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型梁旭東:絕不放過你(11)

原型梁旭東:絕不放過你(11)


三人同時起身,匆匆出去。

鄭重在屋裡來回走著,忽然,他聽到外邊匆匆的腳步聲,回到桌後坐下。門開了,魏濤當先,楊昆和徐英茹跟在他後面闖進來。

鄭重皺眉說:“幹什麼你們?慌慌張張的。”

魏濤說:“鄭隊,我們找到了疑點。”

鄭重說:“什麼疑點?”

魏濤說:“那個盜竊案。尿。”

鄭重說:“什麼尿?亂七八糟的。說清楚點!”

魏濤說:“罪犯在沙發上撒的那潑尿。咱們得找法醫重新進行屍檢!這樣,就能確定被陳一龍擊斃的人到底是不是作案人!”

鄭重說:“屍檢報告上沒有麼?”

楊昆說:“屍檢報告側重的是死亡原因、彈痕等,沒有進行解剖。”

鄭重瞪了他一眼說:“早幹什麼來?”

楊昆說:“我們以為,這是個鐵案了。”

鄭重說:“給法醫打電話安排一下。”

楊昆說:“是。”拿電話,撥號說:“喂,法醫科麼?我找柳科長……柳科長你好,我是刑警隊楊昆。邱局家那個案子,我們想請你們再做一次屍檢……什麼?我們怎麼不知道?……啊,好,再見。”他頹喪地放下了電話,瞅著鄭重。

鄭重問:“怎麼了?”

楊昆說:“屍體今天早上已經火化了。”

魏濤和徐英茹大驚:“啊?”

楊昆對鄭重說:“法醫科打的報告,你上市局開會去了,邱副局長籤的字。”

魏濤懊悔地跺著腳:“咳!”

徐英茹和楊昆也都很懊悔,難過地低著頭。

鄭重看看他們,平靜地說:“化了就化了吧。雖然說即使重新屍檢,這個案子也不大可能有什麼出人,但這件事還是應該成為一個教訓,就是我們在辦案時,即使是對那些看起來毫無破綻的鐵案,也要認真再認真,仔細再仔細,把每個環節、每一條線索,都認認真真地反覆持清楚,這樣,才能經起歷史的考驗,才能做到無論什麼時候提起我們辦過的案件,都能心中無愧無憾。”

楊昆等三人默默地低頭聽著,魏濤覺得臉上一陣陣發燒。從隊長辦公室出來,三個人都有點垂頭喪氣,徐英茹還落了兩滴眼淚。其他組的人都出去辦案了,他們三個坐在辦公室裡,越想心裡越覺得窩囊。

楊昆說:“咳,都怨我。幹了這麼多年的刑警,卻出了這麼大的紙漏。鄭隊批評得對,雖然這個案子看著已是鐵案,可因為我們有紕漏,以後當我們想起這個案子的時候,心裡還是會不舒服哇。”

魏濤說:“有個事我奇怪,鄭隊一再叫我們看卷,他自己是不是已經發現這個問題了?怎麼不提出屍檢呢?”

楊昆說:“也不一定,他不還忙那個碎屍案呢麼?哪有工夫細看這個?再說,這個案子分工由咱們管,咱們具體辦案人不提出懷疑,在他那個位置,怎麼說話?咱們假設啊,如果這個案子有問題,我是說如果,那邱局家的報失清單怎麼會和死者遺留的物證吻合?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鄭隊要是提出屍檢,那不是表明他懷疑邱局了麼?屍檢的結果如果證實了死者就是盜竊犯,這可能性至少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吧?那他以後還怎麼工作?”

魏濤說:“可咱們是刑警……”

楊昆說:“是刑警就應該認真再認真,仔細再仔細!我覺得你思維方式有問題,明明是咱們自己的責任,你埋怨別人幹什麼?”

魏濤低下頭說:“是。”猛地向桌上捶了一拳說:“我現在都恨死我了!”

楊昆說:“誰都一樣,可後悔有什麼用啊!一點用都沒有!”

