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長事短:奪命詭雞

萬曆十七年冬,皇宮裡發生了兩件事。第一件,鐘樓司的主管太監謝穆死了,死得很蹊蹺:睡夢中摔下床榻,後腦勺磕上夜壺,就此一命嗚呼。第二樁,大理寺左評事雒於仁斗膽上書,痛批神宗朱翊鈞縱情酒色,吃喝玩樂,早晚會毀了朱家江山。面對臣子口無遮攔地進諫,神宗龍顏大怒,喝令侍衛將他拖出去砍了!幸虧首輔大學士申時行委婉相勸,神宗才火消三分,雒於仁才保住了腦袋。

故長事短:奪命詭雞

當日,將雒於仁革職為民抄光家財後,神宗招呼申時行和心腹司禮監大太監張誠等人進入毓德宮,恨恨地道:“朕貴為天子,為何不能想玩就玩?今後誰再敢拂逆朕的心思,朕定將他千刀萬剮!”

君無戲言這番狠話嚇得一干老臣冷汗涔涔,但鐘鼓司少監周祿卻樂得心花怒放。周祿想,只要他能想辦法把皇上哄開心了,空出來的主管肥缺一定非他莫屬!

這天午後,神宗正閒得無聊,申時行求見,稱麟德殿新來了幾個歌舞伎,色藝雙絕,請皇上駕臨觀賞。神宗一聽,抬腿就走。走著走著,忽聽見數丈遠處,周祿跟頭把式地一頭扎進花叢雜樹中,高撅著屁股連喊帶叫:“紫鳳凰,我可抓住你了。再不聽話,我就燉了你給皇上滋補龍體。”

故長事短:奪命詭雞

神宗見周祿滑稽的樣子,有些忍俊不禁。周祿見皇上來了,慌忙跪地,磕頭如搗蒜:“小的驚擾了皇上,罪該萬死。皇上,您瞧,它叫紫鳳凰。最近幾個月,它可是打遍京城無敵手。”

誰知,神宗看了一眼那隻體形健碩、紫羽紫喙的咬雞“紫鳳凰”,卻嘴角一挑,道:“打遍京城無敵手?朕不信。”

恰恰這時,司禮監主管張誠和在鐘鼓司同為少監的褚庚也追了過來。申時行趁機向神宗進言:“何不搭建鬥雞臺,比試一番?”神宗玩性大發,當即命申時行馬上操辦此事,並由他擔任鬥雞裁判,還吩咐張誠務必將他的咬雞儘快馴練到最佳狀態,全力迎戰“紫鳳凰”。說罷,又鄭重許諾:“只要比得熱鬧,朕看得開心,定有重賞!”

恭送神宗走遠,周祿拽著申時行走到背靜處,樂不可支地送上了一包銀子。原來,周祿早就知道神宗喜歡鬥雞,這次偶遇皇上,其實是他拜託申時行有意安排的。

申時行納銀入袖,神色鄭重地說:“前幾年鬥雞,大臣們都不敢贏,以致場面很無趣。如果你也敷衍皇上,只輸不贏,下場只有一個,咔嚓了你的腦袋;但如果你贏了皇上,皇上會下不來臺,下場還是咔嚓!你看著辦吧。”

故長事短:奪命詭雞

對此,周祿早已考慮好了應對之策:此次鬥雞,五局三勝,前四局平分秋色,最後一局既要打得驚心動魄,還要輸之毫釐,讓皇上看出他是拼盡老命無奈落敗,絕非糊弄他。場面刺激,贏得驚險,皇上自然會龍心大悅,提拔他做鐘鼓司主管太監。

周祿心下正想得美,卻聽申時行道:“皇上有三隻咬雞,分別賜名‘火中金’‘絕命鉤’‘黑喙王’。特別是‘黑喙王’,聽說是安南極品,你可要認真備戰!”

安南,即越南。安南咬雞隻只軀體奇長,形似鴕鳥,喙如鷹嘴,長頸粗壯。但周祿心裡有數,“黑喙王”不可小覷,而他花費重金尋來的咬雞也非省油的燈,比如“紫鳳凰”,購自吐魯番的“虹將軍”。此外,他還有一個鮮為人知的殺手鐧—“詭雞”!

兩日後的早晨,首輔大學士申時行推出了首場“雞王爭霸賽”。鑼鼓聲中,君臣齊聚鬥雞臺,三呼萬歲之後,擔任主裁的申時行請出了全權代理皇上鬥雞事宜的司禮監大太監張誠和鐘鼓司少監周祿。

雙方剛一登場,眾臣不由得眼前一亮:張誠派出的是通體火紅、金冠高聳的“火中金”,周祿這方應戰的則是紅羽紅腳的異域咬雞“虹將軍”。但令人驚訝的是,雙方只半個照面,周祿的“虹將軍”就被“火中金”啄瞎了眼睛!

這麼快就完了?周祿倍感驚愕,按原定計劃,至少要打上幾十個回合才會敗陣。餘光裡瞄到皇上臉色一沉,周祿頓覺寒意襲心。

“周大人,你不要命了?趕緊準備下一場!”主裁申時行低聲催促。周祿一聽,顧不上擦去冷汗,便戰戰兢兢抱出了“紫鳳凰”。

周祿本打算靠“紫鳳凰”扳回一城,哪承想,“絕命鉤”耀武揚威僅撲稜了兩下翅膀,“紫鳳凰”便呆若木雞,僵立當場。“絕命鉤”揮爪一擊,“紫鳳凰”的半拉翅膀就被活生生扯裂。整個過程,同樣短得只有一眨眼的光景。

事到如今,周祿呆了,申時行也急得焦頭爛額。周祿不禁暗暗心驚,他本想讓皇上艱難取勝,誰知皇上的屁股還沒坐熱呢,他就兩次敗北結束戰鬥,這麼做分明是在耍皇上啊!

