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城作品——記山西近代學界的一代宗師郭象升(六)

一次,郭象升從偽省署回到家中,他想到遠在天外的閻錫山、賈景德等故交,觸景生情,寫下了一首“幕府有懷”。

幕府有懷

幕府秋笳日夜聞,故人相念半從軍;

不教北海空樽酒,無奈西華剩練裙。

富貴轉頭真夢幻,河山彈指即風雲;

裹頭尺布談何易,且草窮交賣藝文。

(郭注:呂留良有《賣藝文》)

民國28年(1939)4月,在日本人操縱下,偽山西省公署成立了山西文化委員會,郭象升被昔日的故交蘇體仁“委以重任”,強行授予其文化委員會委員長一職。郭象升無計脫身,常在家託病不出,從不領取偽政府發的薪金,從不參與奴化教育。

郭象升側身偽職,如鳥入籠中,度日如年,與人相接,多隻談天氣,不涉時政。在一首詩中,他這樣寫道:

薰風習習宿雲披,團扇輕衫淡蕩時;

相見都言天氣好,清談漸覺老來宜。

青山入夢思鄉遠,白日如年戀客遲;

溽暑未收人意嬾,茶情灑量要支持。

淪陷後的太原,郭象升的文友散失大半,但還有一些人留了下來。時間一長,這些文友在日偽政府統治下的陰霾下,漸漸與郭象升重新建立了聯繫;郭象升為了逃避現實,常會在府中宴請他們來詩酒相伴。

8月21日是傳統的七夕節,郭象升招李子栽、陳松濤、韓竹君、常曉樓、張貫三、宋純如、陳芝楣、金若虛、王念祖、趙寶臣、李仞千、馮勉齋等友人在府中小飲,張貫三、王念祖、趙寶臣、李仞千因故未到。來客在酒足飯飽之後,照例進行詩詞相和,在座之人分上、下平聲韻三十字賦詩,郭象升拈得“支”、“灰”兩韻。

一年一度慰相思,了卻相思是幾時;

碧落虛傳牛女會,紅牙爭譜鵲橋詞。

畫屏銀鉤秋光冷,鈿合金釵夜語私;

乞得天孫無限巧,鳥應比翼木連枝。

即今海內苦兵災,新詠何心繼玉臺;

杯酒有緣聊一醉,干戈不死竟重來。

人間天上秋如故,月底花前見幾回;

荊楚歲時兒女節,吾曹姑借作詩材。

當年冬天,郭象升在一篇小記中雲:“餘自去年四月出山,置詩不作,訖至年終,僅有節律三首。今年二月遷入文化會,日日瀏覽譯本書冊,亦未暇談詩也。偶與陳漢卿移榻庭中閒話,舉首見一鉤殘月在天,漫以小律詠之,遂勾起詩興,時時有作,復參雜以填詞制曲。奄勿數月,遂得詩百數十篇,詞曲亦近百首,錄為二冊雲。己卯仲冬,雲舒記。”

郭象升在偽政府擔任職務,很多朋友對他不予諒解,認為只要接受偽職,便是漢奸。郭象升飽讀史書,他深知自己的行為會讓自己的清譽和人格受損,心情備受煎熬,始終受著良心的譴責。

其時,偽山西省公署日本顧問名義上屬於省公署管轄,實際上卻是偽省公署的太上皇,山西的軍政大權都操縱在“顧問室”的頭頭谷荻手中。偽省長蘇體仁仰人鼻息,對谷荻極盡逢迎之能事,二人狼狽為奸,相互利用,建立起一種畸形的“友情”。谷荻在民國28年調離太原時,蘇體仁設宴為之餞行,肉麻地吹捧谷荻“偉哉先生,友邦俊彥。允文允武,楷模禹甸。鴻才偉績,銘助行山。”並請郭象升出面飲酒賦詩,郭象升拒不赴約。

郭象升在辦理公事時,藉機維護了山西的許多古舊文物及書籍。退居寓所,則竟日以讀書批書為事,聊度時光。

郭象升在讀書時,特別留意歷史上那些投降的“貳臣”文豪,通過他們的經歷聯想自己的處境,進而想象後人對自己的評價。明末的文壇盟主錢謙益,當過明崇禎朝禮部侍郎,順治二年降清,又做了清順治朝的禮部侍郎,雖半年即辭官,但卻成為人生的大汙點,郭象升曾撰文詳盡剖析錢謙益降清前後的各種事情,思考著一個文人被潮流裹挾後的行止處境。在內心中,郭象升認為自己維護山西古文物諸事不值一提,他在剖析錢謙益時,這樣說過:“……牧翁(指錢謙益)之降也,託於保全闔城生靈,此不值識者一笑也。自古降臣同一藉口,何足為此老遮羞!”他認為:錢謙益降清是無意識的失著,錢謙益在明弘光帝在菜市口被誅殺的同時向清廷呈請休退是“極有意識之舉”,則是在迴歸正途。從郭象升這些隱晦的文字中,可以看到他很看重文人的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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