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言情雜誌」 龍君潤如「蘇」 文

簡介:四海來了新任的龍君祈焦,長著一張比姑娘還好看的臉,卻有一顆周扒皮的心。我將丫鬟、廚子、職業群演等職務一肩扛下,他連個銅板都不給我。我稍加掙扎,他就定定地看著我,柔柔地喚著我名字……好吧,你長得好看,我當然是選擇原諒你啊!

第一章

夏日陽光灼灼,這日更是今年最熱的一天,我的手已經起了褶子,再曬一會兒估計就硬了。

我加緊將剛出船的漁網一把拖上岸,換了幾個辛苦錢,腰間繫著的小海螺裡就傳出“嗚嗚”的輕響。我念了個訣,駕著雲往蘆葦河的方向趕去。一路上我第無數次感嘆自己命途多舛,想我沉綿好歹是南海龍宮公主,如今不僅要自己做苦力賺錢,還得像條狗一樣任祈焦隨叫隨到,這種日子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待我落在祈焦的獨院時,瞧見裡面的情景我瞬間愣了。

院子裡種了十幾種果樹,以靈力催得每季都會結果。此刻那晨起時枝椏上還掛滿果子的梨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穿嫩黃衣衫的清秀姑娘,正挺著大肚子,眼眶通紅地看著她面前的祈焦。

祈焦聽見聲音轉過頭,那雙慣來惹眼的桃花眼中碎光一閃,長腿邁開湊到我面前,直接抓住了我的手:“綿綿,我心裡只有你一個,你要信我。”

這沒來由的一句告白讓我的心跳滯了滯,我迅速恢復如常,因為我深知祈焦的套路。我把他的手甩開,看著那咬著唇欲言又止的姑娘,冷冷道:“讓我猜一下,你是想說你是這院子裡的梨樹,有了靈識成了精,又因龍君的靈力催得結了果,所以你肚子裡的孩子就是他的,想讓他負責對不對?”

一大段話說得那姑娘眼睛瞪大,我伸出左臂,定定地看著她:“姑娘,你這就沒做功課了,在你之前已經有人用過這個法子來勾搭龍君了。你知道她如今是什麼下場嗎?”

我抿了抿唇,伸出右手捏碎了自己的左臂。祈焦滿目驚慌地撲過來,捧著我殘缺的手臂:“你捏碎別人的腦殼就算了,為何要傷害自己!你可知,傷在你身,痛在我心,你是存心想讓我心痛而死嗎?”

說著眼底還湧出熱淚,看得人不忍直視。

那姑娘臉已經嚇得慘白了,我右手骨節還在咯咯作響:“怎麼,也想讓我給你腦殼按按摩嗎?”

她慌張搖頭,我眼一眯,喝道:“還不快滾!”

姑娘掉頭就跑,我身上越來越幹,幹得嘴巴都快張不開了。我用最後的力氣跑到大水缸旁,一下化成原形跳了進去。幹得快要起洞的海綿吸水迅速膨脹,手臂處斷了的那塊也重新補上,舒服得我快要飄起來了。

隔著粼粼的水波,祈焦那張臉又出現了。

“這姑娘是砍了梨樹之後跑來冒充的吧?還挺會玩兒的。龍君可知她的真實身份?”

祈焦嘆了口氣,道:“不過又是一個被本君美貌和智慧吸引了的俗妖罷了。”

我沒忍住悶悶地笑了笑,下一刻他伸手直接把我拎了出去,迎著陽光甩得蓬軟乾淨,隨後揉成一團,道:“本君困了。”說罷便半壓著我的真身合上了眼睛。

我被甩得暈頭轉向,等他睡著了才勉強清醒。剛想從他身底蹭出去,他腦袋突然一轉,整張臉埋在我身上。意識到那溫熱溼潤的唇貼在我的脖頸兒處,一團黃澄澄的海綿頓時變得紅彤彤。

我挪了挪身子,讓他的唇壓到我的唇部,嗯,這樣自在多了。

第二章

我爹南海龍王是貨真價實的龍,而我娘是身份低賤的海綿精。門不當戶不對的中老年愛情艱難地修成正果後,他們一連生了五個孩子,我是老大。我四個弟弟都隨了我爹,真身為龍,唯有我隨了我孃親,生下來就是一團軟乎乎的海綿。

為此,我從記事那日起就哭訴著我爹孃重男輕女,漸漸長大,我則開始為我的未來發愁。

我娘看穿了我的心事,揉著我圓滾滾的臉語重心長道:“雖說你不是龍身,但確是我龍宮唯一的公主。就算不能像臨海的公主嫁個仙君,但隨便抓只螃蟹逼婚做駙馬也蠻好的嘛……說起來娘想吃螃蟹了,你去做吧!”

