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綺羅偷偷地看著他燃燒的屍身,平淡地說:「張顯宗,我牙疼」

嶽綺羅偷偷地看著他燃燒的屍身,平淡地說:“張顯宗,我牙疼”

煙火人間不如你

作者 | 月朧明

這樣的男子應當是萬里挑一的。

他暗藍色的軍衣披在身上,軍裝筆挺,長身玉立,面目清朗。初遇的那一天,他抱著資料走過司令府的院落,忽見她出現在門外。

於是他微微側頭,問:“你在這兒幹什麼呢?”

她跑得飛快,一下子就不見了蹤影。然後他輕輕地笑了,溫柔得像是掛在樹梢上的輕雪,總是如此清風霽月。

他是張顯宗,顧玄武的副官。

他起初並不知曉她的來歷,也從未見過哪個小姑娘能美得如此攝人心魄。她十五六歲的年紀,白皙的臉龐,漆黑如墨的眼睛,嫣紅的嘴唇,纖細的手臂和腰肢,舉手投足於他而言都是無聲的引誘。

他於是將她當作小妖女。小,妖,女,這三個原本就令人心跳的字結合起來,就湊成一個嶽綺羅。

再遇時,他見到她那張稚嫩美麗的臉,微微愣住了,她也安靜地與他對視。那一刻,他忽而想到了一個詞:一眼萬年。

“你餓了?”他的話語仍舊那樣輕輕柔柔,素日裡明明是一個很圓滑很厲害的人,在她面前卻只剩下了耐心。

他帶她吃餛飩。其實他有些緊張,怕她見到了自己槍殺下屬的過程,膽戰心驚地問:“你剛剛看見什麼了?”

她自然是聰明的,更何況又比他多經過了好幾個輪迴,看透了他的心思,於是甜甜地搖頭,說:“沒有啊,我以為是有人在放炮,就跑過去看了。”

他與她告別,不料她仍舊追著他,他於是又笑著側過身來,目光直直地落在她那雙澄澈的眼睛裡,問:“你,跟著我呢?”

她沒有說話,只是甜甜地對他笑。

他不是聖人,不是不問紅塵的僧人,他只是張顯宗,一個有血有肉有野心有慾望的凡人。

他怎麼能不受誘惑?於是,他將她帶回了家。

在軍閥割據的年代裡,張顯宗不甘屈居人下,終於一朝起兵,反了顧玄武,成了張司令。而她,則成了他名義上的九姨太。

在一次與無心和顧玄武的鬥爭中,他被洞裡的妖魔困住,帶來的士兵也紛紛慘死,他掙不開束縛的樹藤,眼看也要走上身銷魂散的結局。這時,他的小妖女來了,駕著慘白的層層紙人,一頭黑髮飛揚,眸清神定地飛來。

那一刻,他忘了危險,忘了言語,忘了震驚,只是呆呆地看著他的小妖女,看她指揮著紙人救下他,把他放在翻騰的層層紙人之上,然後帶他逃出生天。

她的黑髮拂在他的臉上,似俏皮的手撓在他的心上,他的心跳動得厲害。若以前只是喜歡,那一刻,便是真正地愛上吧,愛上了如英雄般出現的小妖女,從此萬劫不復。

嶽綺羅的靈魂不滅,比他多活了上百年,甚至更久。

當他得知她以靈魂為食時,她注意到了他臉上細微的變化,那時她正抹著胭脂,嗤笑著他送過來的糖豆。

“你不怕我?”她語氣輕佻。

“不怕。”

他不在乎她是人是妖,更不在乎她究竟活了多久,也不在乎她是善是惡,他在乎的只是她而已。

“我牙疼。”

吃多了糖的嶽綺羅,經常牙疼。聽見她這麼一說,張顯宗擔憂起來了。他仔細地替她察看,發現白淨的玉齒中確實有幾處黑點,可能是蛀了。在這樣的時刻,外頭晚風乍起,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實在是叫她有些不夠自在。他全然不知她正在靜靜注視著自己,他的心思全在那排小白牙上了。

