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鎖君心

後宮▪鎖君心

【故事簡介】她貴為皇后卻是空有其名,皇上不喜她卻對別的女人情深似海。真心、手段全部用上,可是不愛就是不愛,她擁有的,除了一個光華閃耀的後位,也只有一身疲憊不堪。她抽身離去之時,他驀然回心轉意,可是,一切還來得及嗎?

【楔子】

陰暗破敗的宮殿內,季幼清已褪去威嚴鳳袍,只剩件單薄素衣裹身。

腐朽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沈媛得意地走到床前,悠然道:“本宮就是來看看,昔日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如今是何等落魄。”

季幼清環抱雙膝,目光恍惚,似是在沉思著什麼。

鮮明蔻丹挑起季幼清的下巴,沈媛惡狠狠地逼視著她,冷聲道:“若我是你,就自行了斷,免得礙了別人的眼。”

季幼清靜靜地看著沈媛。曾經的明媚少女,如今已變得心狠手辣。

一個月前的宮宴上,沈媛在她宮中用過糕點後便小產了,種種證據指向她。當朝帝王卓燁雷霆大怒,將她打入冷宮。她知道,沈媛是卓燁心尖兒上的人。可是她沒想到這次卓燁會如此震怒,竟不顧季家的面子也要處置自己。

卓燁忌憚季家已久,季家是將帥世家,手中握著大夏國三分之一的兵權。可是她並不是憑著季家嫡長女的身份才入宮為後,而是天命所歸的。

卓燁發過毒誓,此生絕不廢后。他殺不了她,也廢不了她。沈媛想逼她自盡,她偏偏不如他們的意。

【一】

三年前,季幼清和沈媛還是碧玉年華的少女。

那年初春,她們相約去京郊梨山踏青,也就是那日,她們初遇了微服出宮的卓燁。如雪的花海中,少年長身玉立,他粲然一笑,竟比漫山梨花還要風華灼灼。

後來季幼清才得知,卓燁就是剛登基的新皇,那日受司月監所囑,往梨山方向找尋神女。

大夏國制,歷代帝王的皇后均為神女,此舉意在讓大夏國祚得神庇佑。神女轉世十六歲之前與常人無異,十六歲後命中才會出現神格,而司月監就是負責占卜推算神女轉世之身的。幾日後,一紙懿旨,召鎮國大將軍之嫡長女季幼清入宮為後。

大婚當夜明月高懸,她卻沒有等來卓燁。那夜,卓燁在太后宮門口苦跪,稱他心儀之人是尚書之女沈媛,求太后收回成命。

季幼清匆匆趕到時,他已跪多時,眉目堅毅且脊背挺拔。她走過去,輕輕地將披風給他披上。

“你這般城府深沉的女子,怎會是神女轉世?”卓燁暴躁地扯下披風,看向她的眸子裡滿是厭惡,他深吸了一口氣說,“朕真恨這大夏國制。”

夜風中,季幼清嫁衣飛揚。她看著卓燁漆黑執拗的眸子,淡淡輕笑:真是個不懂掩飾情緒的少年啊。今晚卓燁這一跪,只怕明日滿朝文武便知帝后不合。

“好,那臣妾便陪皇上一起跪。”她不顧他詫異的目光,緩緩地跪下了。

“惺惺作態。”他輕哼一聲,冷淡地轉過頭去。

半個時辰後,他看著衣著單薄的她,試探性地問道:“你……冷不冷?”

見她面不改色地搖頭,他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兩人就這樣靜默地跪著。

最終太后鬆了口,允沈媛入宮。但太后也令卓燁發下毒誓,終生不得廢后。卓燁深深地叩首謝恩。

此後,沈媛風光入宮,賜住棲霞宮,躍居貴妃位,得盛寵優渥。

卓燁真是將沈媛捧在手心裡呵護,放在心尖兒上寵愛。

他知道沈媛喜愛江南美景,便令人在棲霞宮造就了玉橋流水。沈媛偶感風寒,他親自為沈媛試藥,徹夜不眠地陪伴她。他為沈媛描繪妝容,兩人就猶如民間夫妻一樣琴瑟和鳴……

相比之下,季幼清這個皇后反而是有名無實。除了每月十五的帝后圓房之日,卓燁從不肯踏入她的寢宮半步。

卓燁心中認定她的神女之身有蹊蹺,他疑心季家買通了司月監。不然神女是誰不好,偏偏是季家女。無怪卓燁這樣猜測,其中的確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大婚後,皇帝手中的大夏兵權,從此帝后各持一半,分而制之。

