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航班》艺术人生专栏——杨在葆:铮铮铁汉为昨日的承诺

《中国航班》艺术人生专栏——杨在葆:铮铮铁汉为昨日的承诺

他这辈子演过的角色,都是经过郑重思考,符合他的初衷的角色。他忠诚自己的诺言,守住做人的底线。在银幕上,他塑造了一系列军人和改革者的形象,由《红日》、《从奴隶到将军》、《血,总是热的》到《代理市长》、《原野》、《昨日的承诺》等不断深入人心。国庆节前夕,本刊记者走访了今年八十三岁高龄,依然傲骨铮铮、精神抖擞的杨在葆老先生。

硬汉有艺德侠骨也柔情

在京城杨在葆的家中,他接受了两个半小时的采访。时间虽长,但他始终神采奕奕,保持着那种特有的精气神,娓娓道来:

我是安徽宿县人,1950年考入宿城第一中学,因为自幼爱好文体活动,中学时担任了校学生会文体部长。与老师合演过《民主青年进行曲》、《方珍珠》、《行动起来》、《人往高处走》、《赵小兰》、《仲秋之夜》等话剧。1955年高中毕业后我考入了中央戏剧学院华东分院,后来改为上海戏剧学院。在校期间,曾演出过《红旗处处飘》(饰党委书记)、《海滨激战》(饰连长李尚武)、《妯娌之间》(饰亚林)、《决裂》(饰起义水兵领袖戈东)等话剧。1958年在电影《大风浪里的小故事之疾风劲草》中饰演秦兆龙,那是我第一次登上银幕。1959年毕业后分配到上海戏剧学院实验话剧团,后来改为上海青年话剧团任演员。1960年参加上海市青年演员汇演,在话剧《全家福》中饰演所长,获优秀青年演员奖。此后演出过《无事生非》、《甲午海战》、《箭杆河边》、《最后一幕》、《年青的一代》等话剧。到了1962年我在影片《红日》中饰演连长石东根。1964年又拍摄了影片《白求恩大夫》和《年青的一代》。1965年调上海海燕电影制片厂任演员。

“文革”中遭迫害,入狱四年半。我第一位夫人夏启英是高中、大学同学,上海青年话剧团演员。我们感情很好,互敬互助。在我紧张的拍戏过程中,她都会帮我对台词,讨论一些角色人物中的细节处理等,她是个好演员也是个贤内助。1971年,我被诬陷为“现行反革命”,关押了整整4年零3个多月。初冬时节雨雪天,我穿着短裤短衫在雨里运土。面对裹在厚厚棉衣里的那些看守,我感到了自己的肌肉所凝聚的力量。只是,面对苍天厚土,面对不可知的未来,我提出了自己的唯一请求——离婚。因为我不知要坐多少年牢,她还年轻,不能拖累她。她没有同意。后来我才知道在我被抓的当天,夏启英从街上购买了李玉和带着镣铐的剧照,并且贴在了床前,直到4年后我无罪释放回家,她的确让我从内心感动。有一年,上海的冬天特别阴冷,她不会做针线活,硬是一针一线给我纳鞋底做了一双布鞋,做了一件棉坎肩。一年后,我无意间才从棉坎肩里发现了她给我写的一个有字的布条:“很多同志都关心你,望坚强保重,乐观,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事情可能是复杂的,总之相信党,既来之则安之,勿念。”在那样的特殊年代,在那样的特殊环境,我受到是多么大的安慰啊!我在狱中的时候真不知道,她独自抚养着两个孩子积劳成疾,患了严重的肾病,她真的很坚强。我无罪释放后,我想把耽误的时间夺回来,特别是在那个解放思想的年代,任何力量也压抑不住我的创作活力。我连续主演了《从奴隶到将军》、《血,总是热的》、《大刀记》、《许茂和他的女儿们》、《代理市长》、《双雄会》等轰动一时的影片。在拍摄《血,总是热的》期间,久病缠身的妻子因为尿毒症住院,只要有一点空,我就会在医院陪着她,给她梳头发……