我哭著去燒螃蟹,燒完自己把整鍋都吃了,隨後肚子疼了三天。

我意識到螃蟹和我的仙生一樣,都是有毒的。

時間如白駒過隙,我長到五百歲的年紀就已經是個在相親宴上身經百戰的老油條了。那一日,我的相親對象是附近蘆葦河的河伯,長得倒是人模人樣,只是人生觀有缺陷。

“我真身是蛟龍,日後若是生出個海綿實在是不好。所以若是你過了門,我納幾個妾你沒意見吧?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那咱們來談談你們南海過多少禮金……”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隔壁桌傳來的涼涼男聲打斷:“如今一條上不了檯面的蛟龍還敢提要求,這下界海域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河伯臉漲得通紅,“唰”地起身就奔那人而去,跑到半路便被定住,隨後飄起,順著大開的窗戶直接被扔了出去。

我望著出手的那人,穿得一身紫色錦袍,玉帶束髮,一雙桃花眼微微上挑,俊得讓人移不開眼。剛巧他也在看我,四目相對間,他的目光似是在我額上移了移,隨後笑了:“小姑娘年紀輕輕的,這麼眼瞎可不行。”

之後的一段時間,我眼前時常會閃過那雙桃花眼,裡面蘊著的光耀眼得讓人難以忘卻。我由此還悟出了一個道理:長得好看就是了不起。

自那日被丟出去之後,河伯就到處宣揚我表裡不一,這下連相親都沒有人敢來,生怕以後被我打。

時間又過去大半年,天帝確定新任龍君人選,是九重天五殿下祈焦,來統轄下界海域。龍君不喜歡住在海里,便在蘆葦河附近建個院子,還要擇個人跟著龍君住在那兒。

這個人,指名要南海公主沉綿。

我有些蒙,我娘悄聲道:“這可是好事兒,若你能得寵,成為龍君的左膀右臂,別說區區一河伯,就算你想嫁北海龍王他都不敢不娶你!”

這麼一說,我頓時覺得這大概是我仙生的轉折點了。

隨叫隨到可以理解,畢竟我是他身邊的人,但是……

“為何小仙花錢還要自己賺,龍君不是有許多俸銀嗎?”

祈焦蹙了蹙眉:“我有錢,和你有什麼關係?”

他說得很有道理,我無力反駁。

我在祈焦身邊的這兩年,種菜、種花、種果樹,打漁、織布、彈棉花,沒事還得傾情出演小情人趕走糾纏祈焦的桃花,可以說是十項全能了。

這次砍梨樹冒充的姑娘是東海九公主洛枳,在她一擊不成的半個月後,東海龍王親自請祈焦去赴三日後他九萬歲的壽宴。

祈焦再是懶散也不能不去走個過場,當日我從庫房挑了一個大箱扛在肩頭,雄糾糾氣昂昂地跟在祈焦身後入東海赴宴。

洛枳從祈焦出現便一直含羞帶怯地看著他,我瞥了一眼面無表情的祈焦,將箱子放在金殿中央。

“這是龍君親自為東海龍王挑選的壽禮。”

我打開箱子,裡面堆著上百顆珍珠,顆顆圓潤,煞是打眼。殿中一片讚歎聲,東海龍王卻神情古怪,洛枳更是眼圈通紅,委屈得快要哭出來。

哎呀,我忘了這是東海龍王送給祈焦的見面禮,洛枳原形是鮫人,這珍珠好像是她一顆顆哭出來的。

右手被人扯了扯,我轉過頭,祈焦的指尖颳著我的手心,癢癢的。他臉上笑得高深莫測:“誰晨起吃了糖醋魚?怎麼聞著這麼酸?”