季家早就重權在握,如今更是權勢滔天,不排除有季家為了兵權從中作梗的可能。

卓燁不喜她,季幼清心若明鏡。但如今她、卓燁、季家手中各持三分之一的兵權,饒是她再不得聖心,卓燁在表面上,對她也不會怠慢。

但每月十五,卓燁來她寢宮時,總是氣勢洶洶。面對這個存心找碴的少年帝王,季幼清總是面容寂靜,低眉順眼。

【二】

“這茶都涼了,你不知喝涼茶會腹痛嗎?”卓燁俯身,一口將茶噴出,皺眉將杯子重重地一摔。

季幼清馬上命人重新沏了杯滾燙的新茶。

“罷了。”卓燁皺眉,隨手將一根琉璃簪甩在案上,道,“這是琉璃國的貢品,賞你了。”

她微微一頓,一時立在那裡,靜默不語。

“你不知道皇后要威儀得體嗎?”他上下打量了妝容清談的季幼清一番,俊朗的眉毛微微挑起,道,“你成日穿著素白衣裳,是要咒朕早死嗎?”

她抬眸,靜靜地看著卓燁,不覺好笑:他是帶著偏見來的,怎麼都會看她不順眼,這世上為何會有心性如此孩子氣的人呢?

“怎麼,朕說得不對嗎?”卓燁被她看得不自在起來,眼神躲閃著,道。

“是臣妾失禮了。”她低聲細語道,再頷首退下。半晌後,她換上威嚴鳳袍,描繪妝容後,姍姍而來。

卓燁坐在椅子上已經等得不耐煩了。見季幼清如此而來,他又不覺一愣。

“馬上就要就寢了,皇后這番裝扮,是不想朕留下嗎?”他的臉色隨即陰沉下來,道,“也罷,朕今晚去御書房。”說畢,他起身,欲匆匆擺駕。

兩人擦肩而過時,季幼清叫住了他。她轉身畢恭畢敬地對著他施跪拜禮,抬首輕笑道:“剛才皇上賞臣妾一根簪子,謝主隆恩。”

突受此大禮,卓燁反而有些手足無措。他臉紅著扶起她,眼神看向別處,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其實……你也不必如此。”

“皇上是否在內心裡早認定了臣妾是個工於心計的女子?”在他出門的瞬間,她拉了一把他的袖子。她清明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他迷茫的眼,輕聲道,“皇上英明,臣妾就是。”

不等卓燁說什麼,她已含笑福身,恭送聖駕。

卓燁走後,三月頗為不解地問:“娘娘冰雪聰明,若想討得聖上歡心……”

她抬手製止了心腹宮女的話,道:“你可知入宮後,我為何將你賜名‘三月’?”

三月蹙眉想了想,回答:“因為娘娘喜愛的梨花在三月開!”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她初遇卓燁時,也是三月。

身為季家的女兒,她博覽古今,飽讀兵書,深諳心機權謀,後宮的鉤心鬥角還不在話下。她想得寵易如反掌,但她不願對自己的夫君用手段。

她深知,這世上最不能謀取的,便是情愛。

她不急,反正還有一生的時間,讓他接納她,愛上她。

【三】

明黃鳳袍加身,她戴上繁複的鳳冠,描繪著精緻的妝容。一朝母儀天下,一世做他端莊賢淑的皇后。

不管卓燁如何待她,她總是寵辱不驚。日子久了,兩人倒也相敬如賓。

月庭中梨花盛放,寂靜宮闈中,棋盤上,白棋已是走投無路。

“皇后入宮快滿三年了吧。”卓燁輕笑道,“你這性子,當真不像將門之女。”

季幼清淡泊如蓮,身上並無半分英氣。她暗歎:也許卓燁就喜歡沈媛那樣活潑的女子吧。

“晉王私授兵部侍郎銀兩這事兒,你怎麼看?”卓燁又執一粒黑子落下。

“壯士斷腕。”她抬腕,一子定乾坤。

“晉王可是朕的四弟啊。”卓燁望著起死回生的白棋,喃喃自語。

隔著棋盤,季幼清幽深的眸子靜靜地對上了他的視線。她輕聲說:“皇上可還記得去年,江都兵營遇刺?”