守得住底线腰杆挺得直

杨在葆很高,魁梧,头发稀疏朝上立着,一个让观众过目不忘的男演员。从艺六十余载,他的银幕硬汉的形象光彩照人。为人直率坦诚的他从不说违心的话,自嘲“在那个商业大潮时期,我可以说是一个败将,但绝不是降将。”他的诺言是:“守得住做人的底线,咱才能把腰杆子挺的更直。”

一个演员塑造的影像跨越了时空,不仅没有变得虚假和可笑,而且人物身上的精神气质一直在影响着观众。因此有人这样评价杨在葆:“以客观的艺术标准来看,与他同时期的演员大多只能算是个本色演员,而他可以称得上是那个时期少有的艺术家了。”1984年,杨在葆同时荣获当年的百花奖和金鸡奖最佳男演员奖。从颁奖晚会回到宾馆,他想起了一直背在背上的母亲忧郁的目光,写下了自己最真实的心声:“一个演员最大的成功,就是赋予角色生命,如果我在银幕上塑造的人物形象,活在了观众心里,那便是对我最大的奖赏。”

从雄心万丈到寂寞无声,杨在葆从50岁到70岁……整整20年,他做演员没有再演过一部电影。上世纪80年代末期,正当杨在葆全身心投身现实主义题材的创作中,雄心勃勃要“立大智大勇,前行前行”的时候,中国电影面临商业化冲击与艺术创造的阵痛,国产电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严寒。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他,只能“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但他挺直腰杆,坚守做人的底线。

直到今天,杨在葆先生还是一如既往地谢绝那些他认为缺乏生活基础的角色,谢绝商人重金请他做广告。他说,人生就是一幅自画像,关键的几笔不能画歪了,不然就不好看了。演员更是自画像,欣赏什么追求什么,往往是他塑造形象的准则。我不会为了挣钱而演戏。文艺作品应该弘扬民族优秀的精神,而不是一味追求金钱。市场大潮面前,我没有办法,但我同流却绝不合污。第一次荣获百花奖最佳男主角的时候,我穷得没有上台领奖的衣服,临时在我们北影厂边上的北太平庄地摊上,花1元零5分钱买了一件黑色短袖T恤衫,就到济南领奖去了。

不演戏,做导演时,他在银幕上抒发自己的心声。当娱乐片、商业大片漫天飞舞之际,他偏偏选择拍摄电影《党小组长》,还特意把党章拍了个大大的特写;在《昨日的承诺》中,他干脆给男主角起名为“赵汉青”,一腔“人生自古谁无死”的淡泊与坚忍。这就是他宁做电影市场中的败将,绝不做降将的写照。

“一个男人是不是具有男子汉气质不在于外形,而在于他的心理状态。男人生来就是堵枪眼的,要不怕死,勇于担当,一旦国家、民族、家庭出了什么事,他应该冲在最前面。”他说。在谈到“人生就是一幅自画像”时又说:“就像当年跟我母亲说的一样,我不是一个戏子,更不是一个逗乐儿的玩物,我从不拿自己的事业开玩笑。”

凛然树正气不给党抹黑

从1985年拍完《代理市长》后,整整13年,这位受人爱戴的演员从银幕上消失了。中国电影中一股游戏人生、俗化社会的潮流,使得杨在保的艺术追求有点不合时宜。在别人纷纷“审时度势”快速转轨于“娱乐”、“戏说”之时,他仍固守自己的阵地。在无法改变的命运之时,他宁愿寂寞,宁质退出,亦不愿随波逐流。

