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宏偉」那叢叢蓬蓬的酸棗「樹」

「董宏偉」那叢叢蓬蓬的酸棗“樹”

在明月水坊工作期間,每當看到村子外邊的小路邊、地沿上以及陡峭的山坡上、兀立的崖畔邊,長著好多好多的酸棗樹,我就想起了小時候吃酸棗的往事……

我知道,酸棗“樹”的命運是坎坷的,它不擇地勢就可以生長,特別在這些貧瘠而荒涼的野外,彷彿它們才是主宰者。但是,酸棗不是棗,酸棗樹也不應該是樹,老家的人一直都這麼說。

這樣,就有人要問了:“酸棗既然不是棗,那是什麼?”毫不遲疑的答曰:“是棗”。當然,下一個問題你也就別問了,答案也一定是“樹”了。其實,酸棗樹的名字很特別:酸棗刺,但我還是習慣的把它叫做“樹”。

每到農曆八月,這些酸棗就成熟了,象紅瑪瑙一樣,招搖的懸掛在荊棘叢生的“棗樹”上。酸棗的肉很薄,數量雖多,但果實的個頭不大,只有山羊拉的糞蛋那麼大小,但很圓,外面還很光滑,泛著光澤,這樣,就讓人聯想到一個詞:滑溜。你沒吃過它,也許你覺得它貌不驚人,但當你把它含在嘴裡,品嚼時,你才會知道什麼叫酸,這個酸味啊,又讓你聯想到一個字:“賊”,也就是:“賊”酸。當然,由於酸棗個頭特小,果肉又薄,貌不驚人,自然登不得大堂,上不得桌面,打不得禮包,體面人一般不吃,即使想刺擊一下味覺,提一提神,也決不在高雅的場合吃。所以,從來沒有人用酸棗招待客人,因為,這樣不但起不到招待效果,還會讓客人感到對自己的不恭。

酸棗既然不是棗,就無名無份,就無法列入果品之列,也就從來不被人看重了。

不信?你們看,自然界的絕大部分植物都有名,不但有學名,而且還有土名,甚至有好多個土名。比如,山藥又叫土豆、馬鈴薯,紅薯也叫地瓜、紅芋。酸棗則不然,查遍所有的植物辭典,酸棗就一個名字——酸棗。這就好像是老輩子窮人家生了好多孩子,隨便給個名字,如:石頭、小狗、鐵蛋、小娥、小丫、小花……,只要能叫應就行,這也許是一則沒有文化,二則也沒有心思給這些孩子另外再起一個名子的原因吧。

但酸棗也是可以改頭換面,登攀大雅的,不過,這時候就需要傷筋動骨了,通過嫁接可以變成與原來性質完全不同的大棗,這樣的大棗顯然與原來的酸棗就根本不是一個概念了。就好像現在的“人妖”一樣,成為了另一種不同的“類別”。當然,酸棗也還有機會改變其用途的,那就是“入藥”了,這樣雖然對其經過炮製、加工,“千錘百煉”受盡“煎熬”,卻可以造福蒼生,祛病回春了。這些當然都是加入了過多人為因素的結果。

在農村,平時吃酸棗的,一般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孩子。那時候,沒有手機、沒有電視……,每逢星期天,節假日,不上學的孩子們,就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就地取材,玩一些現在的孩子們根本不知道的遊戲。在這個季節裡,有時還會湧向山坡、溝畔,當看到了長在崖畔的酸棗樹上那紅彤彤的酸棗時,就會不自覺地從地上撿幾塊石頭,使勁砸向這些樹叢,於是,酸棗便落了下來。孩子們一邊小心翼翼的躲避著鋒利的棗刺,一邊麻利的爭著撿拾,然後就開始咀嚼。不過,男孩子不是一顆一顆吃的,因為那樣不過癮,他們隨便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塞進嘴裡,得意地嚼著,頓時,酸的小臉皺成一團,然後,放慢速度,品著酸中帶甜的味道,等沒味了,就把酸棗核使勁吐出,散落一地;女孩子則比較文雅,先一顆一顆的看,就好像是在看一個非常美麗的東西,然後,才慢慢地放到嘴裡,當然,結果和男孩子的表情是一樣的。就這樣吃完了,屁股一拍走人。我覺得,那時候的孩子們其實不是吃酸棗,是在玩兒酸棗,在小孩子們眼裡酸棗也只是一種玩物。不過,這種很早時代的天真爛漫現象在現在已經難覓其蹤了。