卓燁身子一震,他當然記得。

去年奉太后懿旨,帝后南下江都兵營巡查,晉王隨駕護衛。就在守衛森嚴的營帳內,卓燁卻遇刺了。箭上淬了毒,他昏迷不醒,刺客卻沒有抓住。

那時他身中劇毒,發作時如萬蟻噬骨,痛不欲生,不發作時他便渾渾噩噩,渾身冰冷。同行的太醫束手無策,都認定他活不過那一夜。

季幼清一反清冷的性子,果決地拔出斷箭,一面喝令太醫想出對策,一面廣招江都名醫。

他從沒見過她如此失態的樣子。在淒冷的夜裡,她流著淚用溫水擦拭他的傷口。他毒發時,將她胳膊咬出了血印,她不吭一聲,依舊抱緊了他冰冷的身體。他昏迷時,模糊中聽見她在溫柔地一遍遍呼喊自己的名字。

他有些惱怒,想努力睜眼問問她,是誰給她的膽子,竟敢直呼他的名諱。

後來,他奇蹟般撐過了那夜,卻依舊命懸一線。

有個遊方郎中說有一以毒攻毒的藥方,但須得有一人試藥。這種沒有譜的事情,誰都不敢以身作試,只有她當即拿了那半截毒箭,毫不猶豫地**了自己柔弱的肩窩。

要想試藥,須得中一樣的毒。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如他一般痛徹心扉。當他虛弱地睜開眼後,看到的是她枯瘦憔悴的臉,還有她眼中欣喜的淚光。

回朝後,他下令徹查此事,最後卻是無疾而終。

卓燁看著面前眉目清秀的女子,面容複雜地道:“可並沒有證據表明,晉王與那件事情有關。”

季幼清垂眸,專心看著棋局,不再言語。庭中嫋嫋清香襲來,月華順著窗欞瀉入她的袖中。

卓燁心中微微動容,溫熱寬厚的手掌覆上她冰涼的手。他溫柔地道:“說起來,朕還欠你一個洞房花燭夜。”

季幼清的呼吸一窒,內心有一絲慌亂,抬眸卻撞進卓燁滿含笑意的澄澈眼眸中。

那情意纏綿的一夜,來得這樣遲,也這樣繾綣。

幾日後,兵部侍郎稱病辭官的消息傳來。她立在庭前,看在涼薄春雨中搖曳、零落的梨花,搖頭嘆息:卓燁還是太仁慈。

卓燁來季幼清宮中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兩人吟詩作畫,醉酒撫琴。這個心性淳厚的男子,漸漸對她打開了心扉。

無數個夜晚,她深深地望著熟睡在身邊的卓燁,嘴角不可抑止地上揚。她的手指靜靜地撫過他俊朗的睡顏:濃厚的劍眉,高聳的鼻樑,柔軟的嘴唇。這就是她交付一生,要與之白頭偕老的夫君啊。

【四】

倏而夏至,魚躍荷開的五月,季幼清第一次以皇后的身份舉辦了宮宴。

涼亭中,沈媛撫摸著隆起的小腹,在眾嬪妃的諂笑中眾星拱月般坐在中間。季幼清偏開目光,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面上卻是風平浪靜。

“皇后娘娘,臣妾饞娘娘宮中的花生糕了。”沈媛偏頭一笑,若孩童般無害地道。

季幼清心下了然,便讓人上了一盤花生糕。眼角餘光瞥到沈媛一塊糕點下肚,她端莊地抬手,舉杯淺笑道:“上好的金駿眉,姐妹們品茗吧。”

茶香還在眾人唇齒間繚繞,沈媛卻突然跌落在地,面容痛苦扭曲,只見她的下半身滲出了大片血跡。眾人手忙腳亂,季幼清卻出神地站著。後宮紛爭不斷,一個計謀套著一個計謀,何時是盡頭?

