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年老發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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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頭存著好些發貨票,年頭都不短了。隨便翻出一張,就是一段陳年往事。

保存時間最長的是那張1975年的發票。那年冬天,我回北京休假,在跟母親閒聊時,說起手上戴的那塊五一牌手錶老出毛病,修過兩回也不管用。我媽就從大櫃裡摸出一個存摺遞給我,摺子上有120多塊錢,讓我去買塊新表。這事讓幾個姐姐知道了,合夥竄騰她們當中掙錢最多的老三也往外掏點。三姐連個嗑奔兒都沒打,立馬錶態:咱媽出多少,我也出多少。她一個棉紡廠的擋車工,薪水也高不到哪去,出手如此大方,讓我這個當弟弟的感激不盡。

我揣著這兩筆贊助款直奔東風市場,圍著手錶櫃檯轉了好幾圈,末了兒相中了一款瑞士日曆夜光錶,天克諾大三針。表倒是真好,就是貴了點,售價243元。當年用這筆錢,大約能買1300多斤白麵或300多斤豬肉或40瓶茅臺。我的工資32塊錢,刨去伙食費和少許零花,逢年過節得給家裡寄點,父母過生日必須孝敬點,回北京歇探親假,再往鐵道上撒點,手裡也就剩不下幾個子兒了。靠我自個兒攢錢買表,得等到猴年馬月。

我戴著這塊天價手錶回到東北,儘管時時處處小心留意,生怕磕著碰著,結果還是沒躲過去。有一次我生火爐子,用榔頭砸硬煤,一下砸偏了,煤塊崩起來把錶蒙子磕出一道裂紋,可把我給心疼壞了。拿到縣城鐘錶鋪去修,人家說,從來就沒進過這種配件。趕上原先一個連隊的梁豆回北京探親,便託她把表捎回去重新換個蒙子。一個月後,“天克諾”完璧歸趙,附帶一張亨得利鐘錶店的發票,我照單付給梁豆5塊錢。

1983年,我愛人花了24塊錢從菜市口信託商行抱回一臺兩速搖頭電風扇,搖了這麼多年的大蒲扇,也該鳥槍換炮了。電扇個頭不大,沒別的毛病,就是聲兒有點大。我這個人睡覺輕,半夜被它吵醒過好幾回,每次我都爬起來修理它。擰下螺絲,拆下外殼,往銷釘連桿和軸承上抹點黃油,試了試不管用,再調調齒合間隙,還是不靈,折騰一溜夠,越修動靜越大。我一不做二不休,奓著膽子把拳頭大小的電動機給拆了,摸摸轉子定子,查查線圈電刷,全都嘍一遍,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那也不能白拆呀,給軸承鎬點縫紉機油吧。把散了架的電扇重新組裝起來,我滿懷期待按下啟動按鈕,扇葉光打哆嗦不動窩。這可崴泥了,動靜一點沒減不說,還落下不少後遺症,頭也不搖了,也不變速了,扇葉更是不扒拉不動。本來轉得挺歡實的,讓我這個二把刀給治成癱子了。趁著還沒出伏,趕緊把它又送回信託行,真沒想到,竟拿回來22塊錢,要是等到秋涼再說,非砸手裡不可。轉過年來,我愛人又從國華商場抱回一臺蝙蝠牌臺式電扇,南京兵工廠生產的民品,三速帶搖頭,轉起來只覺涼風吹,不聞扇葉響。售價129元,物有所值。後來,空調取代了電扇,這臺“蝙蝠”也沒捨得扔,夏天有時還用它吹吹風吶。

1985年的一天,我正在班上,傳達室的人喊我接電話。電話是一位老戰友打來的,說是買了兩臺水仙牌雙缸洗衣機,其中一臺是他替我做主買的,貨已經送到我家,他等不及我下班,把機器擱在樓道就走人了。我撂下電話,跟頭兒打了聲招呼,趕緊往家奔。這位仁兄事先一點口風也沒透,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過了一個禮拜我才把錢湊夠了給他送過去。我住的簡易樓沒有陽臺,洗完衣裳沒地兒晾,就在過道兩邊的牆上楔上兩顆大鐵釘子,再擰上一根8號鉛絲當晾衣繩,溼衣裳搭上去一個勁地滴嗒水,過道變成了水簾洞,要是洗個被裡床單什麼的,就得到樓下找地方栓繩了。有了洗衣機,就都不成問題了。老戰友已仙逝十餘載,回首往事,他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

1986年,農覽館舉辦全國鄉鎮企業名優產品展銷會,一位在農林部鄉鎮企業局當差的朋友給了我一張冰箱票,並一再叮囑我,庫裡總共進了40臺冰箱,其中只有10臺是噴塑的,提貨時千萬別弄錯了。我也搞不懂噴塑是怎麼回事,反正到時候別搞錯了就行。我家住象來街,提貨地點在馬家堡倉庫。那時候還不興私家車,也沒地兒僱排子車,單位食堂有一輛轎卡,我跟司機小馬的關係還不錯,就請他幫忙跑了一趟。我的住房雖然從6平米改善到12平米,東西還是擺得滿滿登登的,為了給冰箱騰出一塊立足之地,搬來挪去的可沒少費勁。冰箱買回來沒多久,報紙上曝光了一批偽劣產品,華星牌電冰箱也在其列,不過我買的終歸是展銷貨,又打著名優產品的旗號,質量確實不錯,據說壓縮機用的是進口貨。