1998年,杨在葆在多年沉寂之后,终于出山自导自演了一部电影《昨日的承诺》。这是一部表现反腐倡廉的影片,依然是浩然正气,依然是愤世嫉俗。而13年后的杨在葆,虽已年过花甲,依旧是激情豪放、热血沸腾。他扮演的反贪局长有一个不凡的名字:赵汉青,他仰慕“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也看重自己所演角色的凛然正气。有时,人们很容易将他与他扮演的角色融为一体,看过《昨日的承诺》的朋友和领导不约而同地给影片一个总评价:这是杨在葆的片子,这是杨在葆的风格。也许用这样的语言来评价一部影片并不十分科学,但这确是一个非常准确的概括,它所蕴含的意义人们也很容易理解。一个电影演员,倾情于一类角色,宁可13年不上银幕,不改初衷,他的动机何在,他的心态如何?这像一个迷。可是当我们打开这个谜底时,却发现答案竟是这么简单:扬在葆说,我爱这个国家,爱这个党,我不给它抹黑。更可贵的是,讲这句话的人,并不是一名共产党员,而且在“文革”中他还因莫须有的罪名坐过四年牢!可是杨在葆谈到这些,却没有丝亳怨气。

细细想想,杨在保的感受并不让人意外。他的家乡在安徽农村,他是靠人民的助学金读到大学毕业的,实实在在“是在党和人民的培养下成长起来的。”所以他对这个国家,这个党,对于养育了自己父老乡亲充满了感激和爱恋。

《中国航班》艺术人生专栏——杨在葆:铮铮铁汉为昨日的承诺

银幕声名远书坛挥豪情

自幼喜爱书法的杨在葆,自1995年退休后,把自己爱好的毛笔字重新拾了起来。在他十多平米的客厅里,一张大长条案子上摆放着大小不同规格的纸张,墙上挂满了杨老先生的作品。

“毛笔字在中国文化中占有极其显赫的地位。如今七、八十岁以上的人,在幼年时期大多数都有一个共同的经历,就是毛笔字写不好,在学校老师要打板子,回家要挨巴掌。那个时代,社会上普遍认为字是‘门面’,字写不好的人会被人家看不上眼的。一个人学问、本领再大,字写得不像样就受人轻视。所以,上学的小孩必须天天写毛笔字,私塾就更严格了。”

杨老先生说,由于受家庭的影响,我从小就喜爱写毛笔字,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开始描红。老师还会在那个写得像样的字上,用红笔划上圈。最好的能划上三个圈。我经常获得三个圈,于是就越写越有兴趣。那时不叫书法课,叫大字课。小学每周四课时,到了初中每周两课时,既写大字又写小字。高中、大学就没这门课了,但仍然爱写。大学毕业后,由于拍戏忙只在周六晚上偶然写写。退休前到各地拍戏时,也有人请我写,但都谈不上是书法。

1995年退休之后,很少有我合适演的角色拍戏,干是就把自己爱好的毛笔字拾起来,认真临帖。柳公权的楷书临得最多,也临王羲之、祝枝山、文征明、米芾的行草,有了一定的基础后就重点写大草书。怀素、张旭、王铎、傅山的帖每天都有临写。有人说,临帖不可今天临这家,明天临那家,太杂乱就会写得四不像。因为我不是书法家没那么多清规,也不怕别人指责。我临帖只临那些写得好的部分,我认为前人败笔之处绝不照抄。近十多年不间断地写下来,收获很大。我是在天天否定昨天中进步的。我习惯向书家请教、探讨,他们都给了我很多的启发、指点。但我又不盲从任何人,有时还会向一些大家提出我的不同看法。书法是艺术,不是极左政治,是允许有不同的见解、不同追求的。但有一个根本原则是不可变的,那就是“美”。艺术的美是没有所谓阶级性的,但它有客观共识的美学标准。学习书法的方向是最重要的,方向正确,进步慢点也无大碍;方向偏了,甚至反了,越远越差。近30年来,有少数书者,急于成名成家,就远离传统,造奇做异,特别是大草书者,把约定俗成的大草字丢在一边,随心所欲,别出心裁地造字,或把约定俗成的字故意拆解,让读者摸不清边际。过后不但神仙不认,甚至连自己也不认识了。对此还洋洋得意,把名家、大家都蒙住了,甚至认为自己是比书法大家还大家的书法家。

《中国航班》艺术人生专栏——杨在葆:铮铮铁汉为昨日的承诺

总结多年的习字经验,我认为,临帖每个字或字与字的勾连萦绕,必须选优,万不可东施效颦,更不可毫厘不差,与帖真假难辨,要知道离别人越近,离自己就越远了,不可能书出自己的个性。