第三章

這一場壽宴上,洛枳傷了心早早地就退席了。而祈焦無事很少往海底來,他不喜歡水近身,趁著這個機會四海諸位龍王你一言我一語地彙報近日海域事宜。

輪到北海龍王上前,他道近日北海本靛藍的海水莫名開始發烏,不知是何緣故。

祈焦淡淡道:“怕是九重天哪位仙君詩興大發,揮筆作詩時打翻了墨掉進了北海。北海龍王,你在那兒聞到墨味了沒有?”

一番話後滿殿響起悶笑聲,我也沒忍住彎了嘴角。祈焦這人,最大的本事就是一本正經地瞎扯了。

從東海回去後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化作海綿原形將祈焦身上沾的海水吸乾,隨後任由他抱著我沉沉地睡了過去。他好像極累,連呼吸都有些粗重,灼得我也有些犯困。

這一覺,我竟做了個夢。

夢裡似是一處深海,周遭海水濃到墨藍的顏色,自水草間竄出來兩條龍,一銀一黑,黑龍身子更加龐大,額中央的鱗片泛著金光,它緊緊地纏著銀龍的軀幹,嘶聲地嘯著,哀痛絕望到了極點。

銀龍張嘴,鋒利的牙齒滲著血,它無望地甩著頭,眼底的亮光卻是寸寸消散。

黑龍一怔,陡然化成人形,脊背挺直抱緊銀龍的頭,嘶啞著聲音低喃:“我怎麼才能救你,你不要離開我,我該怎麼才能救你……”

銀龍的腦袋抵在他的胸口,輕輕地蹭了蹭。那似是從心肺裡擠出來的聲音,盤旋往復:“能死在你懷裡,我很開心……只是嬌嬌,這麼大的身子疼得好厲害,下輩子我不要做這麼大一條的龍了……你說好不好,嬌嬌……”

黑龍狂嘯著,海動浪翻,那刺耳的聲音劃破夢境灌入心底,我猛地醒來,捂著絞痛的心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你怎麼了?做噩夢了?”

男聲低沉,傳入耳際,我抬眼,看見祈焦尚帶著睡意的臉。他探過手,輕輕地抹去我臉上冰涼的淚水:“怎麼還哭了?誰欺負你了,告訴本君,本君殺過去幫你滅了他。敢欺負本君的人,真是嫌命長!”

我抿了抿唇,將腦袋貼過去,靠在他懷抱裡,吸了吸鼻子,甕聲道:“剛才給你吸太多海水了,現在需要往外放一放。”

話音一落,我身子騰地被祈焦變回原形,他沉沉的身子使勁兒壓著,壓得我身體裡一滴水都不剩才罷休。我默默地承受著,突然反應過來一件事。

我睡著前明明是變回了原形的,為什麼一覺醒來是人身,腰間還搭著祈焦的手?

我看著祈焦的眼,一下子變得深邃。

關於為何祈焦真身是一條龍,他卻十分討厭水這件事,我剛跟著他的時候就問過他。祈焦是這麼說的:“天族的真龍和下界的海龍可不一樣,隨隨便便下水,那多掉價兒。”

我嘴角狠狠一抽,在對祈焦的認知上又加了一條——不要臉。

不過最近他硬著頭皮沒事兒就要下海,每次回來都滿臉寫著“不高興,惹我者死”,因為北海出了事。

四海諸事由龍君統轄,海底則由四顆龍珠鎮壓。前幾日北海龍王說海水變烏,當時大家都沒當回事,後來那水越來越黑,隱隱散著腥腐味道,北海龍王覺得不對勁,直接衝去了放著北海龍珠的地方,守衛昏迷,醒來時記憶全無,而龍珠不見了。

沒了龍珠,北海海域會變成一片死海。祈焦這些日子頻頻出入北海,就是為了這件事。

這種事我也幫不上忙,便留在院子裡摘些這個時節沒有的果子去久安鎮賣。

黃桃、柑橘、大蘋果,我賣得便宜很快籃子便空了。我正收拾東西,眼前壓下一片黑影。

“果子都賣完了,明日再來吧!”

