給母親。那天中午的魚吃得最美最香。

有一天上午,我同小冰兩人去曬場東邊的大塘裡打荷葉、荷花、蓮蓬,被隊長髮現。小冰是女孩,又沒下水,被免於處罰,而我則被罰站罰曬。幾個小時後,社員中午收工吃飯,我才獲准回家。那時確實傻,如果是現在的小孩,早已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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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晚上,我和弟弟隨同父親去杏子圩釣黃鱔、泥鰍。張屋的杏子圩,一望無際,“星垂平野闊”。雖是夏天,在夜晚,在圩心溝渠邊的微風中,我們也略有寒意。我們打著手電筒,下了幾十個釣鉤,然後一遍遍巡視,直至小半夜,收穫寥寥,只好搬兵回師。回來經過“老牯牛砍山”(地名),此地墳塋遍地,雜樹叢生,螢火明滅,我心裡直打緊。老年人都說此地“孤”(音,指有鬼)。

——秋天

秋天到了,大大(嬸孃)門前的棠梨熟了,苦等了兩個多季節,小夥伴們終於如願以償地吃到了甜甜的酸澀的棠梨。大大,您真好!

生產隊收割稻穀時,父母要求我們揀稻穗和放鴨子。揀稻穗時,社員在收,孩子們跟後揀,有不老實的連搶帶偷,所以之後,隊長規定:整塊田收完才準小孩下田揀;收割完的田裡落有稻粒,可以放鴨子。每個小孩,都放有幾十只鴨子。臨晚,鴨子吃得嗉子鼓漲,搖搖擺擺地被趕回家,大人高興,自己也滿足。就怕鴨子混了堆,這家多了,那家少了;或者,鴨子鑽進了水稻田,吆喝不回,真急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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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裡還分山芋、紅豆、綠豆。各隊因地制宜,互不相同。

中秋節到了,大人們操持的是美食,買肉,殺雞,殺鴨,不能沒月餅;兒童的節目是玩火把。那時的月餅,遠沒有今天的精緻,一張透油的黃皮紙,包一塊大餅或一摞小餅,但吃起來就是香甜,一口咬著冰糖,嘎嘣響;火把幾天前就做好,已曬得乾乾的,就等著中秋晚。按風俗,玩火把燒豆角吃,還要帶一點豆角青蔬等回家,不能空手,否則不吉利。這一天的行為不能算偷,因為有傳統的依據。有人家防備著,豆角提前收回家,還有人晚上在菜園地看著,遇到火把隊,咳嗽一聲,意思是提醒:趕下一處吧,您呢!

——冬天

小時候,印象中的雪總是下得很大,雪覆蓋了整個世界,走路步履艱難,歪歪斜斜,找不到路眼(村莊人的話,即找不到路)。柴火堆變成了白山丘,很費力才能掏一點柴火,也很費力才能從菜園地裡掏出一點菜。那時的冰也結得厚,冰面上能走人。屋簷下的冰溜子掛得很長,落下容易傷人,又不能硬拽,會帶出屋草,只能輕輕打斷。但老人們說,冰溜子不能打,會起風。現在看來,這實在沒有一點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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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天雪地時,父母可以不用在外勞累,一家人聚在室內,關門閉戶,穿戴厚厚的,烤著火,感覺身也暖,心更暖。溫暖須從寒冬裡找,頗具哲學意味。

暖陽的午後,母親與奶奶姑嬸嫂嫂姐姐們,在朝陽的牆角,邊曬著太陽邊做著針線活,家長裡短地大聲說笑,有時神秘地竊竊私語。我偶爾也湊在一處,躺在草垛上,看著小人書,有時竟昏昏欲睡。

椿樹在這個季節要落下葉莖,我們稱為“軲轆柴”(音)。父親要我和弟、妹撿軲轆柴,看誰撿的多。我們各自比賽著撿幾大捆。到冬至那一天,燒軲轆柴做油炸雞蛋吃,這是傳統風俗。

春節漸漸到了。家家都要做乾子豆腐、做年糕、熬糖果,還有炸圓子、攤粉條等等,這些事,經常是幾家合夥一處做、互幫互助的。“大人盼種田,小孩盼過年”。這個時候,孩子們總是趕熱鬧,被大人責怪:幫不上忙、還礙手礙腳的。我們總爭著嚐鮮,實際上是嘗著沒有盼著香,吃著沒有想著饞。我喜歡吃剛做出的乾子、豆腐,熱氣騰騰,豆香撲鼻,恨不得吃個飽。現在是能夠吃個飽的,可那個香味一去不復返了,是大豆的品種出了問題?還是工藝出了問題?還是我們的口味出了問題?真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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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年糕、熬糖果,一般都需要熬夜,我們常常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大年三十,上午,父母在忙年飯。村莊上家家炊煙裊裊、熱氣騰騰、香味瀰漫。我們那兒是中午吃年飯,也有很多地方是晚上吃年飯。我們弟妹聽吩咐打打下手,上午幫父親貼好對聯、年畫。堂屋上沿一律貼毛主席像,七六年後漸漸換掛中堂畫,一般是壽星、山水、偉人像等。春聯和年畫是春節的重要元素,貼好後感覺面目一新、年味更濃。中午吃年飯前,家家都要放鞭炮。上午十一點左右,鞭炮聲漸起,接著本莊、鄰莊鞭炮聲此起彼伏,有時,突然被唬了一大跳,那是近鄰的大鞭炮。

