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故事」懲罰

林漢相信一見鍾情的愛情,四目相對的剎那間,那種火星撞地球的感覺,彷彿聽到自己心在強烈震盪的聲音。那年,林漢在一家工廠當保安隊長,已經很知足了,只是看到卿卿我我的情侶在面前走來走去,他猛然覺得自己生活少了點什麼。

事實上,林漢不敢談婚論嫁,是因為心裡有個痛苦的秘密。一個週六的晚上,天空飄灑著霏霏細雨。已經11點過了,在生活區值夜班的林漢鎖上小鐵門,到裡面倒開水。返回門衛室坐下,一個怯怯的女中音響起:“老鄉,開下門。”工廠是三班倒,生活區可通宵出入。林漢伸出頭看見了一位長得不算漂亮卻有著烏黑眼睛、瓜子臉的女孩站在寒風中不停地跺腳。

林漢拿出鑰匙正要開門,卻突然一臉壞笑地說:“門可以開,但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女孩一雙眸子亮晶晶地閃爍:“你說是什麼事,不會要我的命就行。”林漢呵呵一笑:“很簡單,叫我一聲哥哥。”其實玩笑開到這兒,林漢已在掏鑰匙了,適可而止嘛。沒想到女孩脆生生地衝他喊道:“哥!”直叫得林漢心舒骨麻。

林漢手忙腳亂地把女孩迎了進來,女孩兒紅著臉瞟了他一眼,也耍起了嘴皮子:“撿了便宜,該長個耳朵了吧。”多麼熟悉的鄉音,林漢不由得驚叫了一聲:“我們是如假包換的老鄉啊。”林漢定定的眼神正好與女孩投過來的目光連接,她大方地自我介紹叫桂珍,直到她步態輕盈走進宿舍樓,林漢吞了又吞的口水仍殘留了一絲甜津津的味道。

桂珍是部門新招的統計文員,順理成章成了林漢的妹子,總是甜甜地叫他哥,逗得同事個個瞪大眼:“小子,你何時冒出來個妹妹喲。”當然從內心講,林漢是不滿足做兄妹的,同桂珍走在街頭,他別有用心靠近她,桂珍往往靈巧地躲避開,拉下了臉說:“再沒哥哥樣,小妹不理你了。”但林漢又小心翼翼地保持一段距離,她又衝他扮鬼臉,咯咯地笑著說:“我是老虎要吃你啊。”

其實,林漢分明能夠感受到桂珍的一腔柔情,碰到他值夜班,她準時送來熱氣騰騰的宵夜,他說:“你趕緊回去睡覺吧,要不明天的上班會遲到的。”桂珍頭一歪,噘起櫻桃小嘴:“偏不!”她靜靜地看著林漢吃完霄夜,這才戀戀不捨地站起身,走到門口又回頭一望。也許,就差捅破那層窗戶紙了。

林漢喜歡翻弄雜誌,記下幾招追女妙計不成問題,既然我有情你有意,男子漢大丈夫的,是該亮劍的時候了。林漢租了個一室一廳,然後給桂珍打了個電話:“妹子喲,我有事找你。”聽得出那邊很感興趣,一個勁地問到底是不是中了500萬大獎。林漢說:“你過來就知道了嘛。”桂珍搭摩的10分鐘後趕到,衝上來一記粉拳:“我以為你快成猴精了呢。”可是當林漢把她領到收拾一新的房子時,桂珍卻禁不住東瞅瞅西看看,驚喜地歡叫,這下可以告別集體宿舍了,接著興致盎然提議買菜。林漢說早準備好了,她利索地圍上一條碎花裙子,擇菜,清洗,整齊放好,林漢在一旁取笑道:“有點小媳婦的風範呀。”桂珍被惹惱了欲作打人狀,女孩子的臉皮到底薄些,她的臉頰很快片片紅霞飛。