說完那黑影仍是不動,我不明所以地抬頭,後脖頸兒突然一陣刺痛,眼前驟然一黑便沒了知覺。

第四章

說真的,我雖然是海綿,但好歹是個公主,若是被人知道我被綁架了,說出去我娘都要笑掉大牙。

我海綿身子擰著勁兒像是麻花一樣被綁著,地下落著細碎的海綿塊,對面的姑娘滿臉憤恨。

求而不得的愛情果然讓人盲目,還讓人變得膽大包天,讓洛枳壓下之前被我嚇的恐懼找人來搞我。

我嘆了口氣,道:“我這海綿身子刀劈斧砍都沒事,只要有一點兒碎渣遇水就能恢復,洛枳公主你就歇歇吧。”

她手裡的刀落了地,神情有點兒崩潰:“都怪你,都是你,有你在龍君一眼都不看我,你還讓我在父王的壽宴上出醜!”她眼底簌簌掉著淚,滾在地上變成珍珠,看得我的眼都發直了。

洛枳哭得撕心裂肺,往我身上撲,混亂中我腰上的海螺掉下去,發出長長的嗚咽之聲。

我不是頭一回碰上為祈焦痴、為祈焦狂的姑娘,但是眼前這位實在是傻得讓人心碎,我都不忍心再坑她了。於是我善意地提醒:“你還是把我放開吧,過會兒龍君來了,場面怕是不好看。”endprint

“龍君”二字似乎刺激了她的心,她越發狂躁,又撿起大刀揮過來,忽然一陣風捲著水浪滾成一條繩子將她的手臂拽住。

“本君的人你也敢碰,是想死還是不想活了?”

陰鷙的男聲由遠及近,只是瞬間人就到了我面前。我在祈焦身邊的這幾年,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冷冽,眼底雖沒有半分波動,卻看得人心驚肉跳。

他指尖一動,禁錮住我的鎖仙結被解開,我擰著的軟軟下滑的身子被他一下子托起。他又看向洛枳,每說一句聲音便冷厲一分。

“你以為你是東海的公主本君就不敢動你?你爹在本君面前也向來只有俯首稱臣的份!

“我都捨不得動她一根手指頭,你算個什麼東西?!

“你是用哪隻手動了她,你自己掰斷還是本君幫你?”

洛枳動彈不得,只顫著唇啜泣。我撞了撞祈焦的腰,在他耳畔低低道:“嚇唬嚇唬就行了,我日後還要在四海混呢!”

祈焦像壓根沒聽到,伸手就要去抓洛枳那條胳膊。我心一橫,海綿身子鑽出他臂彎纏上他的手臂,隨即化出人形,重量陡然加重,壓得他手不自覺地落下。

“龍君,在凡界,對喜歡你的姑娘動手的渣男是要被浸豬籠的。”

祈焦面色緩了緩,撿起海螺,像拖死狗一樣拖著我就走。與此同時,彆扭的男聲傳來:“她喜歡我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又不喜歡她。”

——那你喜歡誰?

這句話我差點兒就要說出來,旋即又被壓下。也對,他喜歡誰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我喜歡他就夠了。

祈焦在那個海螺裡施了術法,他讓我時刻系在腰間,睡覺也不能摘下,以便他能隨時召喚我。此外若是海螺遭受重擊,他也能第一時間感知。

事實證明,祈焦委實有先見之明,才能及時趕過來從洛枳的魔爪中把我解救出來。之後他就不讓我一個人留在院子裡,再去北海時便帶著我。

北海的海水已接近墨黑,要以發光的迷榖花做燈籠才能看清前路。周遭的海草已經開始枯萎,死氣沉沉地耷拉著。北海的魚蝦已經開始打包行李,隨時準備移到其他三海暫住。

“傳本君的命令,在四海懸重賞,誰能找到龍珠條件隨便開。”祈焦眉眼漸深,跟在後面的四海龍王躬身應下,各自忙活去了。

我心念一動,問他:“什麼條件都可以開?”要你也行?

祈焦斜了我一眼,道:“你若是能找到我什麼都應你,除了給你安排相親。你‘四海第一母老虎的名頭太響了,實在沒人敢來。”

前一句說得我心裡甜滋滋冒著泡,後一句又化成一柄木錘把泡泡都砸碎了。

入夜,夏時蟬鳴聲四起,我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趕去了北海。

因著即將變成死海的恐慌,夜裡北海看不到生靈活動。我提著迷榖花燈在龍珠丟失的地方私下翻找,這裡是海水最黑的地方,花燈一照那墨黑便向外一圈圈地擴散。

突然像是什麼東西攪動,墨黑左右拉扯著,最後向東南方向蔓延。這一刻像是突然福靈心至,我游出北海,只是片刻便朝著另一片海域而去。

我繞開北海龍宮直接去了鑲嵌南海龍珠的攀天柱,曾經通體銀光的柱子今日卻沒有半分光亮,黯淡得仿若一塊普通的石頭。

四下倒著昏厥過去的蝦兵蟹將,我胸口發悶,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南海的龍珠,也不見了。

