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玉鸞城，悅來客棧。
託著腮幫又瘸腿的店老闆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著算盤，看著廳堂裡寥寥無幾的客人，年年月月的燭油灶柴，本想給兒子趁早弄下一棟宅子的心思涼了小半。
尤其看到那還想坐在正門口的一對江湖漢。
要不是忌憚那後腰掛劍的大個青年，老闆早就想把邊上那個沒進門就招呼吃熟牛的白衣少年郎給哄走。
越想越鬧心，老闆乾脆不去看那衣衫破爛，狼吞虎嚥的白衣少年，轉頭聽起了另一幫子走鏢的新近消息。
“聽說了嗎，咱大武王朝最近可是要有大動作了。”
“咋的？城裡哪家出了個小神童啊還是能打出幾套讓人賞心悅目把式的徒弟？”
“都不是！”
“那是啥？”
老闆探探脖子問。
此時儼然是廳堂中心的那個漢子，眯起眼來搖頭晃腦，就是不說話。
老闆氣得瞪眼，一拍桌子，衝後廚喊，“兩碟花生米。”
那漢子頓時來了起色，正色道，“前幾日，那西河城地界的修者宗門，在神州仙門可是有了譜牒公示的勢力，與西河城發生了大規模拼鬥。”
“啥？！”
此言一出，頓時令得在座眾人盡皆譁然。
如今神州承平數百年，仙門王朝乃至佛門普渡都是有規有矩，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哪怕會有一些門內勢力弟子牽扯的糾紛，可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證道長生路漫漫，勢力延續百廢神，活在當下的芸芸眾生大多都不會尋釁滋事，尤其在接了面子，踩了臺階後，甚至雙方還能結下一些匪夷所思的淵源也說不定。
除非有一些世仇宗門勢力，或者背後有鬼攛掇，就算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修者也萬萬不敢隨意打亂了這清平世道的種種規矩。
“真的假的，這行雲宗有仙門傍身，更與那西河地界的藩王有著一些關係，西河城吃飽撐的要動他們？”
一個行走多年的江湖散人聞言沉吟片刻後，不禁冷笑。
那人聽後卻也不惱，嘿然道，“這位也是個明白人，但你可知道雙方開戰的原因在於西河城外的那座仙人渡？這座立足大武王朝百餘年，任你遊俠武夫也可乘載的仙家渡頭，卻因行雲宗行事而灰飛煙滅，地陷三丈？”
那江湖散人皺眉，暫時不得斷其真假。
而眾人中心的他繼續高呼，“想必閣下更為不知，此舉乃出身我大武京都士族豪閥的劉氏，派遣神將於那仙人渡施救，與之早早展開一番驚心動魄的大戰所致，因此惹怒了當今聖上，試想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區區一個三流仙門……”
說到這，眾人紛紛皺眉，深以為然地知曉當中厲害，並對那好嘴多舌的傢伙有了幾分敬佩。
只是，當其談及劉氏士族派遣神將施救的時候，廳堂內獨一桌的衣衫窘迫少年差點沒被吞嚥的米飯噎死，連忙捶胸舒緩。
“三流宗門，嘖嘖，在凡人眼中什麼時候也會不值錢了？”
莫軻笑了笑，給邊上噎地臉紅的王小川遞過去一杯茶，“快喝點，能把仙人渡毀了的神將，要是讓飯嗆死，那可真是鬧大了。”
好不容易緩過勁兒的王小川聽到這，忍不住甩給莫軻一個老大的白眼。
本來對一路走來，與自己不斷拆招喂招，印證武道的莫軻有了幾分好感，這樣一來，得，王小川滿臉無奈地別過去，遇上店家老闆鄙夷的眼神後，乾笑幾聲。
老闆剛要冷哼回頭，廳堂大門卻被人用力推開，啪地一聲，重重砸在兩側。
不等眾人回過神，一個渾身產布只露兩眼的漢子，一個雙手始終握住腰間雙刀的白髮男子，以及一名器宇軒昂的蓄鬚俊朗男子先後走了進來。
頓時，店內鴉雀無聲。
老闆使勁衝店小二努了努嘴，後者腿腳有些顫抖，小心翼翼地湊過來，強顏歡笑問，“幾位客官，是住店哪還是……”
俊朗男子沒有說話，而是驀地將目光投放在了王小川身上，點頭致意。
“住店，三間上房，勞煩做些吃食。”
白髮雙刀男簡單說道，一枚大武官制銀錠放在了桌上。
“您瞧好唄三位爺！”
小兒頓時兩眼放光，哪裡還有之前的那份唯唯諾諾，不動聲色拾取銀錠，然後唱了聲諾，小跑離去。
王小川並沒有和他四目交對過久，而是看向了門外。
落戶玉鸞城的客棧門前，一時間馬蹄匆匆急停，先後雜亂，估計不是一批人。
但最先進來的人卻讓王小川有些意外，之前劉子陽車隊的一個護衛隊長，也是那時劉子陽身邊貼身老人的弟子。
後者進店後，習慣性的環顧四周，目光落在王小川身上時也是驟然一停，很是錯愕。