沈媛小產了,並且終生再難受孕。聽聞這個消息後,沈媛哭得歇斯底里。

龍顏震怒,卓燁下令徹查。太醫很快查出花生糕裡含有五行草。

據太醫院的記錄簿上所寫,這半年來,三宮六院中,只有季幼清宮內的一個灑掃小太監吳偉,在二月的時候因被蜈蚣叮咬,去太醫院領取了些許五行草。

侍衛趕到時,吳偉已上吊自盡,只留下一封遺書,交代他拿五行草是受皇后指使。那名叫竹雪的做糕點的宮女也出面指認,是皇后的心腹宮女三月,在宮宴開始前交給她五行草,逼迫她給沈貴妃下藥的。說完,竹雪當場咬舌自盡。果然,侍衛又在三月的貼身荷包裡搜出了五行草。

事情已經水落石出,是季幼清指使吳偉拿到五行草,而後將五行草交給三月隨身攜帶,伺機謀害沈媛的。宮宴當天,三月將五行草給了竹雪,逼迫她下藥,從而導致沈媛小產。

卓燁沉默了許久,最終下旨將季幼清打入冷宮,禁足終生。

【五】

沈媛從冷宮離去後,季幼清幽幽地嘆了一聲:是時候翻盤了。

天邊烏雲翻湧,她把玩著手中的錦色荷包,漫不經心地對三月說:“傍晚,皇上會在御書房議事,你去求他,依計行事。”

三月應聲退下。不一會兒,窗外大雨如注。

饒是卓燁再怎麼厭棄她,也定不忍心一個宮女跪在暴雨中哭求。她頹敗地靠著床柱,笑自己還是對他用上了算計。

狂風肆虐著簷下的宮燈,窗戶肆亂地開合,房中燭火搖曳。

“你的宮女來喊冤,朕就給你一次解釋的機會。”卓燁閉目坐在案前,皺了皺眉,終是不忍地道,“希望你不要讓朕失望。”他微微顫抖的聲音中透露著一絲無奈。

季幼清身子筆直,她按照禮節參拜後,才娓娓道來。

事發半個月前,三月順手幫了蘭貴人身邊的沁兒一個小忙,沁兒感激涕零,贈予三月荷包一枚。後來就在那荷包裡,搜出了五行草。若三月在宮宴前就將五行草交於竹雪了,那荷包裡應當是空的才對。

她託季家的人多方打探,才得知吳偉與竹雪都是沁兒同鄉。據調查,吳偉從未念過書,目不識丁,更不可能留下遺書。宮宴前,吳偉和竹雪的家人都各自收到了他們託人送回的五千兩銀票。很明顯,這是替人賣命的錢。

她是有備而來,季家人早已攜同吳偉和竹雪的家人在宮外求見。

聽聞了證人的證言後,卓燁翻了翻呈上來的銀票,沉吟道:“如何證明,那荷包是沁兒所贈?”

“荷包的用料是去年進貢的雲錦,宮中只此一匹。”

若是她沒記錯,那雲錦當初被賜予了沈媛。她眉眼低垂著,道,“沈貴妃和蘭貴人同居棲霞宮,沈貴妃一時興起,將雲錦賞賜給了蘭貴人也未可知。”

卓燁的視線落在手中的錦色荷包上,目光晦暗不明。

他衝身後的侍衛招了招手,聲音低沉地道:“去查。”

一炷香後,侍衛回來稟報。

雖然侍衛在沁兒房間裡沒有找到雲錦,但查獲了她與竹雪往來的信物與銀票。鐵證如山,沁兒當場招了,說自己是受蘭貴人的指使,買通了竹雪和吳偉來栽贓陷害皇后的。

卓燁當即頒旨:蘭貴人謀害皇嗣,陷害皇后,今賜毒酒一杯,以正後宮風氣。

良久,卓燁踱步到季幼清面前,親自將她扶起。

“想不到一向柔弱的蘭貴人,竟如此歹毒。”他皺著眉,語氣中卻帶著如釋重負。

怯弱的蘭貴人怎麼可能是主謀?她內心悽笑,不動聲色地將胳膊抽回。沁兒是被沈媛買通的,蘭貴人不過是個替死鬼罷了。

此案疑點重重,只要細思,就會明白,蘭貴人出身卑微,不可能拿得出大量銀票,但尚書之女沈媛就不一樣了;何況當日是沈媛主動提出要吃花生糕的,滿桌佳餚,為何竹雪偏偏就在花生糕裡下了藥?還有那個錦色荷包,她曾在晉王身上看到過一模一樣的。方才,他分明對那荷包起了疑心……

她靜靜地看著他。或許他早就猜到了吧,賜死蘭貴人只是為了偏袒沈媛,讓此事不了了之。他護沈媛,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嗎?