第五章

墨黑向東南,我念家心切先去了南海,之後才聽說東海的龍珠也在這一夜丟失,手法和南、北兩海的一模一樣。

所有的守衛都是失去了當時的記憶,一問三不知。唯一區別的,是東海不僅丟了龍珠,還丟了九公主洛枳。

自那晚之後,洛枳便沒了蹤影。

四海開始惶惶不安,除了集合隊伍找尋丟失的龍珠,還特意挑了法力最高強的侍衛組成小隊到西海,豁出性命也要保住最後一顆龍珠。

白日裡祈焦忙得腳不沾地,入了夜才能回院子裡歇一歇。他也是倒黴,剛接手四海做龍君便遇上這樣的事,若是在凡界,大概等同於:朕的江山要亡了吧!

我看得有些心疼,便下廚做了幾道祈焦特愛吃的菜,又挖出了去年埋在樹下的梅子酒,讓他放鬆放鬆。

酒過三巡,祈焦的身影就開始在我眼前飄了。他斜斜地靠在樹幹上,伸手掐著我的臉。我的本體很軟,化成人形臉也是肉嘟嘟,他最喜歡這樣揉著。

大概是酒壯慫人膽,我話也變得多起來:“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覺得你很像凡界話本子裡的俠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把河伯扔出去的姿勢帥氣得無以復加……”

祈焦的眼神凝住,問:“然後呢?”

然後……就總是在夢裡見到他。

事後我也覺得沒什麼不對的,有河伯那等猥瑣流做襯托,祈焦的形象自然是高不可攀的,而且他還長得好看。

我真正意識到我對他存了那樣的心思,是在第一年我以超強的演技震退一隻巴著祈焦許久的狐狸精,我發現我是真的很討厭有姑娘糾纏他。

這不是路見不平,這是醋罈子翻了。

冬日,第一場白雪飄落而至。祈焦喚我出去,院中西北角竟有紅梅齊齊盛放,分明是他夜裡挪過來,以靈力催出了花。他指尖一動,花瓣簌簌落了滿頭。

紅白相間中,他挑著眉,周身都像是鍍著金光:“怎麼樣,跟著本君不吃虧吧?”

我面上搖搖頭,心裡卻嘆著氣。賺了好的前程,卻搭上了一個自己,其實還是很虧的。

“問你話你怎麼不答?”祈焦不樂意,我只覺得半邊臉都要被他掐紅了,我居然看到他眼底的激動和熱切。

看著看著,我就越過桌案直接撲了過去。

祈焦怔了怔,隨後我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就被他壓在了身下。身邊恰好也是一棵紅梅,花朵瞬間開滿了枝頭,有細細密密的吻落在我嘴角,隨後偏頭加深。

酒香經唇齒廝磨更添柔媚,我無力地攀著祈焦的肩膀,感覺自己的氣息都要被他吸光。他終於好心放開時,指尖抵著我已紅腫的唇,聲音很輕:“叫我。”endprint

叫什麼?龍君,祈焦?

我意識已經開始有些渙散,兩個字不經過我的腦子便脫口而出:“嬌嬌……”

尾音吞沒於又壓下來的嘴唇,就著這夜的酒,這夜的花,一起纏綿。

這酒醉了三日才清醒,我臉紅心跳地將所有的酒都拿去賣了,幸虧祈焦還有一點兒良心,不然這回我虧得最後一件衣服都剩不下,酒可真不是個東西。

賣完我進了聽風茶樓,一邊喝茶,一邊聽大堂內說書人講著新出爐的話本子。今日講的是兩條龍相愛相殺,最後皆大歡喜的故事,俗氣得很。

我隔壁桌坐了幾個人,看那周身水汽繚繞便知也是水裡的朋友。他們聊著四海新鮮出爐的八卦,偷盜三海龍珠的真兇在三日前那夜投案自首了。

“東海的九公主洛枳說自己不滿龍君漠視她的心意,便盜走了龍珠想要搞事情,讓龍君下不來臺。但是她走到哪兒都被人追捕,實在是受不了這等逃亡的日子就來自首了。”

“那龍珠也帶回來了?”