王小川倒是慢條斯理地喝著茶，不忘友好地招招手。
“前輩！”
身後習慣跟著三五搬血境魁梧漢子的他二話不說，臉上頓時炸開一片燦爛的神采，像孩子一樣跑了過來。
王小川噗嗤一聲被嚇得茶水從鼻孔流出來，又被嗆到。
莫軻有些不忍直視地別過臉去，但目光卻有意無意地透過牆體向外看去。
“晚輩盧軒，見過……”
魁梧漢子拱手正色，剛要開口，卻被王小川一把抓住。
“咳咳……不用……不……你離我遠點行嗎……”
王小川強行深吸了口氣，好不容易不顧眾人怪異眼神襲來，將那漢子拉到一邊，“你們怎麼來了？”
本就在荒古林被救下一命，後被師父陳老提醒眼前這少年郎的修為精湛時，盧軒就有了追悔莫及的念頭，如今算是故友重逢，盧軒哪裡還敢藏藏掖掖，正色問，“前輩您難道不知道玉鸞城外出現了一處鬼地？”
“鬼地？”
當這二字響起時，本是漸漸熱鬧起來的廳堂內再度尋聲停滯，眼神紛紛投來。
由於地鄰傳說中的酆都，陰魂野鬼的聽聞倒也正常，畢竟神州如今三教盤踞，天道朗朗，一些魑魅魍魎，就是尋常百姓也是見怪不怪了。
可這相傳是厲鬼互噬，聚集乘亂的鬼地，就不能如此等閒視之了。
“西河城與玉鸞城本無關聯，但公子踏平行雲宗後，曉得玉鸞城外不遠處即將面臨春雷獸潮，更有鬼地亂聚，”盧軒正色依舊，但言談中盡是對那劉子陽的欽佩與仰慕，“因此廣招大武兩城州府人士，以行雲宗藏寶為賞，一應聚集於此，晚輩是先鋒幾幫人之一。”
王小川聽到這也算大體明白，問，“那你師父呢？”
盧軒道，“他在城外，與西河王等人探尋鬼地。”
王小川哦了一聲，又問，“那個行雲宗就這麼被你們滅了？”
盧軒點頭，壓低聲音道，“西河王與劉公子來自京都的家族客卿俱是武靈境巔峰，甚至那位穆先生有可能壓境在武靈，是一名宗師。”
王小川眼前一亮，但身邊莫軻卻有疑問，“行雲宗屹立西河城外近百年，宗內不說高手如雲，但三流宗門，武靈境又豈能只有幾人？而且沒有宗師坐鎮？”
盧軒聞言有些意外，看向莫軻後，拱手道，“原來是莫先生，是這樣，行雲宗兩名宗師即宗主三人都被那位召回府邸，如今同樣在玉鸞城。”
莫軻笑了，王小川同樣眼神玩味，看著盧軒，“既然這樣，那你們去忙吧。”
盧軒一愣，旋即有些尷尬而笑，拱手看向二位道，“其實，今日拜訪，是……”
“是預先設計好的對吧，”王小川環顧四周若干江湖草莽散人，似笑非笑道，“怎麼，佔了行雲宗老窩，擔心他們個大的來尋仇？”
說到這，王小川放下杯子，“不管哪個鬼地是真是假，恐怕你們等我倆是真的，對吧？”
渾身布帶的三人，盧軒五人，以及隨後進來的幾幫人，紛紛將目光匯聚在此。
“能讓劉公子如此注意，想來閣下也是有些本事的，”那蓄鬚俊朗男子起身負手，款款有禮來到王小川面前，執禮道，“還望能討教一二。”
王小川咧嘴笑了，“我要不想呢？”
男子笑意深邃，“是不想，還是不敢？”
盧軒一旁不發言語。
男子隨行的布帶漢子一掌拍碎桌椅，粗聲粗氣地喝道，“若是不敢，就滾出玉鸞城，這趟鬼地殺行雲的，只要江湖好手！”
說罷，漢子手上布帶急飛，纏住了早已瑟瑟發抖的店家老闆，拽起便扔向了王小川！
砰！
俊逸男子，盧軒二人只覺眼前一道白光炸起，隨之而來的強橫氣機更是生生將二人逼迫的只能全力站樁而不能遊移動作。
悶響過後，廳堂內白光炸起又是劇烈閃耀，令眾人目痛流淚，紛紛遮掩規避。
而只在眨眼間，已經尿溼褲襠的店老闆安然坐在原地，適才對自己粗暴行兇的布帶男子口部殷紅，膝下盡數沒入地下！
眾人回神再看，身邊哪有王小川，莫軻二人。
“人呢！？”
盧軒喝問。
本欲藉機在此立威的俊逸男子面色陰沉，驀地回首，三步長掠衝出廳堂。
盧軒等人也是呼啦啦起身跟了出去。
街頭鬧事，白髮男子半蹲客棧對面的樓閣挑簷上，似笑非笑盯著被門外圍堵三重的王小川，低頭看了眼青筋暴起，劇烈顫抖的右臂，面色驟然生寒。
王小川坐在兩個大漢身上，扭頭問追趕出來的盧軒，“這是想做什麼？”
“行雲宗漏網之魚實在過於棘手，西河王與在下想請王小哥再出手一次，”一語沙啞從人群中響起，陳老分開眾人，上前來看著王小川，面色不改，“事出倉促，試手純屬意外，還望王小哥多擔待一些了。”
曾親眼目睹少年斬妖的陳老，如今卻如此淡定從容，身後高閣上負手而立的男子自然是最大仰仗。
而同時，街道毗鄰城中心，一名黑錦長袍的老者同樣朝這走來，手裡已經多了一枚行雲宗餘孽長老的頭顱。
陳老又上前一步，含笑道，“請公子挪步。”
王小川咧嘴笑了，“我挪你老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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