還有一種愛吃酸棗的人,就是懷了孕的女人。懷孕的女人口饞,特別愛吃酸東西,但又不想親自去摘,這是因為:一是酸棗大都長在崖畔上、陡坡上,你想,女人懷孕後,一般都行動不便,很難採摘的;二是愛吃酸東西的孕婦一般都不好意思,怕人笑話,所以吃酸棗大多是偷偷的。她們就想辦法用小恩小惠收買小孩子(大多是男孩),讓他們去幫助自己採摘,還再三叮嚀不要聲張,摘回來偷偷給她就行。我小時候,就幾次被懷孕的大嫂收買,幫助她去打酸棗,大嫂收起酸棗就會賞我一些好吃的,也就是兩個水果糖或幾塊兒餅乾等,這樣,我就高興得屁顛兒屁顛兒地為她“效勞”了。但我很好奇,就躲在暗處偷偷看大嫂吃酸棗,我發現女人吃酸棗和男孩不一樣,大嫂用姆食二指將一顆酸棗輕輕地夾起來,然後輕輕放在嘴裡,沒有咀嚼,只是輕輕的吮吸,我感到,那一絲絲的酸味讓大嫂的臉綻成一朵花,好看極了。

顯然,酸棗不被人看好,酸棗樹的處境就非常的不容樂觀了。它既不是喬木,也不屬於灌木,以至於最後竟連個屬性也沒有“混”來,就像變形後的“人妖”,不男不女,讓人看不起。你要不信的話,可以去山裡看看,就會知道我所言不虛。

在那蓊鬱的、長滿樹林的大山裡你幾乎很難找到酸棗樹的身影,而滿山遍野茂密的灌木叢中,你也很少見到它的影子。酸棗樹知道自己地位卑微,所以很知趣,它不去肥沃的地裡生長,就連路旁河邊也儘可能遠遠躲開,他更是不敢去侵佔田地,而是特意避開人們的視野,悄悄地生長在山崖上、溝沿上、荒坡上:悄悄地抽技,悄悄地吐葉,悄悄地開花,悄悄地結果。秋深了,酸棗熟透了,它不希望人們珍藏,也不企盼誰去採摘,一陣秋風吹過,只是靜靜地落在地上,悄無聲息的化為塵泥。

酸棗樹在這樣的環境裡生長,我想這應該是一種聰明的選擇,它畏懼人們的鄙視,不願看到冷眼,它知道如果一不小心侵佔了田地,那簡直等於自己找死,就來了一個惹不起躲得起吧,不招事,不礙眼,就找到了這樣一個荒僻的地方安家。不過它也很有骨氣:你敢到這崖畔來動我,倒黴的還不知道是誰呢?酸棗樹枝細葉小,看起來極不起眼,卻長滿鋒利的尖刺,這酸棗本身太軟弱了,但這長滿枝頭的刺一定是造物主賜給它的一種自衛的武器,上蒼真是太公平了。

記得在我十六七歲的時候,那時我還在老家戰天鬥地,安排河山。當時在村頭有一塊地,由於離村子太近,不斷遭到豬、雞的侵害,什麼也長不好,於是,就成了閒地。那一年,我為生產隊餵豬,閒暇時我突發奇想,就栽些酸棗樹吧,一來酸棗樹滿身都是棘刺,豬雞也奈何它不得,這可以為稍遠一點的地塊兒建一堵屏障;二來誰家的媳婦懷孕了,想吃酸棗了,順路過去,順手摘來,既不用去求人,又省得犯險,也應該算是辦了一件好事兒。

說幹就幹。酸棗樹刨回來了,栽進去了,施肥了,澆水了,下一步就盼望著抽技發芽,開花結果,幻想有滿枝頭紅彤彤的酸棗,想相著大肚子的媳婦酸成花一樣的臉兒,心裡就竊竊的偷笑,蠻開心的。但是,好多天都過去了,酸棗樹既不抽枝,也不吐葉。不想,又過了幾天,枝兒幹了,酸棗樹竟全死了。這是我才明白:這酸棗樹窮是窮了些,弱是弱了些,它已經認了命,不屬於自己的領地不爭,不是自己的福份不要,遭世人的冷眼看慣了,實在享受不起這樣的“抬舉”,對這樣的待遇,竟無法適應,便選擇了集體“自殺”。我覺得這應該叫一種骨氣,於是心裡不免生出一些深沉的敬意。

去年十一月,我來到了明月水坊做事。由於平時養成的習慣,我每天早晨都要爬山或者沿盤山公路漫步。

無意中走到了村子後面虎頭寨西側的那道坡上,山坡上分佈著荒草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荊棘,當然,也還有叢叢蓬蓬的酸棗刺。這樣的路,自然是很難行走的。

我不敢因道路艱難而有稍微的懶惰,因為我知道前行的步伐最容易被太多的往事纏住,沉迷於往事又是我這個年齡的人最容易犯的毛病。所以,每天清晨,我照樣堅持爬坡、走路(公路肯定好走的多了)。我發現那些酸棗樹,葉子已經枯落,技頭的酸棗也是零零星星,喉嚨間的唾液便不由自主的湧了上來,完全是那種望梅止渴的感覺。便想起當年在家鄉的崖頭給大嫂打酸棗的情景,不知不覺竟走到了一處崖下,撿一塊石子,用力扔了出去,枝頭的酸棗滾落下來,只是已經乾癟了,棗身上佈滿了皺褶。我沒有像小時候那樣撿一把塞進嘴裡,而是學著當年的大嫂,撿起一顆,吹吹塵土,放在口裡慢慢吮吸,酸棗的皮兒破了,那尖尖的酸便在口裡亂竄,就像頑皮的童年,渾身頓時來了精神。就這樣讓我重新咀嚼到了童年的味道,我彷彿覺得這紅紅的、薄薄的酸棗皮裡包裹的都是從前的歲月和時光。