“沒呢,洛枳公主說龍珠被她隨手丟在一處河灘,現下四海蝦兵已經過去找了,四海戒備解除,想來很快就能找到了。”

那邊還在繼續說,我卻沒心情再聽了,摸出銀子放在桌案起身,在樓梯處撞上一人,竟是許久不見的河伯。

他臉頰消瘦,神情卻十分激動:“我去南海找你你不在,沒想到會在這碰上你,這就是傳說中的緣分嗎?”

我默默地後退一步,他又上前:“自你之後我又相過幾次親,可不知怎的,我就是忘不了你。沉綿,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你腦子壞掉了嗎?”

我忽覺一股陰涼的風躥上脊背,哆嗦著錯了下眼,抿了抿唇開口:“你快走吧,不然又要被人扔出去了。”

河伯一副“我不聽,我不聽”的模樣,隨後在滿室驚呼中化了蛟龍原形,寸寸縮小,首尾相連,從二樓滾了下去。

我震驚地看向不知何時冒出來的祈焦,他笑得滿臉冰碴子:“真好,和相親對象都能偶遇,我長這麼大還沒相過親呢!”

這陰陽怪氣的,聽得我很想打人。還沒等心隨意動,他又像拖死狗一樣拖著我踏著窗直接飛了出去。

落到院子的瞬間,我就被他抱進了臥房,後背抵在門扉上。他的唇滾燙,沿著耳後一路蜿蜒,像是上好的玉著了火,滾燙過後是一陣熨帖的舒適。我的理智被熊熊大火燃燒殆盡,他又銜住我的下唇,呢喃著我的名字:“綿綿,綿綿……”

其實如果知道河伯能把他刺激成這樣,我早就去找河伯了。

他這模樣,是不是就代表著,他心裡可能、大概、也許……也是有我的?

榻上糾纏歸於一處,身體沒有一處不是灼熱的,卻有涼涼的東西順著唇齒滑入骨髓心血,四肢似是延伸,五臟像是重組……我腦中空白一片,迷茫地看著身上的祈焦,突然落了淚。

第六章

沒有什麼比和心上人春宵一度還要令人欣喜的,如果有,那大抵是就是不僅和心上人在一起了,還實現了我畢生的願望——變成了一條龍。

晨起,我動了動有些痠疼的身體,睜開眼,入目便是一條銀色的長尾巴。然後是祈焦那張臉,嘴角勾著,笑得很是醉人。

有那麼一剎那,我以為這廝半人半龍逗我玩,隨後祈焦拿了個大銅鏡到我面前,我這才看清我自己當下的模樣。通體銀白,只額角有一片金色的龍鱗,不就是我打小最羨慕的龍的模樣嗎?

我瞪大了眼珠,震驚得說不出話。祈焦柔柔地親了親我的額頭,道:“你這海綿還真是骨骼驚奇,和我融為一體就能化成龍,是不是很感謝我?”

我整條龍身都燒成緋紅色,這人怎麼這麼口無遮攔的,真是好壞哦!

他又笑著逗了我幾句便出去了,我怔怔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心裡五味雜陳,最後化成一抹濃重的酸澀苦意。

無論如何我終是成了龍,不管是屬性還是身量都和祈焦很配。三海的龍珠被找回,重新鑲嵌到各自的盤天柱之上,四海會逐漸變得平靜。

一切彷彿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我每日和祈焦纏綿時會有意無意地催促他趕緊去我家提親,我想給他生一窩漂亮的龍蛋。

每當說到這裡,他便會纏上來,以吻封緘,我就徹底忘了我後面要說的話了。

我總覺得祈焦可能是犯了太歲,龍珠之事剛平,海域邊境鮫人一族便起了亂事。鮫人族萬年前便被劃入四海之內,也可與四海之內的生靈通婚,東海龍王更是娶了一位鮫人族的王后。

然而四海內還是有許多思想老舊的人輕視鮫人族,這次原形是鮫人的洛枳偷盜龍珠,差點兒引起四海動亂更是傳出風言風語,成了鮫族起亂事的導火索。

我有些擔心,祈焦卻揉了揉我的臉:“放心,我早就想好怎麼和平解決這件事,不損四海一個生靈。”

我覺得他這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實在是超帥的,沒忍住仰頭親了親他的臉頰。

只是我沒想到,他所說的好主意,竟會讓我那般難過。

那一日祈焦下了海,我還是一如既往地樂呵呵地在院中忙活著。我娘踏著水浪而來,十分恨鐵不成鋼地一把拍上我的肩:“以為龍君欽點你過來是對你有意思,可你這近水樓臺好幾年怎麼還讓洛枳搶了先機呢?”

