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盞遠去的四方燈

那盞遠去的四方燈

近日翻閱貴州日報副刊,一篇娓娓道來的《四方燈》,讓我沉浸在鄉村純樸寧靜的夜色之中……藉著奶奶手上拎著的四方燈,我也彷彿走在七彎八拐的田坎上,一種久違的畫面和溫馨,讓我不由在記憶的深處—找尋起心中那盞己經遠去的四方燈……穿堂風中草尖般大小,在昏暗中搖曳著光亮的火焰,透過四方的玻璃,漸漸地照亮了逝去的歲月。

那盞遠去的四方燈

還在讀小學二年級的時候,作為獨兒子的父親為了孝盡遠在老家一人生活的爺爺,放棄己生活工作近二十年的異鄉,舉家調回了故里。但好事總是難以順願,尚處在文革末期派系鬥爭中的人事部門,竟因當時簽字同意父母調入的某領導突然下了臺,無人安置父母的工作去向,我們一家就只好在縣委招待所住了下來。這一住就長達三個多月,回到家鄉本應欣慰的父親,不得不愁容滿面,不斷地挨個求人。儘管最後被分配到與廣西僅一江之隔的坡腳鄉下的一個供銷代售點,不是當初商調的縣直單位,父親也毫不猶像地把家搬了過去。父親安慰母親說,這裡雖隔老家還有六十多公里,但比以前隔著幾百公里好多了。

那盞遠去的四方燈

可接上爺爺,全家搬到坡腳後,父母才知曉這個地方居然沒有一所學校,離得最近的村辦小學也得渡過南盤江,在對岸的廣西隴堡。第一次渡江求學,我就差點成了江裡的魚中食。母親急哭了,父親無奈之下只好把我和哥哥送到么塘鄉下的姑媽家寄讀,那裡有一個村級小學,隔姑媽家只有兩公里。雖然與父母從此相離,但有書可讀的喜悅,也讓失學己三個多月的哥哥和我著實興奮了一陣。

那盞遠去的四方燈

第一次來到姑媽家,溶洞裡淌出的甘冽泉水,河溝裡自由遊動的小魚,還有披著綠蔭昂首雄立於雲霄的公雞山,一下子迷住了我的好奇。尤其是夜裡點上我生平第一次見上的四方燈,讓我覺得是那麼的不可思議。從一個有電燈的縣城來到一個沒有電燈的鄉下生活,年幼的我壓根不知道什麼是城鄉的差距。只覺得將用空了的“高潮”墨水瓶盛上煤油,插上棉絮搓就的芯條,然後裝入四面用玻璃片箍成的盒子裡就成模成樣的一盞“四方燈”,是那麼的精巧和神奇!在漆黑的夜裡閃爍光明,連風也吹不滅,甚至在寒冷的冬天還可以用雙手捧著,暖一暖被凍得握不住筆的雙手……四方燈於我從此便有了一個解不開的情結,父親一句“讀不好書就沒有出息”的話,讓懵懂的我有了一種好學的願望。

那盞遠去的四方燈

我和哥哥的“挑燈夜讀”,姑媽雖然喜在了心頭,卻也因當時煤油的緊張和經濟的據詰而有了一種莫名的恐慌。他們一般都是屋裡黑得不見了光亮,才點上四方燈照著把晚飯吃完,然後洗腳、熄燈、睡覺,哪見過點著燈看書寫字的呢。當時村裡上學的娃娃,一放學回到家就幫大人推磨、舂米、割草,作業只待翌日一早趕到學校去做,中午因往返路途遙遠都不回家的,一個飯糰就是一頓午飯了。好在我的父母都在供銷部門工作,配發的煤油票也能多弄上幾張,連同我和哥哥的生活費都按時捎給了姑媽。姑媽家的四方燈便成了寨裡亮到最晚的一盞,寨里人都驚羨不已。久而久之,晚上來姑媽家擺龍門陣的人也多了起來,姑爹的水煙筒自然在圍坐的男人堆裡成了搶手貨,在煙霧和笑聲的繚繞中,響了一圈又一圈……

那盞遠去的四方燈

在忽明忽暗的四方燈下,我感受到了他們的純撲和快樂。每天晚上除了看書做作業,就暗暗盼著他們的到來,好在側邊偷聽山野裡的奇聞怪事,心裡便有了一種喜悅和滿足。看著墨水逐漸要用完的墨水瓶,我心裡也有了一種急切的躁動,做作業的熱情莫名地高漲,這或許誘發了我從此還算勤奮好學的習慣。可當時我只是想三下五除二把墨水用幹,好將空墨水瓶改制成一盞煤油燈。記得我第一次製作的煤油燈,苦於找不到集市上賣的燈芯頭,就揀一個牙膏管頭充而代之,燈亮了,姑媽也樂了,還說以後的煤油燈不用去買了,我的自豪勁呵,就差點衝上了雲霄。

