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民眼中的寻常往事。普通人眼中的怜悯刺痛了我。朋友说，是人，就有人性。人性需要彼此唤醒。）
绘本《红玉》
这是一个发生在北海道的真实故事。
绘本《红玉》是日本小学高年级、中学的推荐读物（課題図書）。我在图书馆的推荐书书架上看到它，读后感唯有“百感交集”四字可以形容，更多的无法表达准确。
惟愿世上永远不再有战争和人为的苦难。
1945年，终战那年的秋天，父亲的果园像往年一样，果实累累。
刚刚从战场回来父亲每天眺望着苹果园感叹，“春天开白花，秋天结出红色果实，苹果很了不起呢。”
就只等再长熟一些，摘果子收获了。
父亲钉箱子
总算等到这一天，可以和家里人还有村里的人一起收获苹果了。村子里有一些人家的男人回不来了，但今年的果园肯定比往年热闹。
（父亲的心声：再也不用去战场啦）
月光笼罩庭院，虫鸣唧唧。父亲蹲在院中，一个又一个仔细地钉着准备装苹果的木箱。
到9月末，第一场雪下过，远处的山脉已经白雪覆盖。清澄的秋风吹过，酸酸甜甜的果香扑面而来。
（父亲的心声：差不多该收获苹果了）
那一日，父亲按捺着心中激动，挨户拜托村里人帮忙摘苹果。
然而就在那一日，苹果园遭强盗了：果园里闯进几十个人抢摘苹果。
他们，不是日本人，是在河对面煤矿做工的朝鲜人和中国人。
河那边的煤矿有5千朝鲜人、1千中国人苦工，是被日本军队从他们的家乡掳来，关在煤矿，逼他们干挖煤的重体力活。饥寒、劳累和营养不良在短短3年间中夺去了几百个劳工的生命。
我父亲和村里人冬天到煤矿做马夫，亲眼看到那些苦工如何被虐待：监工用绳子把那些人拴在一起，用铁铲打他们，逼他们做工。耐不住饥饿，落在路边上霉烂的土豆、鱼骨头捡起来就吃。
而那一日，这些人闯进父亲的苹果园抢摘苹果！
“咋办？”村里人汇聚到父亲家里。事情经过他们都看在眼里，很为父亲担忧。
这一刻在父亲胸中延伸着广袤的高粱地。那是父亲在战场上看到的中国土地。父亲曾两次被军队裹挟到战场，与马匹一起辗转中国各地。日本的军队在中国的土地上，掠夺的又岂止苹果，猪、牛、羊，庄稼，哪一样不是不由分说地夺走？惨不忍睹的情景，父亲看过无数次。但又能怎样？只能告诉自己，什么也没看见过。
（父亲的心声：不就是几个苹果么？）
父亲心里很明白，脚下不由自主迈步往外走。
“你去哪？”村里人拼命想拦住父亲，“他们会把你揍个半死不活！“
父亲还是毫不犹豫地朝苹果园走去。
苹果园中那些中国人、朝鲜人，一个个地都瘦得只剩皮包骨。他们一边抓着苹果大口啃，一边很兴奋地喊着、叫着，招呼同伴。
“不要摘走我的苹果”
衣衫褴褛的中国劳工
父亲不懂朝鲜语，中国话会一点点，能跟人打招呼。
“先生，先生，你......”父亲试图叫住其中一个穿着破破烂烂中式褂子的男子，“请你们不要拿走我的苹果，这些苹果，要卖钱养家。请你们，不要摘苹果。”
父亲用中国话恳求着。开拓荒地，栽种小树苗，像养育自己的孩子一样养大这些苹果，求求你们，不要拿走！
“先生，我的话，能明白吗？”父亲笔直看着那个男子的眼睛说道。
那个骨骼粗大的男子抱住双臂，尖锐的目光与父亲对峙。“我听明白了。”男子的声音低沉而挟威，眼中却似有一丝温和的笑意。“完全听懂了。”
父亲松了一口气（父亲的心声：他听懂了！），他发觉自己全身颤抖，还想说点什么，却澎拜胸中，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一块好地，”穿着中国衣服的大个子男人抓了一把土在手中揉捏着，抬手招呼同伴，“好了我们回去吧，苹果都放下。”
堆成小山的苹果
人群慢慢蠕动起来，所有的人都把掖在怀里的苹果掏出来，放在父亲面前，静静地走出果园。
一只又一只擦得锃亮，泛着红光的“红玉”苹果在父亲脚下堆成小山。
那些人消失在远处
“已经摘下来的，你们带走吧！”父亲拼命压住身体的颤抖，这一个声音心底回荡着，却没能从嗓中叫出。
就那样，父亲久久地站在苹果堆后面，看着一群身着破衣碎片的人消失在黑土地的另一边，眼泪不停歇地往下流。
苹果收获季节过去了，煤矿和村子都掩藏在深雪中。那些中国、朝鲜劳工，是否回到故国？父亲不知道。
自那以后，每年秋天苹果飘香的季节，父亲总会对自己的孩子们说起这些人、这些事。
“那些人，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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