都說是後悔沒用,可人卻不能因為沒用就不後悔了。魏濤一下午都蔫頭耷腦。回到所裡,周所長還沒走,聽他講了局裡的事,也覺這個紕漏出的太不應該。見他沒心思吃飯,就出去上小賣店買了一包花生米、二十個豆腐串,一瓶當地小燒分倒在兩個茶缸裡,拉他對坐喝起來。

魏濤也不吃東西,喝了兩口酒,就拿出煙來點著悶悶地抽著。

周所長端起茶缸說:“算了,別想了。來,喝一口。”

魏濤跟他喝酒,將茶缸重重地放在桌上說:“跟你說,所長,我真慘死了!楊昆說得對,我們對這個案子,是太情緒化了。一聽說案子叫別人破了,而且還是那個剛當上警察的陳一龍,心裡光顧窩囊了,對案子一點興趣也沒有了。鄭隊叫我們看了兩次卷,我們看卷的時候就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念,重點核一遍失物和報失的材料是否吻合,其他的根本就沒動腦,咳……”

周所長說:“咱倆一個脾氣,好衝動。以後細心點吧。”他嘆了口氣說:“這社會複雜呀。今天局治安科麻科長來了,說是大鵬認罪態度很好,又交了罰款,要寬大處理,讓他開業了。”

魏濤說:“嗯?”

周所長冷笑一下說:“開就讓他開,犯法我就封!記得我跟陳一龍打的賭吧?我說他要是穿上這身皮,我就不當這個派出所長,現在他不光穿上這身皮了,還能辦成這個事,好啊,我倒要跟他較量較量,豁出我這個派出所長不當,我也要跟他拼個魚死網破!”

魏濤拿起杯子,和他撞了一下。

大鵬洗浴中心門口,鞭炮震響,門前貼著開業大吉幾個字。這洗浴中心門面不大,但因為情況特殊,所以來祝賀的人不少。松江市黑道上的人物有人看魯佔山和仇伍的面子,有人看陳一龍的面子,也有一些小混混和大鵬是朋友,還有一些人就是想來看熱鬧,反正差不多都來了。門前高級轎車就停了二三十輛,大鵬覺得掙足了面子。

其實真正覺得有面子的是陳一龍。按老陸的安排,他開了一輛4500,後面跟了兩輛奔馳,除他自己以外,十二個手下一色藏藍色的西裝,打著藍底白花的領帶,一下車,就定住了所有人的眼珠。他們在那裡停了一共也沒有十分鐘,大鵬再三挽留也沒吃他那頓飯,可就這十分鐘,陳一龍覺得比自己活這二十幾年都風光。回到夜總會,他意猶未盡,叫人買來了西瓜等水果,通知大家晚飯後開茶話會。一夥興高采烈地聚在一起,談笑風生,講起這一段的經歷,人人都興趣十足。

陳一龍說:“勝子,你那牙怎麼樣了?”

莫春勝毗牙說:“鑲上了,烤磁的,比原來那人牙還白!”

賀彪說:“原來那也不是個人牙。”

眾人笑著。

陳一龍拿塊西瓜遞給老陸說:“陸書記,你吃。”

老陸笑著擺擺手說:“龍哥,你這英雄一當,大鵬洗浴中心再一開,咱們效益可是好得很哪。都彙報彙報。”

洪明亮說:“傍黑兒迪廳那個夏鐵今天來了,前幾天他還說你賣給他的勞力士是假的,他找人看了,不值三萬塊錢,要退,剛才來又說是真的,不退了。”

莫春勝說:“明天麻將局,趙老本本來說有事不來了,叫人給咱們捎一千塊錢來,剛才又打電話,問缺不缺人手。”

陳一龍興奮地敲著桌子,對老陸說:“你瞅瞅你瞅瞅,這幫勢力眼哪,都聽著風找上來了!亮子,迪廳認帳就算了,那個趙老本,勝子你三天之內給我找到他,先叫他瘸兩天兒再說!”