打那之後,我彷彿覺得我的散步並不是為了鍛鍊,而是為了那些酸棗,每走到酸棗樹叢處,就扔一塊石頭,撿幾顆酸棗,放在口裡輕輕吮吸。一日,石頭大了,用力猛了,酸棗竟落了許多,一口氣撿了滿滿一把,像小時候那樣塞進嘴裡,用力咀嚼,用力吮吸,酸得我齜牙裂嘴,真想像兒時那樣躺在草地上一邊狂笑 ,一邊打滾兒……

是2018年9月的一天,我又一次走到一處山崖下,山上的花草樹木雖然還綠意依舊、枝葉繁茂,但是已經透出了濃濃的秋意,綠色中泛著灰褐色或褐黃色,花朵的影蹤消失殆盡,菊花的枝頭正孕育著金黃,樹上的葉子大部分都變成了黃綠色或灰黃色,地上已經被鬆軟的樹葉所覆蓋,四周有些蕭條。而那些酸棗樹叢上,原來本就不太茂盛的葉子更顯得七零八落,但是,枝頭上的酸棗卻愈發顯得格外亮眼:綠色的、黃綠色的、綠紅相間的、紅色的,隨著清涼的晨風,在不停的舞動。

我順手撿起一塊石頭,正準備扔出去,突然發現在一株晃動不停地酸棗樹下正蹲著一隻灰鼠,警惕的瞪著賊溜溜的黑亮的小眼睛全神貫注的盯著我。顯然,灰鼠和我一樣,也是為酸棗而來,它發現了我,卻很不情願從原地離開,只是棗樹從裡輕捷的蹦跳,一副極不情願的樣子。我不願和他相爭,只得輕輕把石頭放下,定立在原地,靜靜地看著這個非常可愛的小精靈。灰鼠好像讀懂了我的友好,又小心翼翼地折了回來,熟煉地用兩隻靈巧的前爪撿食著酸棗。我想這山崖就是一個大餐桌,酸棗就是餐桌上的菜餚,我和灰鼠都是這餐桌上的食客,自然,我沒有灰鼠文雅,吃相也肯定沒有它好看。

就這樣,我幾乎每天早上都要和灰鼠在這裡邂逅。時間久了,我們熟悉了,便形成了一種默契,只要它在,我決不去撿石頭,只是看著他吃。當它不在時,我便打幾顆解解口饞。

其實,當我仔細觀察時,才進一步發現,酸棗樹雖小,生活的地方是那樣的貧瘠、那樣的惡劣,但它並不猥瑣,枝條依舊是那樣的堅挺有力,棘刺依舊是那樣的尖銳鋒利,不管誰喜歡不喜歡,它一直保持著自己原始的味道和固有的性格,這種感覺禁不住讓我檢討起自己:現在我的身上究竟還有多少屬於自己的、原本就與生俱來的性格?

我刻板的工作依舊在不緊不慢的繼續著,我每天的活動依舊在循規蹈矩的堅持著。再過幾天,就是中秋節了,再往後面就是深秋。深秋到了,酸棗樹上的酸棗也該落得差不多光了,我想,那隻可愛的灰鼠還會去到那個地方嗎?但不管怎樣,我依舊一次又一次的走到山崖前,看看酸棗樹,當然也想看看灰鼠。

灰鼠自然又來了,這裡可食的酸棗已經很少了,稀稀拉拉,凌亂的吊掛在細小的枝頭上,樹葉也少的可憐,但樹身上鋒利的棗刺愈發顯眼。灰鼠還在地上的草叢裡來回蹦跳著,撿拾著不多的食物,時不時地抬起頭來,用兩隻小米粒大小、烏亮的小眼睛朝四面來回掃射著,顯然,它還在痴痴地守候著什麼,從神情中可以看出,它應該有些寂寞。

我有些彷徨,想對它笑笑,但沒有笑出,我只想把這份親切放在心裡。

“小朋友,秋天到了,天已經變涼了,冬天也不遠了,你不走嗎?酸棗沒有了,我以後就很少來這裡了。”

它好象聽懂了,又好象沒有聽懂,似乎有些痴迷的看著我轉身離去,但它卻沒有離開,我感覺到的。

也許灰鼠在想,你為什麼要走啊?為什麼會輕率地就把這份留戀丟下了!人類告別一件事為什麼就那麼的輕而易舉?難道在人類的生命中就有一種某時非要離開不可的規定?它一定覺得這種莫須有的規定不可思議,但它自己還是以它自己固有的方式執著守候著這份簡單的留戀。

good-bye,酸棗樹!

good-bye,小灰鼠!

「董宏偉」那叢叢蓬蓬的酸棗“樹”

作者簡介:董宏偉,某特殊教育學校勤雜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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