1991年冬天,領導把我從項目部調回公司機關,由於職數所限,這次調動屬於降職不降級,雖然領導找我談話時一再說,這只是個臨時過渡,待遇也不變,但我還是覺得有點彆扭。大概是為了安撫我,領導給我報銷了家裡的電話初裝費,外加每月補助50塊錢通訊費。我從財務領出這筆錢,直奔中覆電訊商店,買了一部摩托羅拉手機。除了2450塊錢的購機費,還要另交1100塊錢入網費,150塊錢購卡費,以及50塊錢頻率佔用費。才用了一年多,就讓小貓撥拉到地上摔壞了。送到專修店,換屏要一千多,八成新的二手貨才160塊錢,不值當修了。剛好市面上新出了翻蓋手機,我就勢換了一部愛立信。

在這堆票據裡,數量最多是自行車發票,原因不說自明。從1982年那輛“迎春”算起,攏共買過9輛。女兒上中學時給她買了輛斯普瑞克,一直騎到上大學。有一天她從學校騎回一輛24雜牌車,說是班裡有個同學非要跟她換著騎,她也不好意思拒絕,我們做老家兒的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這輛車實在是太破太難騎了,我就把它推到修車鋪做了個大修,中軸、鏈條,再加上裡外帶,全都換了一茬新。騎到學校沒幾天,又讓賊給順走了。沒轍,再買輛新的吧,她自己挑了一輛飛鴿變速山地車。

在這之前的1987年,我騎的那輛鋁合金加快軸被偷了,便託朋友的哥哥給弄了張自行車票。在東方飯店一間不大的庫房裡,裝配好的自行車擠擠插插堆成山,我和同去的朋友費勁巴拉搬下來一輛,看看沒磕沒碰,零配件齊全,就是後閘皮蹭瓦圈,其他再沒找出別的毛病來,付款走人。推到衚衕口,讓修車攤的師傅稍微給拿了下龍,偏腿上車,騎著這輛飛鴿大鏈套直奔非機動車管理站,先交稅,再領行駛證,順手就把號牌掛在後擋泥板上了。至今我還忘不了,每年到了該上稅的時候,就有人在大街的十字路口擺攤設點,攔著過往的騎車人賣稅牌,那也是當年街頭一景。

1990年,為了能坐在家裡觀看北京亞運會開幕式的演出盛況,我琢磨著把家裡那臺崑崙12寸黑白電視機換成彩色的。買彩電要票,咱沒地兒淘換,就託人買了一臺水貨,方頭方腦的外形和15寸的顯示屏,市面上少見。沒過幾年,牡丹21遙橫空出世,我也趕了一回時髦,把原先那臺淘汰了。隨著科技的進步和生活條件的逐步改善,電視機從黑白到彩色,個頭越來越大,身板越來越薄,手動的,遙控的,純屏的,直角的,全高清的,超高清的,花樣不斷翻新,價格也逐漸趨於合理。三十年前,彩電基本是論寸賣,所謂一寸一百,比如21寸的大約就能賣到兩千多塊錢。不過那時候的兩千塊錢,含金量可比現在高多了。

我家最早的那臺電視機是9寸屏的金星牌,屏幕太小費眼睛,就買了個放大鏡支在前面,屏幕倒是顯大了,但視角變窄了,影像也變得模糊了。後來又聽說貼上彩色透明膜就能出來彩電效果,我沒試過,總覺得有點自欺欺人。早期的電視機都自帶天線,接收到的信號太弱,熒屏上閃著一片水潑紋,得來回不停地撥弄那根小鞭子調整角度,遇上好看的節目,攥住天線別撒手,通過人體傳導,信號特穩定。後來還風行過一陣用易拉罐自制天線,效果也好不到哪去。有個哥們兒給我整了一套室外天線,還沒來得及往樓頂上裝,公用天線就入戶了。

說起黑白電視機,我還鬧過一回笑話。那臺崑崙12寸看了有些日子了,我忽然發現屏幕下方打出的字幕總是露著上半截,因為不影響收看,也就沒太在意。直到有一天,我在一哥們兒家看彩電,發現裡面打出的字幕全須全尾,我的火噌地一下就竄上來了:電視臺也忒欺負人了,憑什麼給黑白電視只打半截字幕?!哥們兒問明緣由,一個勁地寒磣我,你真老趕,那是電視機的毛病,跟人家電視臺毛關係都沒有,稍微調試一下不就行了嘛。我一想,對呀,起先看的那臺金星也是黑白的,怎麼就沒這毛病啊。多虧哥們兒點撥,要不我差點就給報社寫信投訴了,要是真把信寄出去,那得多丟人現眼吶。

雙人沙發是我們兩口子用它自帶的滾輪從國華商場一路推回家的。好不容易抬到二樓,橫挪豎拐楞是進不了屋門,幸虧界壁兒的韓家大小子過來幫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鼓搗進去。1992年搬家時處理舊傢俱,唯獨把它留下來了。後來沙發扶手被小貓撓爛了,彈簧也坐折了好幾根,我從工地上找來3張七合板,墊在座墊下面,又將就了好幾年。

縫紉機是專為女兒置辦的。那年她上初中,學校有勞動課,老師給佈置了家庭作業,學會用縫紉機做針線活,形式不限,要求一個星期內完成。我家以前倒是有過縫紉機,但早就給賣了,為了配合學校的教學計劃,那就再買一臺吧。到西單商場選了一臺蝴蝶牌縫紉機,用自行車把它馱了回來。女兒匝了一隻套袖,按時把作業交上去了,自此再也沒捱過縫紉機的邊。蝴蝶牌不如原先在東北用過的蜜蜂牌好使,那臺機器是從兵團四師物資批發站弄出來的,1979年大撤退時,連同其他傢什兒全都給賣了。批發站的那位管理員叫梁平,也是北京知青,忘了是哪個學校的了,當年在虎林沒少麻煩他。如今不知人在何方,一切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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