吃完飯,外面已是漆黑一團了,不知何時還下起了雨,滴滴答答的雨聲像在挽留尊貴的客人,桂珍沒回宿舍的意思,心裡按捺不了狂喜的林漢不露聲色提議:“老天爺都幫我留客,不如這樣,你在床鋪上將就一晚,我嘛,打個地鋪,做你最忠實的保鏢。”桂珍睫毛一揚,說:“那你挖出心臟保證不打我的壞主意。”林漢假裝老老實實躺下了。腦子裡晃盪桂珍的音容相貌、一舉一動,林漢的體內熱浪滾滾。桂珍也不停翻身,顯然也無法入睡。林漢正在胡思亂想,桂珍聲音抖抖顫顫地問:“哥,你睡著了嗎,我好冷。”林漢幾乎是鯉魚打挺一躍而起將被褥蓋在她身上,與時同時,脖子被兩條水蛇一樣的手默契纏緊了。那晚,林漢和桂珍把自己完全交給了對方。

第二天一早醒來,桂珍狠狠抄起枕頭向林漢砸來:“好個披人皮的狼,竟敢欺付我!”說著嚶嚶抽泣著,林漢像落水狗逃出門外,等買回早餐,推開門,桂珍冷不防像只溫馴的貓伏在他懷裡,輕輕說:“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是你的人了,我愛你。”林漢唯有緊緊相擁:“我也愛你。”然後情深款款哼唱桂珍最喜歡的《老鼠愛大米》……從那以後,早上,他們相依著走向公司,下了班,在工友羨慕的注視下有說有笑返回溫馨的“家”,一起去買菜、做飯。艱辛的打工生活因有愛情的滋潤,突然充滿了陽光。

春節的氣氛在南方的天空飄蕩。這些年在廣州謀生未曾探望過年邁的父母,林漢早早決定回老家過個團圓年,順便讓桂珍同急切想抱孫子的父母見面,按照家鄉的風俗把親事定下來,最好能夠趁熱打鐵一條龍辦理結婚證。兩人踏上了返鄉的火車,又坐中巴,搭摩托,風塵僕僕來到林漢家的二層白色小樓前。

聞聲而出的母親驚喜地接過林漢手上的包,卻對一旁的桂珍視而不見,哪怕桂珍甜甜地叫了聲“媽媽”,母親也只是不冷不熱地點一下頭。林漢心裡湧起不詳的預感,父母為人處世在十里八鄉很受敬重啊,莫非對桂珍不滿意。他強作歡顏拉著一臉尷尬的桂珍進了屋,母親這才禮節性地招呼桂珍坐。

當晚,父母安排桂珍與隔壁堂叔家的妹妹睡。父母像警察查戶口一樣盤問桂珍的情況,林漢一一作了回答,表示與桂珍是真心相愛的,任何人都拆不散他們,懇請老人成全。“哎——”父親長長嘆了口氣,說,“我們也不是老封建,更不願棒打鴛鴦,你知道不,小虹又來家裡問你哪天回來,人家也是關心你啊,都送新年禮物了,她許諾一旦定親,她肯定會調用劉鎮長的關係把你弄到鎮政府搞新聞報道。你不是暗戀過小虹嗎,一直做著記者夢嗎?大好機會擺在面前,我們只能把話說到這兒,剩下的由你拿主意,不過雄娃啊,不是誰都能攀上劉鎮長,再說打工也不能打一輩子吧。”

林漢端著的茶杯“咣噹”一聲掉在地上,茶水灑了一地,小虹是他的高中同學,有過那種朦朦朧朧的意思。父親的話明顯擊中了林漢內心最軟弱的部分,瞬間大腦陷入一片模糊,一邊是兩情相悅、兩心相許的桂珍,一邊是鎮長千金,公認的大美女,重要的是她扶林漢一把就能改變林漢的命運。彷彿有兩雙手將林漢往不同的方向拉,但天平逐漸向小虹傾斜了,事情明擺著,如果做專職新聞報道,他很可能走上一條光明大道。這像一記重錘砸在人性最醜陋的一面,食著人間煙火,曾經的山盟海誓在自私、勢利面前像撕碎的紙片,漫無邊際飄揚。

聰明的桂珍察覺到了異樣,第二天提出要走。林漢假惺惺地挽留了一番,告訴她自己有苦衷的,她善解人意地對林漢說:“我明白,冷靜一段時間再說吧。”懷著解脫、內疚、沉重纏繞的心情,林漢送桂珍到小鎮車站,一路上,伶牙俐齒的桂珍顯現少有的木訥,好幾次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開往縣城的客車駛來,她低聲說了句:“我走了。”頭也不回上了車。