“皇后受委屈了。”卓燁輕輕地別開目光,不再看她。

“不委屈,”她垂下眼眸,說,“臣妾告退。”

從御書房出來,雨已經停了。夜風微涼,曲折遊廊盡頭,有一黑影負手而立。

“晉王殿下,好興致啊。”季幼清嘴角泛起冷笑,獨自疾步走去。

“本來有要事兒求見皇兄,不巧卻趕上他在處理後宮內務,害本王吹了好久的風。”晉王轉過身來,笑得陰沉。

“事情緣由,你我心知肚明,可惜殿下選錯了人,”

她仰起頭,不懼地盯著他的眼,輕聲細語地道,“殿下何必捨近求遠呢?”

暗沉夜色裡,晉王俯視著她,深邃的眼睛裡似在思考著什麼。

【六】

“還好娘娘早有準備,才能有驚無險啊!”回去的路上,三月仍心有餘悸。

此事初露端倪,是在宮宴的半個月前。

季幼清閒來無事時,就會練丹青。玉墨紫硯,她細細地描繪著畫中人。一旁磨硯的三月不住感嘆:這畫真是栩栩如生。

季幼清不禁翹起嘴角,瞥了三月一眼,淡淡地說:“腰間荷包不錯。”

三月低頭,笑著將這荷包得來的緣由,解釋了一番。

季幼清越聽面色越凝重。果然,在她用剪刀豁開荷包後,發現香料裡面混著五行草。三月面色慘白,這五行草可是墮胎的猛藥,如今宮中有孕在身的,唯有最得寵的沈貴妃。

她讓三月繼續戴著荷包,同時暗中調查其中的貓膩,不出幾日便有了結果。

“竹雪、吳偉、五行草、錦色荷包、沁兒、棲霞殿……”每條線索逐漸明朗起來。她低嘆一聲:沈媛終於忍不住了。

三月疑惑不已,為何不會是蘭貴人借刀殺人。

她搖頭。蘭貴人膽小怯弱,也不得寵,就算沈媛落胎,她這個皇后倒了臺,蘭貴人也得不到任何好處。沈媛就不一樣了,身居高位又深受隆寵。最重要的是,沈媛對卓燁,恨之入骨。

沈媛在入宮前是有心上人的,就是晉王。可惜卓燁宣她入宮,硬生生斷了她的念想。那錦色荷包,在江都兵營時她見晉王戴過一樣的。她篤定,沈媛入宮後一定與晉王還有瓜葛。

季幼清不知道,晉王對沈媛的情意有幾分真假,但對於晉王來說,沈媛有利用價值。

這一計,明顯是衝她來的。皇后故去,妃子被冊封為新後,在前朝不乏這樣的事例。如果她這個威脅不在了,沈媛很有可能成為下一任皇后,並手握兵權。

所以,沈媛才會虛與委蛇,做卓燁的寵妃。真可憐了卓燁的一片痴心。她漸漸收攏手指,攥成拳頭。

也許沈媛永遠都不會明白,她明明控制好了五行草的量,為何還造成了終生難孕的後果。

那是因為季幼清在金駿眉裡,加了藏紅花。

她特意舉辦宮宴,就是為了成全沈媛的計策,她篤定沈媛會迫不及待地出手。宴會上,她將計就計,佯裝不知情,等沈媛一塊糕點下肚,才笑意盈盈地舉杯。五行草加藏紅花,所以藥效才會來得那般迅速,那般猛烈。

她暗自冷笑,那太醫想必也被沈媛收買了吧,面對滿桌佳餚,就只檢查了花生糕,誰都沒有注意那杯茶。

她那不敢奢求的卓燁的真心,沈媛竟如此踐踏。那她就讓沈媛知道,什麼叫自食苦果。

深夜,她在床上輾轉反側。倏忽間,一隻溫熱的手環上了她腰間。她驚起,轉身卻發現是卓燁,此刻她臉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