年飯之前煮一大鍋肉湯,父母先要我們吃肉喝湯,稍隔一會,擺菜上酒吃年飯。這時,終於等到發壓歲錢了。小時候的壓歲錢從一角、兩角漲至一元、兩元不等。

下午,家家事務已畢,中青年人打撲克、推牌九的多了。我們小,趕不上青年人、中年人的趟,只是在村莊或場上三五成群地玩樂,女孩子有的在玩跳房子。我們難免在一起相互比一比新衣服,比一比好吃的,比一比壓歲錢。有的人比出了興奮,有的人比出了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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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父親帶著我和弟弟去上墳。早些時,這被認為是封建迷信,不敢張揚,偷偷摸摸的,之後逐漸光明正大起來。我們燒紙錢,放鞭炮,叩頭禱告,以示過年不忘祖恩,感謝神靈庇護,期盼來年更吉祥。

那時沒有“春晚”,吃過晚飯後,我們就是串門、聊天、睡覺了。大人們有許多通宵打撲克、抹小牌的(那時好象沒有麻將)。年三十晚上要候歲,家家要點著長明燈,之前未通電的那些年,點煤油燈(那時煤油是緊缺物資,憑票,即使有錢也難買,平時不捨得點燈,但年三十晚上通宵點著,可見風俗力量之強大),後來用電燈。

大年初一,鞭炮聲從零時至天大亮,連綿不斷。我們戀著熱被窩,父親聲聲催我們起床,說要拜年了。父親帶著我們從二爹、三爹、二伯、大大、老爹等戶一路走過,父親說:寧落一村,不落一戶。拜年的進門道賀,待客的發煙發糖。相互拜年,其樂融融。有的在一年之中因各種原因造成的糾葛誤會等,也因之化為烏有。

年初二開始,走親訪友,主要親戚家是每年必到的。

安徽舒城:張興春的故鄉是永遠的三房莊,你的“三房莊”在何方?

年初三早晨,又是鞭炮陣陣,說是送年,可是對於為期半月的過年來說,僅是個開端。年並未送走,反而年意正濃。

……

春夏秋冬,四季更替。

我七歲了,該上學了。我既留戀兒時的歡樂,又對即將開始的學生生活充滿期待和憧憬。

再見了,我的兒時的美好時光!

肆 | 小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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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校在墩坎隊的一個高墩上。

出三房莊向北再朝西幾道田埂,到邰莊上公路,那時是石子路,一直向北到達墩坎隊,再向西轉小田埂通向高墩,即到學校,一共兩三里左右。

學校座北朝南一排土草屋教室,兩頭垂直方向各幾間教室,總體格局一長兩寬,中間是較空曠的學生活動場所。

初上學時,我膽小,不好與陌生同學相處,每次上學,我都與三哥一道,三哥也盡心盡力地照顧我,偶爾三哥因事不上學,我竟然也不去。

我們那時上學前,都沒有經過學前班,所以都是零起點。我在識字上,比同學要優先許多,因為學齡前父親教會我識許多字。記得父親用毛筆正楷寫許多張字,貼在家裡牆上,一張換一張地教我認,另外凡有字的地方經常指我認。鄉里鄉鄰、親朋好友聽說我很小會識字,也經常考一考我。所以,我很小就有學習上的好名聲,這完全歸功於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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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父親沒有教我數學(那時叫算術)。父親本身也文科見長,數理薄弱。我整個小學階段,語文還行,數學差,幾乎每次數學考試成績都不及格,特別是對應用題沒有思路。這有遺傳的因素,也有興趣的因素。

小學五年,我一門語文獨秀,數學、體育、音樂成績都差。我也努力用功,但收效甚微。

那時,我最愛看小人書。現在的學生學習資源太豐富,電腦、電視、手機、圖書資料,信息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那時僅僅只有一本課本,還因為政治色彩,內容很枯燥。有同學有小人書的,我總想著借看,有時也求父親買。遇到好詞好句,還摘抄下來,用到寫作文上。通過小人書,瞭解外面的世界,展開豐富的聯想。歷經四十多年,我仍然還記得一些那時小人書的名稱和故事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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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五年,我們兩村莊的同學多,不過分散在不同年級。我在低年級時,總是佩服高年級的同學,總認為他們很博學。