他對她真的太好了,好得不像話。可是她好像,並不愛他。

她不應該喜歡上這樣的凡夫俗子,她的執念是無心,那個長生不老卻不愛她的男人。可是,這樣的執念,到底算不算愛呢?她不知道。

他也很縱容她。

他知道她需要以人的靈魂為食,反正他手底下人多,她想要的,他都會盡力給。

他為了她,把自己的八個姨太太全供她吸食,對他人殘酷至極,對她卻低到塵埃裡。

他不是好人,她更是個小惡魔,正好是天生的一對。他這樣想著。張顯宗知道,這輩子是著了嶽綺羅的魔了,不論她做出什麼事,變成什麼模樣,在他心裡永遠都只會,也只能是那個紅衣獵獵的嬌小姑娘。

她吃著他送過來的“食物”,瞧見燭光搖曳裡他那張剛毅的面容,微微哽咽,“以後我保護你。”

那個時候他是真的愣住了。他忘記了,她怎麼可能只是個小姑娘呢?

“好。”可是他仍舊淺淺笑著,儘管更多的,他想讓她一直躲在自己身後,免她苦,免她漂泊,免她無枝可依。

戰火紛飛,張顯宗沉迷的卻是那個雪夜,他從身後為她披上衣服,聞到她脖頸處傳來的淡淡清香;他沉迷的是她天真無邪地衝他笑著,卻常常像個小惡魔一樣為他出謀劃策;他沉迷於她的冷暖苦樂,沉迷於她每時每刻的呼吸。

他靜靜地看著她,只想盡一切給她最想要的,最需要的,永遠伴著她。

可是,世事無常,終歸都是一場妄想。

張顯宗在追殺無心和顧玄武的時候,受了槍殺,胸口的一槍幾乎讓他命喪當場。

他最終不能夠一直陪著她,他其實很害怕。不是怕黃泉之下的黑暗,而是怕以後再沒有人像他這樣,傻傻地對她好。

我想,嶽綺羅對他也是很留戀的,所以才會在他被槍殺後,不擇手段地替他保住身體,妄圖保住他的靈魂。他變成了行屍走肉,憑藉著她高強的法術和自己的毅力,仍舊同她一道行走在太陽下。

最後他變得越來越虛弱,她也快支撐不下去了。

他靜默地望著她,希望她能夠放棄自己。

素日裡她是那樣驕傲美麗的一個人,如今卻似喪家之犬般流落荒野,只得以老鼠的靈魂為食,為他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不堪。看見她瘦削的小臉一點點失色,他才真真正正體會到了疼痛的滋味。

而她很想留住他。

來不及了,就算他感到被她放在心上的幸福,想要繼續衝她笑笑,已經沒有機會了。

“綺羅,謝謝你。可是……”

她在他身上施完了最後一道血符,還是沒能阻止他繼續腐朽。故事的最後,他無力地靠在樹下,她席地而坐,輕輕地揉了揉腮幫子,嘟囔了一句:“牙疼。”

可他什麼也做不了,甚至不能說幾句好聽的話哄她開心,他只知道,她又牙疼了。

與無心的最後一場搏鬥,張顯宗徹底魂銷魄散,他的骸骨也被無心燒燬。她遠遠地躲著,偷偷地看著他燃燒的屍身,一手捂住臉頰,平淡地說:“張顯宗,我牙疼。”

這輩子沒活好,很糟糕。

她或許已經明白了自己的心,她最渴望的,其實是那份靜默的陪伴。她到底是不是愛他的呢?不,一定不愛。這份感情太過雜亂,婉轉沉重致不可言說。但她在人世間感受到的最深刻的溫暖,是他,也只有他能給。

一定存在那麼一個瞬間,她凝視著他那張俊逸認真的臉時,心下微微泛起了波瀾。

所有的感情,都遠遠比不上那一刻的心動。

而這短暫再短暫的心動,於他而言,已是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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