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他把鄰居的自行車弄丟了。
那是一輛老爺車,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而且車前輪外胎裂開了一道大口子,冒出一截香腸一般粉紅色的內胎。騎著它,你隨時擔心會砰的一聲爆胎。
就是這麼破的自行車,還是被他弄丟了。
好容易休一天假,她叮囑他去鎮上給家裡寄點錢。天太熱,他就跟鄰居借了自行車。
在是否鎖車的那一瞬間,他想匯款也就20多分鐘的時間,這車沒人偷。誰知出來竟然就找不到那輛老爺車了。
她下班回來聽說了,心疼得直掉眼淚。
按當時的價格,這車賣廢鐵也就20塊錢,可是她還是讓他給鄰居送去50元。
他紅著臉哄她:對不起,我太大意了,我多寫點稿,賺回來。
她掐了他一下:你要賺回咱們幸福的一輩子。
貳
路過一家咖啡廳,門口寫著停業,處理傢俱。
他進去一看,一張三人大沙發處理價120塊。
他馬上給她打電話:老婆,你喜歡的那種大沙發120,咱家買不?
她猶豫:太貴了吧?
他興奮地:不貴,新的要上千塊吶。
她關了灶上的火,匆匆忙忙趕了過來。
他和她一起跟賣家講價,最後100塊成交。
倆人是抬不回去的,僱一輛三輪車,拉回去。
他和她高高地坐在車廂上的沙發上,像歐洲貴族坐在馬車上出行,引來路人的微笑和觀望。
夕陽下,她緊張又害羞地笑,臉上一抹燦然的光。
叄
他回到家沮喪地說:定型車間一個今天剛入職的員工清掃定型機尾部導布輥時違章操作,胳膊滑進兩個輥的縫隙,骨折了。
她知道,這事兒麻煩大了。
不僅員工家屬會來討要醫療和誤工理賠,老闆也會埋怨他招人不利,安全培訓不到位。
她多燒了兩個菜,還燙了一壺酒。
沒有給他講什麼大道理,只是陪著他喝酒,家長裡短的閒嗑。
酒至酣時,他想明白瞭解決之道,總算鬆開了緊縮的眉頭。
那一晚,她抱著他,他睡得無比踏實。
她的車間溼度大,蚊子多。
他省下了煙錢,買回來痱子粉和電蚊香液。
出租屋沒有浴室,他燒好一大盆熱水,給她擦背,然後輕輕拍上一層痱子粉。
她像一個小女孩兒,乖乖地享受他的呵護。
她睡著了,他在燈下安靜地寫作。
偶爾回頭,她在睡夢中露出微笑。
肆
他在公司又一次受了窩囊氣,老闆不僅不主持公道,還不問青紅皂白地各打二十大板。那一瞬間他真想大吼一聲:老子不幹了!
可是想想正在老家讀書的孩子和老婆每天下班那倦怠的神情,他又硬生生地忍了下來。
臨下班前,他悄悄在網上更新了自己的求職簡歷。
他期待有一家工作氛圍好、薪資比較可觀的公司通知他面試、報到,那樣就可以有好消息跟老婆孩子分享了。
這段時間過得太壓抑了:父母在老家身體不大好,住院花了一筆錢;孩子讀書的費用越來越高,成績也不如上學期;老婆的工廠訂單忙碌,已經連續20多天沒休息了;自己不但錯過了一次調薪的機會,還經常被人下絆子,總是被批評。
路邊一個賣花的三輪車,車上堆滿了各式的盆栽和鮮花。
她喜歡百合的清香,卻總捨不得買。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決定買兩支五個花骨朵的香水百合,旁邊是一個西瓜攤,8424西瓜是她的最愛,他挑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西瓜,今天豁出去了,我少抽幾包煙也就省出來了。
即將推開家門的那一刻,他深吸一口氣,認真地整理了一下衣服,還特意擦了一下皮鞋,然後臉上擠出輕鬆、爽朗的笑容……
伍
快到家門口了,她猶豫了一下,掉轉車頭去妹妹家的大排檔。
剛到飯點兒,顧客不是很多,她就沒有去幫忙,讓妹夫煮一碗陽春麵。
妹妹問她:姐夫今天又有應酬?
她嘆口氣:是啊,都好幾天沒正點回家了,我們倆現在連一起吃頓飯都是奢望了。
妹妹笑了:姐夫是能人,在公司裡算是高管了,顧得上事業就顧不上家了。
她悵然若失地說:以前總覺得只要他努力有出息,怎樣我都支持他,可是每次他喝得醉醺醺的回來,不是吐得一塌糊塗就是倒頭就睡,我是既心疼又生氣,還不如當初那段窮日子開心呢。
妹夫端來熱騰騰的陽春麵:姐啊,我姐夫他還不是為了你倆的小家嗎,開會、應酬誰都覺得累,可是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她接過面,沒再說話,低頭慢慢地吃了起來。
妹妹和妹夫悄悄嘀咕:姐是打樣科長,姐夫是公司二把手,她家年收入都得有幾十萬了,按說應該是唱著過日子,怎麼還說不如以前開心呢?
陸
自從他在公司有了股份,家裡的經濟條件是突飛猛進。
可是,他和她都覺得缺少了什麼。
他缺時間,每天都不夠用。
她缺陪伴,房子大了,空曠和孤獨也如影隨形。
他缺睡眠,回到家,泡個熱水澡,就想沉沉地睡去。
她缺踏實,時常懷念一覺醒來,他伏案而書的身影,讓她心裡踏實,有奔頭。
他缺胃口,吃啥也不香。
她缺開心,怎麼咂摸這日子都笑不出來。
他缺理解,她應該體諒他的奔波忙碌。
她缺關心,他很久都沒給她講故事了。
這些缺,正在慢慢的冰冷地累積,他和她都能感覺到,卻又都無能為力。
柒
又過去了平淡寡味的十年。
她學會了廣場舞。每天晚上,在那一群人中,她是一朵雍容的牡丹。
公司一切步入了正規,不再忙碌的日子,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創作夢想,每天擠出時間進行創作。
他感覺身體不舒服,她慌了,陪他去檢查,胃下垂,幸無大礙。
她拿出一個存摺,裡面是他這些年所有的稿費。
她跟他倆商量著出去旅遊一次。
他欣然答應。
確定路線,研究攻略,準備旅行箱,兩人忙得有了味道。
一路山水,一路陪伴。
他為她拍了好多照片,也寫下了很多文字。
她包攬了所有的瑣事,讓他舒適得像個孩子。
他們重溫久違的依戀。
年輕時貧窮,他們牽手前行,彼此堅信,好日子總會來的。
人到中年,物質豐厚,卻少了激情,日子被打磨成了昏昏欲睡的時光。
銀絲華髮,皺紋叢生,時間和親情迴歸,心與心顫顫地相擁。
一生的陪伴如同多年窖藏的老酒,歷久彌香。
這條曲線,大部分人都會經歷,那是一種無法描述的美。
他和她想告訴在綢都的每一個紡織人,要永遠相信,哪怕再平凡,都會擁有屬於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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