演员塑造角色也是如此,我常把演员塑造人物和书法作品相比较,如果演员塑造人物只是从形式、外表去模仿人物,特别是演历史名人或在世的人物,不从人物的精神实质感悟,只一味模仿人物的举止,装模作样,肯定是演不好的。我想,在演员中绝大多数的演员都会演戏,只有极少数的演员会“不演戏”。在书法界,绝大多数都会写字,只有极少的人能写自己的字体。如古代的二王、颜、柳、米、孙等,现代的毛泽东、林散之、舒同等。

在学习中我感悟到,学习书法只有认真地学内涌、风韵、精神,融汇贯通,学为己用,才可能写出有个性的字。从古至今,在书法的园地中,在传承古法的基础上形成了各种风格,百花齐放,故无所谓的绝对第一。学习是没有止境的,在书法的道路上我仍在学习和领悟中。

在杨在葆先生的朋友圈和书法家的评语中,许多人都称赞他走的是书法正路,恋古但不守旧,天天与古人对话,但又时时吸收时代的新鲜空气。他追求清逸、古朴、文雅、简静的艺术风格,将恢弘的豪气与清畅的逸气相结合,将广大与精微相融合,在充实中求灵透,于闲静中把握节奏,抓住书法的深刻内涵与深层意象。临帖的同时他不忘书法理论的学习,认真读过米芾的《海岳名言》和孙过庭的《书谱》,情真意切的论点对他帮助很大。书法之美,不仅在指腕之间,而且是呼吸,是养生,是身体运动,是性情的表达,是做人处事的学习,是安定保佑的力量,最终成为“与自己相处最真实的一种仪式”。

杨先生的书法追求,是既有大草的气吞山河的霸气,又具有行云流水的畅爽,有文气但不粗野。有大草书的狂热,又夹带着行草的可识性。他说,不可以自己书写过瘾了,而观赏者一字也不认识,这是不可取的。有人问杨先生的书法是什么体?他自豪地说:“我写的是大行草。”悟性其中,熟能生巧,融会通达,乐在其中。观杨先生的书法:一丝不苟,充实立体,正气浩然,神采飞扬,抒意胸襟,真性情也。字字有出处,笔笔有交代,浸透着中华传统文化千年一脉有序的严谨训练,气势雄浑,笔底风云。从他的每幅书法大作中感悟和体味到了他幸福的晚年,犹如夕阳,殷红绚彩,将一生钟爱的晚晴演绎得淋漓尽致,美满壮丽。

多年来,杨在葆先生的书法作品广受赞誉,却从未报名参赛过书法大展,更没有要求官方授予的润格认证,但丝毫不影响他作品的传播与人们的认可。

杨在葆的书法作品如同他的脾气秉性,处处散发着刚直不阿与人生追求。如1972年冬所作的《狱中随感》:“风雨如磐鹰展翅,权贵檐下燕雀欢。而今不见小於菟,尽是巴儿满街窜”。他自作的《梅》《兰》《竹》《菊》更是意义深刻:“冰封雪压心犹壮,含笑数九骨更坚;生不妖冶媚权贵,野岭偏村近芳菲;破土裂岩寸寸节,刀劈斧砍片片直;恶风酷雨百花残,庭前犹见傲霜枝。”

杨在葆借物抒怀,实则表现的是个人的心境与气质。近些年,演艺界爱好书法、绘画者层出不穷,但多为业余爱好,有的还有附庸风雅之嫌,而杨在葆的书法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让人看到的不仅是严谨细腻,平实流畅,更多的是其骨力洞达的性情本色。他虽然没有全国书法大赛的经历与获奖名次,却获得中国书法家协会的认可,并于2009年顺利加人中国书法家协会,开启了他人生的另一艺术新天地。

杨在葆先生的书体大草继承了传统,功力深厚;感悟大自然,聚天地万物之灵气;体现生命的张力,进入到气韵、激情和精神取胜的境界。(秋 实 杨在葆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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