遇到風雨惡劣天氣,上學的路上就很艱難,一路水和泥,一身泥和水。同伴們對我幫助很多,有時,我早上去,晚上回,中午由同伴到我家給我帶飯菜。

小學老師中,一名公辦教師,擔任校長;其他全是民代教師:有的是初師下放人員,經大隊安排重入師門;有的是高中畢業返鄉知青。他們以農民身份,在那個年代,在社會的最低層,默默無聞,含辛茹苦,忍辱負重,撐起中國農村教育的一片藍天,培育出二十一世紀中國社會的擎天之材。

向您致敬!鄭校長、侯老師、李老師、應老師、吳老師……

伍 | 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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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畢業了。

我們那一屆小學畢業生,無須參加升學考試,直升初中,並且初中就在本大隊,即旺禾附中。其他大隊也各自開設附中。

旺禾附中的歷史,因我們升初一而開始,也因我們初中畢業而終止。只有唯一的一屆,歷時三年半(初一加半年,由冬季升學延時至夏季升學)。因倉促創辦,所以條件極其簡陋,教室臨時借用,教師由小學教師和臨時聘用組成。

我們初中階段輾轉三個地點上課。

初一年級,教室在位於陶圈生產隊的旺禾大隊養豬場內。三間土草房,兩間作教室,一間作教師辦公室。課桌用土坯搭成。我上學,北線可以從邰莊、興義一直問西走機耕路到達,南線可以從王莊、中心莊向西穿過大圩心到達。

初一的一年半,我們與豬的哼哼聲和飼養員的吆喝聲相伴度過。

現在回想起來,初一對於我的特別意義還在於:自此我對數學逐漸產生興趣,並一直保持優勢,進而成為終身職業。究其原因,可能有二:一是數學知識內容的變化及由此引起的思想方法的變化;二是不同的授課教師。一個好的老師對於學生的學習和成長至關重要!由愛老師進而對所授學科產生興趣的事例不勝枚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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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年級,教室在邰莊,公路邊,旺禾大隊供銷點的隔壁。離我家近了。課桌是木課桌,板凳自備。這時,我們開始上晚自習,直至畢業。那時供電很不正常,我們每人準備一盞煤油燈,有的直冒煙,三節晚自習結束,鼻孔盡是灰。有一次,一個同學的煤油燈碰倒了,把前位一個女生的棉襖燒了一個大窟窿。

初三年級,教室就在我隊(旺禾生產隊),距離我家更近了。用的是原上山下鄉知識青年的住房,他們都回城了,所以空出的房屋被用作教室。

初中三年半,程老師教過語文、數學、物理、化學,王老師教過一段時間語文,張老師教後兩年數學,我父親教後兩年語文。他們,都是民代教師,有的剛剛入伍,有的臨時代課,都沒有初中教學的經歷,也沒有很紮實的專業知識。那時候,考中專是熱門方向,社會上有人嘲諷我們說:你們的老師都考不上中專,你們更甭想。但他們憑著一股熱情,憑著摸索精神和幹勁,高標準,嚴要求,從早自習到晚自習,一天不鬆懈,沒有資料,就刻寫謄印…硬是圓滿地帶出一屆算是比較優秀的初中畢業生。

程老師是旺禾附中的實際負責人,他的幹勁最大,付出的心血也最多。我八零年考入舒城師範三年制普師班,程老師八一年考入舒城師範兩年制民師班,我倆同時中師畢業,一同進入三汊河初中工作。

其他民代教師也先後轉正。

與現在的學生相比,那時我們有苦也有樂。

且不說衣食住行等生活條件的差距,也不說書籍資料、用品用具等學習條件的差距,只說因家務事和無關學習的活動而導致我們學習時間的減少。

那時,我們每人放學後或節假日都要做許多家務事,如:放鵝放鴨放豬、割草、切浮萍餵豬、摸河蚌田螺餵鴨、拾稻穗、拾糞、拾柴火、澆菜園子、打掃場院、做飯做菜、看護照顧弟妹等等。有時因事多,家長甚至要求孩子停上幾天學,在家幫忙。而現在,家長放棄工作在家或租房陪讀,學生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只管學習。

安徽舒城:張興春的故鄉是永遠的三房莊,你的“三房莊”在何方?