“你哭了?”卓燁微微愣怔,面上閃過一絲慌亂。

“皇上怎來了?”她垂眸道。

“來看看你,見你歇下了,就沒讓他們驚動你。”他面容複雜,伸手摩挲她的臉頰。

“皇上看過了,就回去吧。”她生硬地別過頭去,道。

“你……這是在趕朕?”他難以置信地看向她。她居然趕他走。

“臣妾身子不適,無法侍駕。”她雙手緊緊地抓住薄被,身子微顫。

若她沒有未雨綢繆,若她沒有提前告訴季家要暗中保護竹雪和吳偉的家人,若她沒有找到證據,想必就得在冷宮中孤老一生了吧。

卓燁看著她,沉默許久,終是輕嘆一聲,囑咐她好生休息後,便抽身離去了。

【七】

那夜之後,一連幾日卓燁都至中宮門口,卻欲進又止。他抬起腳,邁進來又收回去,終是垂首離去。季幼清聽著三月繪聲繪色的描述,不由得嗤笑出聲。

到了十五那夜,卓燁早早就來了中宮,她卻將他拒之門外。

“其實你從來沒有信過我吧。”隔著門板,她冷冷地說道,“因為我是季家女兒,你忌憚我,厭惡我。我是神女轉世,你不信我。沈媛落胎,你也不信我。”

她打開門,眼圈紅腫。

“既然皇上認定了臣妾不是良善之人,又何必再來。”她下了逐客令。

卓燁動了動喉結,一把將她拉入懷中。他緊緊地擁著她,把頭埋進她的肩窩,聲音沙啞地道:“幼清,是朕不好。”

他身上龍涎香的氣息纏繞著她,她身軀一僵,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叫她。

“是朕誤會了你,冷待了你。”卓燁漆黑的眸子緊盯著她,神色緊張地說,“給朕一個改正的機會好不好?”

他又將她擁入懷中,像抱著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一般小心翼翼。她暗自挑眉,內心愉悅:不就是裝無辜嗎,誰不會呀?

果然卓燁就吃這一套。第二日,卓燁又來了。

“看看朕給你帶了什麼?”他從袖中掏出一支短笛,上面雕刻著精美的梨花。

她眼前一亮,少有地露出了小女兒姿態來,抿嘴笑道:“皇上怎知臣妾喜愛吹笛?”笛子是她小時候的最愛,只是入宮後就不曾碰過了。

他颳了一下她的鼻子,溫和地笑著道:“你可是朕的皇后,朕怎麼不知道。”

她懷抱著那支精美短笛,嘴角不可抑制地翹起。看著她滿足的模樣,卓燁反而有些羞赧,這大概是他第一次為她精心準備禮物吧。他摸摸她的頭,滿懷歉意地說:“你喜歡就好。”

他對她彷彿上了心,一連兩月都留宿中宮,還經常帶來一些小玩意兒哄她開心。誰也沒想到,默默無聞多年的皇后,竟會突然得寵。

那夜,卓燁又留宿中宮。不料棲霞宮半夜來人,說沈媛身子不適,請卓燁去一趟。

他悄悄起身,卻還是驚醒了熟睡的季幼清。他穿衣服的手一頓,彷彿一個做錯事被抓了現行的孩子般,那樣手足無措。

“沈媛她自小產後,身子就一直不太好……”

“嗯。皇上安心去吧。”季幼清垂眸淡笑道,然後起身幫他更衣。

季幼清默默地目送他遠去。她心裡明白,想徹底清除沈媛在他心裡的位置,要一點點來。

【八】

安穩的日子沒過多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邊疆動盪,東南部的金環國一舉入侵,頓時烽火連天。有傳言說,當今皇后並不是真正的神女,因此惹怒了上蒼,才會發生戰亂。而後季家軍請纓上陣,出兵**。

聽到風言風語的季幼清並未言語,比起戰亂,她更擔心的是內憂:朝局動盪,如今晉王已找藉口拿到了京畿防衛。她不能再等了。

深秋十月,金環國終於請降求和,季家軍帶著使臣凱旋。

卓燁攜滿朝文武,擺了慶功宴。宴會上,沈媛和季幼清一左一右,坐在卓燁身側。

那夜,沈媛打扮得明豔動人,千嬌百媚地靠上了卓燁的肩,還不忘給她一個挑釁的眼光。季幼清別過頭去,心涼了一半,這麼正式的場合,他竟也由著沈媛胡來,可見沈媛在他心裡有多重要。

金環使臣提了要求,他們金環國與他國建交有一條規矩:對方國家的人需要贏得金環國國寶,金環蛇的認可。說罷,金環使臣命人呈上了一個小木盒,盒子頂上有一個洞。

使臣說道:“這盒裡有蜈蚣、蜘蛛、蠍子、毒蛇大小百餘種毒物,金環蛇也在其中。若貴國有人將手放進去,能完好無損地拿出來,就是得到了金環蛇的認可。”

場面瞬時一片死寂。

“若得不到金環蛇的認可,兩國就無法修好了嗎?”