太陽的金光一圈圈地暈開,看得人眼睛發酸。耳畔我娘絮絮叨叨地說著話,我似是沒聽到,卻又像是聽懂了。

為了安撫鮫族,洛枳歸還了龍珠之後便被放了出來。不僅如此,龍君還去東海下了聘禮,要娶洛枳為神後,婚期很急,就在七日之後。

在祈焦和我纏綿之後,他轉身就要去娶別的女人了。

我不知道我娘是何時走的,也不知道天是何時黑的,我就這麼呆愣愣地坐到骨頭髮酸,祈焦才披星戴月地回來了。

“嬌嬌,腳踏兩條船的渣男,在四海是要被扔去喂鯊魚的。”我抿抿唇笑開,眼淚卻是一滴一滴砸到地上。

“你想化龍,我滿足了你。而你之於我,不過是打發這寂寥的時間罷了。你我都開心,這就夠了,不是嗎?”

男聲淡漠,字字誅心。我強撐著發軟的腿站起來,逼著自己瞪大眼睛看著面前這個人。

他娶洛枳不是單純地想安撫鮫族,或許是洛枳偷龍珠的行為感動了他,又或許是別的原因……只是他心裡沒有我,不管什麼理由都不重要了。

我抹了一把臉,努力地放平聲音:“我沉綿不是死纏爛打的人,你再讓滿院開一次梅花、下一次雪,只要你肯,我立馬離你遠遠的,從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的面前。”

祈焦眉眼沉沉,卻是動了指尖。

六月飛雪,紅梅四開。

因此而始,因此而終。

“還不走?”

我折了一枝梅花,最後定定地看了一眼那孤獨而立的人,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留了一封書信給我娘,說要四處散心,來緩解自己失戀的痛苦。從四海而出,沿著海天相連處飛身而上,這裡有一條隱秘的路,可繞過南天門進九重天。

很多很多年前,那個人就總是帶我從這溜出九重天到處玩兒。

我輕車熟路地繞進去,南天之巔有一位仙君正對著顯世鏡書寫著什麼。聽見腳步聲他抬起頭,年輕的面龐上滿是驚愕:“是你?”

我笑笑:“好久不見,司命星君。”

第七章

司命星君沒有問什麼,我央求他幫我隱瞞蹤跡,躲在顯世鏡旁喝了五日的酒,看了五日的祈焦。

他周遭的所有人都在忙活著大婚事宜,只有他,坐在院子裡看著梅花發呆。就好像,這即將大婚的人不是他一樣。

第六日,我臨走前僱的蝦兵蟹將群眾演員開始四下傳揚,說南海的公主沉綿不滿龍君娶洛枳,衝去鮫族質問,大打出手,最終被鮫族擒獲,生死不明。

顯世鏡裡的眼神呆滯的祈焦聽見四海臣下的奏報總算是有了精神,他渾身暴戾,額角發青,直接推開眾人往四海邊境鮫族所在地衝過去。

酒瓶骨碌碌地滾在地上,我沒忍住笑出了聲:嬌嬌,我就知道我會贏。

為什麼叫他嬌嬌呢?大概是因為他長得真的太好看,而我自始至終都長相一般。我們那時去凡界玩,還有紈絝的公子哥兒說看上我身邊這位美嬌娘了。

從此我就開始笑著喚他“嬌嬌”,一開始叫一次他惱怒一次,到後來我不叫他還不樂意。

抹去眼角的淚,我對著司命星君道:“若是日後你能再見到他,煩勞星君幫我帶句話給他……”

