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純淨的阿勒泰,和風一樣柔和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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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纯净的阿勒泰,和风一样柔和的女子

到第三版變為平裝的《我的阿勒泰》時,看到李娟在三版序中所說:

為避免與再版的《九篇雪》重複,新版《我的阿勒泰》去掉了這一部分,從此“我出版的十一本書再無任何重複內容,總算是舒了一口氣”。

李娟這簡單的一句“總算是舒了一口氣”,卻讓我無比欣慰地感到,從2003年出版《九篇雪》到十五年後的現在,雖世事鉅變,連偏遠寂靜的阿克哈拉村恐怕也經歷了幾番不小的生態變遷,但無論是漂泊在天地荒涼的阿勒泰山野,還是遙遠苦寒的冬季牧場,抑或是如今已經過上了安穩生活的李娟,作為一個寫作者,她對文字的虔誠和寫作的初心,並沒有因輾轉的漂泊和生活的重壓而改變,一直簡單又執著。

《我的阿勒泰》是李娟早年在各報刊專欄發表過的散文合集,記錄了她在北阿勒泰地區生活的點點滴滴,和接觸到的人與事的記憶。遙記大約是2010年,十幾歲,在圖書館隨手翻閱、初讀《我的阿勒泰》時,只知這個名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作者,跟隨著媽媽和外婆(不知為什麼沒有爸爸),為了討生活,在阿勒泰山區跟隨著牧民轉場去往地理書上沒見過也不熟悉的牧場和荒野開商店。漂泊的路上,類似天氣嚴寒下冰雹、天黑了還找不著柴禾生火,又搭不了帳篷過夜的絕望時刻更是家常便飯。

這一幕在其中的篇目《我們的家》中尤其讓人心酸:

“天快黑了,司機想早早卸了貨好早早地回去,就更加潦草地幫我們往那片積著水地草地上卸貨。卸完之後,那人水也不喝一口,直接開著車回去了。我八十八歲的外婆披著大衣,拄著柺棍,在一邊急得想哭。我們一家三口三個女人就這樣被扔在暮色中的荒野沼澤中。”

一家三口,最後只能在棚佈下蓋著溼了一層的被褥和一堆商品擠了一晚上,第二天在路邊攔了一輛過路車尋求幫助,拖了一些碗口粗的倒木回來,用上棚布勉強撐起了一個帳篷,一家人才有了棲身之地。

可以理解一個在荒涼之境中生存的人毅力必須十分強大,畢竟在此紮根,生活本就如此艱難,除了默默忍受,好像也沒有什麼其他的辦法。但是作為一個普通人,對於李娟從中而生髮出的文字,不論是描人繪物,還是體察異域風情,甚至只是在帳篷中發揮小小作用的塑料袋,風吹過的蘆葦湖泊,都是天使般的清新明亮,而很少見到那肆意失控的苦嘆和哀痛,哪怕是一點小小的抱怨。除了欽佩之外,更多的是感動,感動於一個女作家,不需要張愛玲般高冷孤絕的身姿和王安憶般精妙意合的才情,僅是情感的自然流露,就是一片貼近人心的清亮綠意。

“幸好塑料袋子是一種不透水的東西。——這樣看來,就覺得塑料實在是太神奇了!它和山野裡任何一種天然生成的事物是多麼的不同啊,它居然可以避雨……它不願融入萬物,它總是在抵擋著、抗拒著的。又想到那些過去年代的人們,他們沒有塑料袋子又該怎麼生活呢?有關這個世界的秘密內容,他們一定比我們知道的更多”。

“沒有風的時候,蘆葦同它們的倒影都是清揚的少女小合唱;而有風的時候,蘆葦們是主旋律,倒影成了和絃,眼下這真是一個圓滿的倒影世界。遠處的雪峰單調乏味,戈壁灘、荒山更是毫無浪漫可言。而這湖泊如同被明淨的玻璃封住了一般,如同被時間封住了一般,寧靜、脆弱、詩情畫意。”

表達對逝世外婆的懷念之時,那種情感,該是最為濃烈的了,但其追念之情也並沒有過於飽和到只叫人嘆惋。那是最乾淨最真實的靈光一閃啊!而非刻意蓄力、鋪陳已久的強烈抒情:

“八十歲的外婆一階一階向上,爬啊爬啊最後終於出現在六樓我的教室門前……那是我能體會到的最初的、最寬廣的安靜感……在外婆給我帶來的一場又一場的安靜之中,生命中的惡意一點點消散,漸漸開始澄明懂事起來。今天的我,似乎達到了生命中前所未有的勇敢狀態,又似乎以後還會更加勇敢”。

我清楚得記得十幾歲的我把她寫在了作文裡面,淺薄得誇讚她的的文字平白樸實,是困苦生活的記錄者,一個堅強的女作家。

時光一晃,接近十年的時間線上,蕪雜多味的生活給予我這個平凡的孩子僅有的閱歷厚度,卻也足夠讓我以新的視角再次認知李娟——寂寞生活中編織美好的記錄者,寂寞又單調的日子裡傳遞歡樂的樂觀者。她不需剋制,便能讓人驚覺一個趟過常人難以所及之絕境、受過常人難以所感之困苦的女人,清新明亮的文字之外,偶爾抒懷慨情卻又精準拿捏般的剋制。

明亮纯净的阿勒泰,和风一样柔和的女子

“那裡每一粒深埋在地底的紫色漿果,每一隻夏日午後準時振翅的鳴蟬,比我親眼見到的還要令我感到熟悉”

在這片文字鑄就的清新明亮的世界裡,四分之三是天空,四分之一是大地的世界裡,樂觀幽默,時而爽朗的李娟,因了各種各樣的現實原因,在《屬於我的馬》接受了事實:除非我真正愛上阿勒泰,決心永遠生活在阿勒泰,否則我就永遠不可能擁有一匹馬。但沒有馬,還可以有可愛的袖珍兔,也可能會收穫荒野中不知哪裡蹦出來的一隻野貓的驚喜。

這相輔相成的得失和歷練,正如在全書敘事線最為清晰的最後一篇《木耳》中所感:承擔深山人民維持生計、甚至是渴望用交易求取暴富之夢的野生木耳,最終因為毫無秩序的採摘和違背時令的掠奪而消失。

明亮纯净的阿勒泰,和风一样柔和的女子

木耳沒有了,李娟無奈地承認,總有一天木耳的這場“沒有”也會被人所遺忘。但我知道,沒了野木耳,還有這片土地地底下鮮嫩的“紫色漿果”,還有夏日午後準時振翅的鳴蟬,還有李娟這樣一個文字背後身影微弱但是身軀卻無比堅強的生活者、記錄者。阿勒泰木耳的消失不會代表著這個世界的衰亡,而是預示著新世界的大風,將會從另外某個不具名也看不清方向的地方吹來。屆時我們會由李娟的筆代為引薦,繼續走入一個入口處飄渺的新世界,然後等待它再次令人欣喜得明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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