卓燁面色不善,坐直了身子,說,“如果朕不呢?”

“大喜的日子,皇上何必動怒。臣妾去唄,大不了就是一死。”沈媛笑得一臉明媚,說罷就要起身,卻被卓燁一把摁住。他聲音低沉地說道:“不要胡鬧。”

沈媛眼波流轉,道:“那不如,就讓皇后娘娘去。娘娘是神女轉世,定不懼小小的蛇。”

一句話驚起千層浪,眾人悄悄地議論起來,有人大著膽子小聲附和。

季幼清的兄長一瞪眼,把酒杯一摔,怒斥道:“在座滿堂男兒,竟要推出一個女子擋在身前嗎?”

滿朝噤了聲。季幼清卻在此刻站了起來。她看向面色為難的卓燁,問道:“皇上希望臣妾去嗎?”

卓燁俊眉微皺,眼中閃過一絲猶豫,道:“如果……”

“臣妾去,”她打斷他的話,轉身面向座下群臣,笑得雲淡風輕,“聽說有人質疑本宮神女之身,今日倒是個力破謠言的好機會啊。”

“幼清!”背後,卓燁焦急地起身,卻沒能拉住她的衣角。

她沒有回頭也沒有停頓,徑直走下長階,平靜的表面下,內心已是血肉模糊。

他剛才的猶豫已經說明了一切,他果斷地攔下了沈媛,卻沒有攔住她。是她想錯了,她以為他愛純真無邪的女子,只要他知道了沈媛的真面目,就不會再愛沈媛。

可她忽然明白,他愛沈媛,就如她愛他一般,執迷不悟。

她閉目將手慢慢地放進木盒,片刻後拿出來,雙手潔白如初。滿朝沸騰,感嘆“皇后娘娘果然是神女轉世”。

金環使臣當場與卓燁約定,永不互犯。

宴會席中,季幼清身體不適,便率先離席,回了中宮。

她藏得很好,一直撐到了寢殿門口,但終是渾身發冷,昏厥過去。

聰慧如她,早就知曉金環國的習俗,所以她赴宴前就用硫黃水洗過手,在指甲裡也藏了硫黃粉。她早打算為他承擔這個難題,只是沒想到,卻是在那樣難堪的情形下。

雖萬般小心,她的腕口,還是被蜈蚣咬了。

【九】

因之前為卓燁試藥,季幼清的體內留有餘毒,如今又身中劇毒,她昏迷了一月有餘,才虛弱地醒來。

她彷彿經歷了大夢一場,身心疲憊。她吩咐三月,閉門謝客,並免去了三宮六院的一切請安。

從深秋葉落到飛雪玉花,她臥床的日子,卓燁日日前來,她日日將他拒之門外。她心裡清楚,他只是愧疚罷了。真心試了,手段也試了,她終究沒能讓他愛上她,如今她已不再奢求。

不過眼下,她還有件要緊的事兒要做。

那日她冒雪求見卓燁。許久不見,他似乎滄桑了許多。

“怎麼穿得這樣單薄?”他輕聲詢問,伸手欲拉她。

她後退一步,臉上滿是冷漠疏離,卓燁的手就那樣尷尬地停在半空中。他欲言又止,終是將手垂了下去。

她此番前來,是求卓燁帶她一同去冬狩的。卓燁望天輕嘆,這是她第一次開口求他,他怎忍心不允。

狩場山脈連綿,崖邊白雪皚皚,季幼清與晉王相對靜立。

晉王笑道:“今日,是動手的日子,娘娘沒忘吧?”

“沒忘。”她垂視著萬丈深淵,道。如今她已是強弩之末。

“虎符呢?”晉王凝視著她。

她輕笑,想起在御書房外的那夜,晉王答應與她結盟。他要皇位,而她只要卓燁。其實她騙了晉王,卓燁愛民如子,她又怎忍心覆了他的王朝?