那盞遠去的四方燈

在姑媽家生活的日子充滿著特殊的情趣和快樂。蒙老表是姑媽的二兒子,年長我兩歲,通黃蟮漸成我們拿手的好戲。最為有趣的是,他教會我用兩根青岡木紮成撬,馱著在房屋山背後拾的柴火,順著雨後泥濘的坡道,一溜煙就滑到了姑媽家門口,省力省事,還驚險刺激。有一次我還斗膽坐了上去,結果才滑出兩步,就被摔得皮胞臉腫,害得蒙老表挨姑爹一頓臭罵,我也稍微收斂了自己的一點野性。蒙老表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人物,以布依口音取名“蒙”的他,真可謂人如其名。他見人就憨厚地笑著,寡言少語,但只要一跑到田壩上就立馬變得生龍活虎起來,打“雞兒棒”,割草放牛,樣樣手腳敏捷利索,誰也攆不上他的節奏。

那盞遠去的四方燈

但一旦閒著無事或看書學習時,就哈欠連天,愛打瞌睡。姑爹老罵他只有苦命沒有出息,姑媽倒無所謂,只催他洗了腳才準上床睡覺。至今想起來,我愧對蒙老表的事,還是我那盞自制的煤油燈惹的禍,當時在燈下看書的他又打起了瞌睡,可頭剛一埋,就被四周沒有玻璃遮的燈焰燒焦了前額的頭髮,害他第二天上學時被一個同學呼了個“癩頭”的綽號,我氣不過就出手還擊,打破了對方的頭皮,當天晚上人家大人就上門來討說法了,懂得土方的姑媽趕緊到廚房摘了個蜘蛛膜給對方敷上,又忙不迭地給人家大人端茶敬菸,說盡好話,最後賠了一瓶在當時最為管錢的煤油才算了事。失中也有得到吧,從此蒙老表和我就成了穿褳襠褲的真弟兄,形影不離,小夥伴中再也沒人敢招惹我們了。

那盞遠去的四方燈

或許是年少單純又對鄉村山山水水充滿好奇的原因,我和哥哥真所謂“少年不知愁滋味” ,一到姑媽家覺得什麼都很稀奇,見姑媽推磨就吵著去推上一把,見姑爹舂碓也嚷著去踩上一腳。白天玩累了,晚上一倒床便沉沉入睡,每天早晨公雞叫時,還得靠姑媽拍醒了才知已到上學的時間,根本無暇念及遠方的父母。直到一個月後母親的第一次探望,我才體會到“親莫如骨肉,痛莫如分離” 的情感依戀。當時我和哥哥正剛放學回來,遠遠地看見了母親,竟丟下書包,不顧一切地跑向母親的懷抱。看著我和哥哥在放學路上與夥伴們打泥巴仗時留下的髒臉和雜草般篷生的亂髮,母親的笑容在莫名的淚水中凝固了。她兩眼紅紅地為我們洗了個頭,又到離別的時候了。

那盞遠去的四方燈

原來此次母親來,是到縣城進貨返回時插道過來看我們的,她得趁天未黑趕回坡腳去。我和哥哥扔下她帶來的糖果,哭喊著追攆抹淚而去的母親……載著母親離去的拖拉機跑遠了,我和哥哥還在拚命地追,直到嗓子哭不住聲音,精疲力盡地癱倒在路邊,被在後面跟著追上來的姑媽和姑爹一人一個地揹回了家。夜己經深了,姑媽在忽明忽暗四方燈下,守著睡在床上還在抽泣不斷的哥哥和我。傷心過度的我竟然在半夜發起了高燒,說起了糊話,嚇壞了善良的姑媽,她急忙叫起睡眼矇矓的姑爹,提上四方燈,步行十多公里,把我背進了縣城裡的醫院……如今只要一想起這一幕,我就會熱淚盈眶,四方燈曳就的山路上,總會晃動著姑媽揹著我急行夜幕的身影,永遠也走不出我傷感卻又溫馨的記憶!

那盞遠去的四方燈

在姑媽家寄讀一年後,父母終於以任勞任怨的工作表現,上調到區供銷社工作,我和哥哥便離開了姑媽家,我們全家人才真正得以了團圓。每逢秋收後,姑媽都要背來新米讓我們償鮮,還帶來給我和哥哥一針一線縫製的鞋墊。人生路上,我和哥哥都曾離不開姑媽的幫襯和關愛,上大學乃至工作後,一到春節就到姑媽家探親己成了哥倆不約而同的迫切願望。

如今姑爹姑媽都已離開了人世,蒙老表外出打工幾年後,回家蓋起了水泥平房,用上了電燈和沼汽,四方燈自然消逝了,上山拾柴火的事也成了往年的回憶。可我仍然想念著姑媽姑爹,想念著姑媽姑爹家的四方燈。少年難忘的記憶鋪展在明亮的節能燈下,一股純樸親切、挾帶著泥土氣息的清風,已在我心中盪漾,讓我沉醉,也讓我在醒悟中明白了真情的沉甸……失意和傷感中的得到,想必就是人生最珍貴的慰藉和收穫了!我慶幸自已有過這樣的經歷,也得到了這樣的慰藉和收穫,今生今世也可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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