那時的學校,也開展一些帶有時代印記的活動,如:紅小兵文藝宣傳隊到田間地頭為社員巡迴演出,我不會表演,經常為老師抄臺詞和劇本;聽老貧農作憶苦思甜報告,老貧農沒文化,不識字,總是重複著苦啊甜啊的;還整天地、半天地停課,自帶農具,幫生產隊收割插種。我在為前進生產隊割稻時,割破了左手小拇指,至今仍有疤痕。記得一次,在小學,老師說:上面開了會,以後我們不能再這樣在教室上課了,而應該到田間地頭去,邊勞動,邊掛一塊黑板上課,走與工農群眾相結合的道路。小學生們聽了,有的還很神往。

與現在的學生幾乎成為學習的機器、考試的機器相比,我們那時苦中有樂、苦中尋樂。那時,沒有或很少有家庭作業,我們在放鴨、摸田螺的同時能游泳、採菱角、蓮子;割草時也能摘到桃李瓜果;做完家務後可以玩紙牌、捉迷藏、做泥人、滾鐵環,滿月的夜晚在場上玩鬧都不捨得回家睡覺;雨雪天我們人人都會踩高蹺,有時晴天也踩,我奶奶就說:晴天踩高蹺,老天就要下雨;我們還邊拾糞邊玩遍整個張屋大莊(張屋大隊,很大的村莊)…這些都是現在的中小學生不可能有的經歷。

……

我在三房莊生活了十五年,這十五年,在我的腦海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記。親人的面容,一幅幅、一幀幀,如過電影,溫馨而感人;童年的往事,即便是愁是苦,也珍貴而難忘。

1980年,我以千人橋區第一名、全縣前茅的成績考取舒城師範。自此三年,我只在星期天和寒暑假時,才回三房莊。這期間,農村土地改革,分田到戶,我已沒有了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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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至2009年的26年間,我在三汊河初中工作,雖在本鄉本鎮,但因住在學校,忙於工作、生活、“相妻教女”,所以回家並不多,只在節假日或農忙時或間隔一陣時間,回家看望父母或幫忙收割插種,也總是早去晚回。

2009年8月,我因選調考試,以全縣數學第一名的成績調入舒城二中。之前的一個多月,父親去世。此後,母親隨我居住,弟、妹早已成家立業,都在城市買了房,老家鐵鎖把門。我回三房莊的次數更少了。

陸 | 永遠的三房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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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三房莊只是空空的一座村莊,鄉親們走向四面八方,他們在外地打拼,買房,安家,為了孩子讀書而遷出戶口。老人們已越來越少,我們也已慢慢變老。鄉親們有的一年只是回家過個年,幾天就返回,他鄉變成家鄉,回鄉變成了一種儀式;也有的多年都沒回。對於三房莊,老一輩在此堅守,我輩已在淡忘,後輩只能當作傳說了。

村莊的絕大多數人已不在此居住,可是,我們的先輩生於斯,長於斯。這裡,是我們的根脈之所在。她應該是我們子子孫孫永遠的精神家園,應該是我們每個三房莊人人生座標系的原點。——有她,我們得以確立人生的目標和方向;無她,我們將會成為遊子而迷失靈魂。有她,我們就有來處;無她,我們只剩歸途。

我們又像飄浮在空中的氣球,無論多高多遠,總有一條線——長的或短的、明的或暗的、虛的或實的,始終牢牢地維繫在這同一點。

每年清明,我都回鄉祭祀。墳地裡,野草,綠了又黃,枯了又青,隨風搖曳;樹葉簌籟地似在訴說;野雀“撲”地飛走又飛回。我默默地拂去父親墓碑上的灰塵,清理掉墳頭的枯枝殘葉,靜靜地坐上一會,自以為與先輩有跨越時空的心靈感應。之後,到村莊走走,看一看老屋、場院、池塘、樹木。童年的場景浮現眼前。我不想過多描述村莊的敗落。這是三房莊,這也不是三房莊。每當這時,我胸中總有一股暖流湧動,溫潤的情愫瀰漫心間,眼角潮溼,情不能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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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生也五十有三。之前的五十年、一百年,甚至更長時間,那時的情景已無從知曉。同理,之後的五十年、一百年,甚至更長時間,我們的後人也無從知曉我們這代人的生存狀態。鑑於此,我寫三房莊,一是為自己迷惘的心靈尋找一點慰藉,二是留下生命的軌跡,讓子孫後代瞭解,三房莊的歷史上曾經有一群怎樣的人,以及這群人曾經怎樣地生活。這篇文字,就像一滴水、一片葉,但藉此可窺見整個海洋和整片森林。

樹高千丈,葉落歸根。生命走的再遠也要回歸原點。再過若干年,三房莊,終將成為我最後的歸宿。到那時,無論日月盈昃,春秋更替,歲月輪迴,我與你,根脈相連,血肉相融,再不分離!

安徽舒城:張興春的故鄉是永遠的三房莊,你的“三房莊”在何方?

我的永遠的三房莊!


  • 作者:張興春(2018年11月,舒城)
  • 來源:舒城視聽在線
  • 運營:束文傑
  • 編輯:束文傑
  • 製作:町甽融媒體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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