周祿嚇得抖如篩糠,急忙找到申時行求救:“申大人,求你快跟皇上求個情,小的用腦袋擔保,午時的比賽絕不會讓皇上失望。”

“五局三勝,精彩在後頭呢。”聽完申時行的回稟,神宗冷哼一聲,拂袖而去。那聲冷哼猶如一柄鬼頭大刀架上了周祿的脖頸:再輸一局,他的腦袋就要不保!

故長事短:奪命詭雞

惴惴不安地剛回到鐘鼓司,申時行便腳跟腳追至。周祿一咬牙,從坑洞裡掏出日後用於贖命根子的全部積蓄遞了上去:“申大人,這也太奇怪了。我的紫鳳凰的確是咬雞中的極品,怎會不戰而敗?”

申時行吞吐半天,才如下了重大決心般問道:“周大人,在鐘鼓司,你和誰關係不睦?”

周祿不假思索地回道:“褚庚。莫非是他蠱惑張大人要害我?若是這廝,我這就去活剮了他!”

“住口。”申時行呵斥道,“我聽人私下傳言,褚庚是張大人的遠房表兄弟。雖說不近,可畢竟是親戚。鐘鼓司主管的位子,褚庚早就志在必得。你跟他鬥,就等於跟張大人鬥,你鬥得起嗎?”

司禮監位居二十四衙門之首,歷任主管個個權傾朝野,隻手遮天,跟人家鬥,除非你有九條命。而更叫周祿肝顫的是,申時行又道出一個秘密:“張誠僱請的馴雞人很可能給‘火中金’餵食了催情粉,在‘絕命鉤’的翅羽裡撒入了芥末,還在雞爪上安裝了與膚色一模一樣的銅鉤。他們之所以採取速戰速決的戰術,就是想讓皇上以為你敷衍他,你就等著挨刀吧!”

稍加思忖,周祿暗暗發了狠:事已至此,若想保命翻盤,只能擲出殺手鐧“黑煞星”!

午時已到,周祿抱著一隻頭小眼窩深、身如濃墨的小體型咬雞上了場。張誠斜眼一瞥,禁不住得意大笑道:“周大人,就算你沒咬雞,也不該弄只烏雞來充數吧!”

周祿沒接茬,送雞入場,張誠則放進了立下頭功的“火中金”。兩強碰面,只見“黑煞星”短頸一揚,忽地展開堅硬如鐵的翅羽,以迅雷之勢擊向“火中金”。

眾臣看得真真切切,“火中金”無力躲閃,被抽了個正著,頃刻間骨斷羽散,一地雞毛。張誠又驚又怒,急忙命馴雞人速放“絕命鉤”。“絕命鉤”疾奔過去,揮喙直戳“黑煞星”的雞冠。出人意料的是,“黑煞星”平地騰身飛起一丈多高,緊接著利喙衝下如箭鏃般俯衝而下。就連主裁申時行都沒看清是怎麼回事,“絕命鉤”已頭破脖斷,血濺鬥雞臺。

除了周祿,在場的觀戰者,包括皇上都不知道這隻“黑煞星”並不是雞,而是素有“萬鷹之神”的草原霸主海東青!覓得此物後,周祿專門請人馴養打理,餵了啞藥,以防它嘶鳴露餡,又剪了羽毛粘了冠子,弄得跟雞差不多。

“氣死我了,這是什麼怪雞!”張誠憤憤叫嚷。申時行也瞧得目瞪口呆:“周大人,你……這是?”周祿喜不自禁,信口扯謊道:“它叫‘黑煞星’,是吐魯番咬雞和中原咬雞的雜交品種。”

“原來是新品種,怪不得如此勇猛。”申時行贊聲脫口,就聽張誠尖厲的嗓音陡高八度:“一隻醜陋的烏雞,能有多大能耐?我就不信他能戰勝安南‘黑喙王’。快,快把‘黑喙王’放進去!”

周祿只看了一眼,頓時驚得下巴差點兒掉下來,送入鬥場的“黑喙王”竟是隻出生沒多久的雞雛!

“黑煞星”見狀,雙翅一振,猛撲過去。而此刻,周祿也終於想明白張誠此舉的險惡用心—周祿如果連皇上的雞都敢贏,而且連贏三局,那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條。周祿無奈之下,只得高喊一聲“皇上,小的就是你的咬雞啊”,接著捨身撲向兇猛的“黑煞星”。一時間,人鳥打成一團,血飛羽舞……

次日,在鐘鼓司,滿頭滿身都是血窟窿的周祿正躺在病床上,張誠和他的遠方表兄弟褚庚到了。張誠亮出聖旨,尖聲說道:“恭喜周少監,皇上念你鬥雞有功,特升任你為鐘鼓司主管。”

“謝……皇上。”周祿聲若遊絲。褚庚陰陰一笑,拽過被子捂住他的口鼻,附耳說道:“周大人,既然你已升了官,也該去陪謝總管了。哼,我好不容易弄死他,你卻想撿便宜搶位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敢情,謝主管頭撞夜壺,是褚庚搞的鬼。周祿腦袋一歪,命赴黃泉。而就在周祿上路的當兒,“雞王爭霸賽”的主裁申時行去了被罷黜歸家的雒於仁府中,遞上一大包銀子長聲嘆道:“唉,蠱惑皇上吃喝玩樂的佞臣多如雞毛,想一個一個都除掉,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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