小虹很快取代了桂珍在林漢心中的位置,她果真沒食言,林漢有了鎮長這個靠山,到鎮政府負責宣傳報道。生活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臉,天天美女陪同,幹一份喜愛的工作,林漢沉浸在別人羨慕的目光和讚揚聲中,有種飄飄然不知所措的感覺,曾經殘留的對桂珍的愧疚不知不覺煙消雲散,即使做不到將她忘得一乾二淨,但是隻能犧牲她的一腔柔情了。

倒是桂珍來找過林漢一回,或許知曉他已經移情別戀,她同林漢沒說幾句話就離開了。何況在小虹的身邊,林漢也不可能怎樣,長痛不如短痛。然而輕易得到的東西是易碎品,林漢骨子裡那種率真、清高的個性,始終不能徹底融入官場那些無處不在的居心叵測、爾虞我詐的傾軋,尤其是辛苦採寫的稿件,不得不輪流署上書記、鎮長他們的大名,而自己最靠後的小名像把鋒利的刀子,一點一點割著他的自尊,盡情地恥笑他的愛慕虛榮。自然而然,林漢越是討厭面對這一切,越顯得孤寂、落寞和不合群。

忍辱負重幹了一年,林漢在那個圈子成了孤家寡人,只好打起了退堂鼓,下定決心再次到南方打工。一向霸道的小虹氣不打一處來,沒料到平時她指東不敢往西的窩囊廢,竟敢毅然決然地扔掉銀飯碗。林漢爭辯了一句,惱怒的小虹在眾目睽睽下,揮起巴掌摑在他臉上,尖酸刻薄地罵著:“不識好歹的傢伙,滾,我不想再看到你!”林漢捂住火辣辣的臉,在圍觀者的鬨笑聲中狼狽而逃。幾天後冷靜下來,林漢找小虹要求和好,吃驚地看到她身邊已有了別的男人鞍前馬後。他沒有死纏爛打,輕輕對自己說,該離開了。

林漢找了份洗水廠跟車的工作,實際上是大半個搬運工,辛苦且勞累,他試圖忘記所有的痛苦,讓時間慢慢療傷,有朝一日開始新的生活。在父母的催促下,林漢草草結婚,然而一晃3年,妻子的肚皮仍然沒有大起來。林漢被妻子拖著去醫院檢查,診斷書清楚地寫著林漢不能生育,莫非就是有一次爭執中小虹猛踢自己的下體造成的?林漢不敢往下想了,只有同妻子勞燕分飛。

一天,正值輪休的林漢在鎮上轉悠,偶然遇到以前的同事秀玉,她也是桂珍情同手足的姐妹。秀玉口不擇言告訴林漢,桂珍的娃娃都讀幼兒園了。就在與林漢分手的半年後,桂珍與她通過一次電話,因為早產了個女嬰,逼迫她不得不結婚,還說你對她很體貼哩。說到這兒,秀玉疑惑地望著林漢說:“你倆是天生一對,一直就跟穿連襠褲似的,怎麼,她沒跟你一塊兒出來啊。”

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這麼說,桂珍是帶著我和她的孩子出嫁了。孩子,長得怎麼樣,像我還是像桂珍?”林漢匆忙找了個理由告別秀玉,發瘋一樣衝進附近公園的偏僻一隅,像做錯了事的小孩號啕大哭。雖然被林漢絕情拋棄,可是善良的桂珍沒像那些潑婦把髒水往他身上潑,獨自承擔著屈辱和艱辛。林漢真想見見自己的骨肉,可是他已經當了一次負心漢了,還有臉去打攪桂珍相對安寧的生活嗎?

“不管你怎樣對我,愛你是我唯一的選擇。

“哪天你真的去要飯,我替你拿打狗棍……”

耳邊迴盪著桂珍認真的誓言,不遠處的街邊小店傳出那首低沉、婉轉的《多少愛可以重來》,林漢只覺得自己成了一具行屍走肉,這輩子失去了做父親的權利,林漢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咬牙切齒地罵道:“活該!”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