沒有祈焦的院子,孤冷得讓人心寒。我坐在屋頂,遙望遠處碧波海岸,這個時辰祈焦快到海域邊境了。

他以為瞞得很好,做得很仔細,可他不知從變成龍身睜開眼的一瞬間,我什麼都想起來了。

我曾是無名海里的一條龍,機緣巧合碰上了被派到下界巡視的五殿下祈焦。他在無名海迷了路,我好心把他帶了出去。他離開幾日後又回來,二話不說就把我扛走了。

他說我一身銀白,好看得忘不了,對我一見鍾情。

我那時年紀小,看他長得好看就被他騙上了九重天。九重天倒是作風開明得很,所有人都當我是五殿下未來的媳婦兒,都喜歡和我玩兒,玩兒得尤其好的就是掌命薄的司命星君。

這樣歡愉地過了百年,我和祈焦又一次溜下凡界之時,遇上入魔的妖邪,作亂百姓,我們抵抗時妖邪竟引天雷而下,我沒有猶豫直接撲到了祈焦身上。

妖邪被聞訊而來的天兵鎮壓,而我筋脈皆斷,內息全摧。祈焦將他額上那片金黃龍鱗覆上我的額間,抱著我嘶聲哭吼。

其實我早就偷偷翻過司命星君的命薄,我和祈焦,是彼此命定的劫,不可能都活,也不可能圓滿。我願意舍了我,護住他。

我活過的幾千年,比不過祈焦來到我世界的百年時光。

魂飛魄散的那一剎那,我是笑著的。

那片龍鱗不是我身上的,卻在最後一刻覆上了我的靈識,肉身消亡時鱗片炸碎掉落,被窩在水底的一塊海綿吞入消化。後來這海綿化作人形嫁給南海龍王,懷第一個孩子時靈識藉由仙胎而生,便是後來的南海公主沉綿。

那一日,渾噩數百年的祈焦下界,落腳久安鎮,遇上了我,認出了我。但他知道,我本是龍,我這副海綿身體承受不住我龍的靈識,最多不過五百年便會爆體而亡,差不多就是這兩年了。

他便想辦法,集齊四海龍珠,以我身上的龍鱗為引鍛造出新的龍身。

他以婚約為誘,讓洛枳幫他頂罪,在四海解除戒備時將最後一顆西海龍珠拿走。我們糾纏的那一夜,他將四海龍珠融進我的軀體,龍身重生。

後來祈焦以幻術構造四顆假的龍珠並注入他身上的靈力掩人耳目,他打算在龍珠靈力消散的那一刻自毀,以天龍的骨血填補到盤天柱上,鎮壓四海。

這一次他想換我生,他趕走我,不想讓我傷心,我一貫聽他的話當然要滿足他。

只是嬌嬌,你沒有我,仙途猶可期。但我沒了你,絕不會繼續活。

司命星君說,我和祈焦會永生永世糾葛,這是命定的劫。那我永永遠遠,都會擋在祈焦的身前。

久安鎮的梆子敲了三下,又是新的一日。我飛身凌空於四海之上,緩緩念訣。身上的海螺像是有所感應,發出刺耳的響聲。

祈焦遠在邊境,他再是厲害也不能立刻趕回來。再過須臾,我周身會裂成四塊,幻化成龍珠,迴歸原處。

我對不起你的謀劃,對不起你的執念,這一次還是我先走。

“嬌嬌,不要忘了我。”

尾聲

五百年後,四海平定,萬象更新。

洛枳終於嫁了,夫婿是九重天的一位上仙。回東海省親後,她沒忍住去了蘆葦河畔的那座小院子。

龍君風采依然,看院中的一草一木都溫柔入骨。她兀自開了口:“龍君,你還在等嗎?”

我都已經不再等你了,你還在等她嗎?

龍君淡笑著招呼她吃瓜果,整個人和從前的淡漠模樣天差地別,她知道是誰改變了他。洛枳再也待不下去,落荒而逃。

院子又迴歸寂靜,祈焦化出梅花滿園,合上了眼。

一個人,失去摯愛兩次,那是種好尚未痊癒的傷口被活生生地扒開,鮮血淋漓的疼。他從邊境趕回來,卻來不及見她最後一面。

只是她託司命星君帶的那句話,簡單的兩個字,就足以撐著他熬過這份疼痛。

——“等我。”

洛枳問,你還在等嗎?

是的,其實還在等。

信她會回來,等她留在身邊,像從前那樣喚他“嬌嬌”。

一聲聲,千千萬萬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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