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第785期
中國文學網 •《執子之花》
——
端午節記事
.
我依然身在故鄉，心也與故土融為一體，今生都不再分離，今世都不會割捨。那關於少年輕狂的誓言，那曾經發誓要浪跡天涯的俠客夢，漸漸迴歸，漸漸潛隱，我似乎已經解讀了一個直抵命運實核的預言，而這個預言，切中生命本身。
於是，我開始安然享用命運給我的一切，不做刻意的表達，不願一再地逃避。而是在生活的原汁原味中，面對發生在我身上的所有。甚至，會無端地想起一些曾經的事。
那年，我十六歲，正是上初三的時候，也就是經常在三眼泉邊讀山川流水的那個年齡。
在這個獨特的年齡裡，我發現自己對很多事情決然充滿了天真、好奇、困惑與那一抹淡淡的憂鬱。我的生命活力似乎在這些深深的情感中一點點地凝固，並被某種力量牽引著，激勵著。
只是，我真的不知道這個力量為什麼是這樣的強大，直至今天而立之年的我，仍然穿梭在這種力量的擺佈之下？
而這一切僅僅源於那個端午節，那個帶著偏遠藏區風情的端午節。
故鄉的端午節，無疑是北中國老百姓過這個節日的縮影。清晨，綠色的艾草，已經插在家家戶戶的大門、廳房門框上，長長地垂著。那艾草，不是純粹的綠色，而好像是綠色快要褪盡時，被染上了一層清晰的灰白色。艾草，象徵著鄉民對故土的敬畏，對美好生活的期盼，以及對冥冥神靈的膜拜。
小孩的手腕上、脖子上，掛著母親為他們搓好的百索子，花花綠綠地，顯示著節日的氣息，彰顯著生命的活力。甚至，連成人的手腕上，也隨處可見那花花綠綠的百索子。如果說，看見端午節的艾草，會讓人無端地想起生活的艱辛，那麼，看見小孩、成人手上的百索子，則會讓人莫名的欣慰和快樂。
早上出門，到白龍江邊，我拿著課本隨意翻看，隨意的散步。我知道自己並不怎麼喜歡在這個時候跑出來背誦生硬的英文單詞，所謂出來背書，不過是一個騙騙母親的理由罷了。
那天的風，似乎別樣的涼爽，夾帶著鳥語花香的清，也捎帶著春氣乍寒的冷。接著，這清冷的風中，她來了，一臉的笑，微微地，含蓄的笑。就好像這笑，是清冷的風兒給我意外的饋贈，就好像那張笑臉是這個季節我所能看到的最美的風景。這風景蘊藏著我的青春的全部秘密，儘管太短暫。
我有些痴痴的呆，有些驚異，在這樣的清晨，原來還有人和我一樣要在白龍江水邊，一起聆聽這個特別的節日的聲音。
靠近了，那笑臉似乎很特別，很特別。
至於那天我們說了什麼，我一個字也記不起來，每一個情節似乎都水滴一樣地蒸發，遠逝，如同從未發生。只有一個細節，刻在心碑：她的手，很溫暖，很細膩……她微笑著，在我的手腕上綁上了一圈百索子。
在自己以後的記憶中，所有的情節都已經簡化，已經濃縮。最後，凝結成幾個關鍵的詞彙：手的溫暖、甜的微笑、心的驚顫。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家的，只知道回家後，手上的溫暖漸漸消失，但是心裡的那份驚顫，卻一直高溫不退，直至今天我還能在自己的心靈深處找到青春季節裡那份最初的潮動。
回到家，我懶洋洋地躺倒在床上，看著那一圈由黃色、紅色、粉色陪襯著的重重的綠色，呆呆地，看著房頂，看著老屋裡房頂上那一根根椽子，直到母親到來。
母親看著我發呆的樣子，有些疑惑。她本來是要說點什麼的，但她隱約其辭，淡淡地說：吃圈圈饃吧，就你一個人還沒有吃。
母親伸出手來，映入眼簾的是點在圈圈饃上的那一圈圈的顏料。這是故土端午節的一個特色。圈圈饃，就是把普通的餅子挖去中心部分，像一個圓圈。點在上面的顏料是可食用的，很好看，感覺很好吃。我們這裡的小孩都會在端午節這天，把圈圈饃戴在手腕上一口口吃完。
這時，我忽然仔細地看著母親的手。那雙手，是在田間勞動時沾滿土地輕塵的手，那是一雙刻著歲月風霜的手，是一雙暗含著一個農村婦女一輩子隱忍著什麼的手。我的心，莫名的驚顫，我甚至有些奇怪，這次的驚顫竟然和我剛剛經歷過的驚顫那麼的相似，那麼的吻合。
我不由自主看著母親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是少有的溫暖，少有的和藹，少有的慈祥。生活的重擔，壓在母親身上太重，她無法把重擔卸下來給我，就把精神之重，心靈之痛，通過辱罵、體罰等等方式，一點一滴地轉嫁在我的身上。血緣給一位母親的權利，她毫不保留地施展在了我的身上。而今天，感覺忽然變了，她不再是那個一回家就開始辱罵、嘮叨、繁瑣的母親，不再是一看見我犯錯就毫不遲疑地提起棍子的母親，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村婦女，一位平平常常的母親。
今天，我忽然想起了這段灰濛濛的往事。
敲出了這篇文章的每一個字，卻無法叩響生命裡緊閉著的那扇封存著親情和青春秘密的門。三十多個春花雪月，承載著過往，也模糊了記憶，甚至是一天天地蠶食著我殘存的個性。
深夜寂寞，按住命運的脈搏，我細細的詢問：她的溫暖的手呢？那見證過她送過我百索子的浪花呢？母親結滿硬繭的手呢？
那些關於溫情事物的種種呢？
“回首丘墟，滿襟塵土，向人空說”，千年前，有人在端午節的時候這樣感嘆過。而我，卻會在想起十六歲那年的端午節時，經常會盯著這幾個字靜靜地發呆，痴痴地默想。
______
出品：中國文學網 、《 執子之花》 文學社
社長、主編：夢行千古
管理：楊歐（微信進群 youhaifanxing ）
微刊：zgwxw2017
打賞：收益歸作者所有
運營：古瑞和文化
______
閱讀更多 文學網精華作品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