她撐著不適,緩緩地走到晉王身邊,淺笑著從袖中掏著什麼,口中道:“虎符啊,在”

下一秒,一把匕首猛地刺入晉王的心臟。電光石火間,她拼盡全力撲向他,抱住他一起滾下懸崖。

落風呼嘯,她閉目含笑。

不屬於自己的,終究還是得不到啊。傳言沒錯,她根本就不是什麼神女,真正的神女三年前在梨山已失足墜崖。是她苦求父親,買通司月監送她入宮的。

那是什麼時候種下的執念呢?

或許是那如雪花海中,他回首一笑。自此,一見鍾情,一生鍾情。

【十】

皇后娘娘失足墜崖,晉王殿下出手相救卻也不慎跌落懸崖。消息傳來時,卓燁掀翻了桌子,雙目通紅,怒吼道:“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侍衛們找了整整七天七夜,終於在崖下的積雪中搜到了晉王殘敗的屍身,但依舊沒有找到季幼清的蹤跡。

卓燁不信季幼清會死。

下棋時、冷宮時、中毒時,哪次她不是絕處逢生,又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談笑風生?對,說不定這次也是她設下的局,卓燁在心底一遍遍地告訴自己。

就在第十五天,季幼清的心腹宮女三月求見皇上。

三月將一枚虎符和一封信交給了卓燁,信上清楚地記載了晉王謀逆的證據。

季幼清明明有很多種方法可以除掉晉王,卻偏偏選了最笨的一種。她怕他被天下人詬病手足相殘,為了保全他的面子,所以將這次謀殺佯裝成晉王救皇后的佳話。她就是這樣一個事事為他考慮周全的女子。

卓燁雙手顫抖著,看完了手中的信。

“這是娘娘手中的虎符。娘娘說,季家滿門忠君愛國,皇上不必忌憚。”三月神色冷冷地看著他,道,“娘娘不願再回宮中,餘生她會長伴青燈古佛,日日祈禱大夏國泰民安。”

卓燁猛地抬頭:他就知道!她沒有死!

“她……好嗎?”

“好。皇上不必再找。”三月早已學會波瀾不驚,淡淡地道,“娘娘說,從此各自安好,永不相見。”

各自安好,永不相見。卓燁喃喃著這句話,愣怔地跌坐在椅子上。

身居帝位多年,他早已不是那個魯莽少年。其實很早之前,他就勘破晉王與沈媛的**了,但迎來的並不是預想中那樣的心痛。而如今,想到此生怕是再也見不到她,他胸腔內一陣悲愴傳來。

他緊緊地抓住了手中那枚虎符:她怎麼敢離開他?!

她怎麼敢……

他還有許多話沒來得及告訴她。京畿防衛是他故意給晉王的,繼續寵愛沈媛,為的也是麻痺他們,等候時機。他還沒解釋,慶功宴那天,他沒說完的話其實是:“如果非要一個人,那朕去。”

她一定是心如死灰了,才會離開他的吧。他捂住胸口,是什麼時候把她放在心裡了呢?她雲淡風輕的笑,她倔強清冷的眸子,她故作鎮定的平靜。

可惜他意識到得太晚了。高座上,年輕帝王的手頹然垂下。

從此日升月沉,山河寂靜,唯有他一人。

【尾聲】

三月從狩場回京後,徑直去了京郊。

她跪在一座孤墳前,深深地叩首。

卓燁不知道,季家不知道,全天下的人都不知道。曾經的皇后娘娘季幼清,如今孤零零地葬在這荒郊野嶺,只餘一座青冢孤墳。

季幼清從昏迷中醒來後,太醫說她那日拖延太久,毒已入五臟六腑,命不久矣。用銀兩打發太醫走後,她緊緊地抓住三月的手,仔細交代了後事。三月哭著點頭答應了。

季幼清墜崖後,三月按照她的吩咐,將她的屍身付之一炬後埋到了京郊。為的就是讓卓燁認為,她活得很好。

三月想,娘娘大概愛極了皇上吧,所以一點兒負罪感,都捨不得讓他受。她恍惚地回想起,季幼清閉門謝客的日子,每日都在畫卓燁的丹青。

彼時季幼清已快油盡燈枯,她痴笑著撫摸著畫像,殷殷鮮血自嘴角溢出。她道:“我與他的緣分,只此一世,到此為止了。”

只此一世啊。

後宮▪鎖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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