王東平說:“老袁那個店有點麻煩,不光十二萬不兌,還說給多錢都不兌了!”

陳一龍說:“不兌好啊,你找兩個醉鬼去砸他一下,行動吧。”莫春勝等均面有喜色地答應著。

陳一龍的電話響了,他接電話說:“對,是我,什麼?好,我知道了。”他合上電話,沉下臉說:“大鵬的洗浴中心,又讓姓周的給封了!”

屋裡的氣氛立時沉悶下來,誰也不敢吭聲,都看著陳一龍。

陳一龍突然冷笑一聲說:“嘿,這個嘴巴子扇的實惠,下午開業,晚上就查封……”他往自己臉上狠狠地打了個嘴巴,暴跳如雷說:“老陸你聽著沒有?”

沒人敢吭聲。

張信東在屋裡來回轉著,突然狠狠地掀翻了果盤說:“弟兄們,抄傢伙,上茶!”

賀彪等呼地一下站起來,匆匆出去。

老陸沉著臉坐在那兒沒吭聲。

新安派出所門前靜悄悄的,只有那一盞紅燈發著暗淡的光。從外面看進去,裡面黑乎乎的,只有所長室和另一間辦公室亮著燈。

所長室裡坐著三四個妓女,周所長和一個女民警在訊問著。另一間辦公室裡,坐著三四個嫖客,小孫和另一個年輕民警在做著筆錄,除這兩間房外,其他的屋子都黑著燈,好像沒有一點防備,其實已經設下了埋伏。在派出所正門出去,有兩間廂房,是所裡的群眾來訪接待室,李所長帶著幾個民警關了燈,坐在窗口守候著。一放哨的民警悄聲地“噓”了一聲,屋裡人都攥緊了槍,向外看。

一輛出租車在派出所門前停下,車窗搖下,一隻望遠鏡從裡面探出來,鏡片反著光。

出租車開走,李所長拉了一下槍栓,屋裡的人都把子彈頂上了膛。

在派出所的廁所裡,魏濤和兩個民警持槍守在窗口。

三輛出租車首尾相接在通往新安的路上急馳著。老陸坐在第一輛車的前座上,他身後是陳一龍和賀彪,賀彪手裡握著一把獵槍。

老陸突然發話說:“停車。”

車尖叫著煞住。

陳一龍說:“幹什麼?”

老陸說:“龍哥,肯定有埋伏!”

陳一龍說:“嗯?”

老陸說:“周所長是老警察,姓魏的又是刑警,上次他們吃了虧,絕不會吃第二次。”

賀彪說:“劉彬偵察過了……”

陳一龍舉手止住他說:“陸書記說的對,撤!”

車調頭,賀彪用對講機聯絡說:“二號三號,上果盤了。”後面的車跟著拐回去。

天已經放亮了,在接待室裡埋伏的民警都疲憊不堪,有一個坐在椅上睡著了,打著呼嚕,旁邊的人捅捅他說:“衝!”睡覺的民警猛地躍起,踩著凳子推開窗就要跳,旁邊一民警抱住他,眾人笑成一團。

周所長從所裡出來,喊著:“撤回來吧!”

眾人伸著懶腰,打著哈欠回到所裡,聚到最大的那間辦公室裡,桌子上椅子上都坐滿了人。在廁所設伏的民警進來說:“所長,咱們那廁所得整整啦,這一宿把人燻的……”眾人笑起來。

李副所長說:“天都亮了,自己找地方打個盹吧。別都睡實呀,黎明的時候最好出事兒。”

周所長說:“你們睡吧,我值班。”眾人聽了這句話,撒腿就往值班室跑,去搶那幾張床,腿慢的有的去了接待室,有的乾脆就地拽把椅子,往桌上一趴就睡起來。魏濤的鋪上也睡了兩個警察,他看看沒地方了,便往所長室去,周所長在寫材料,魏濤在他對面坐下說:“沒來哈?”

周所長說:“收穫也不小。大鵬招了,陳一龍分一半利潤,那個蒙面人是不是他且不說,就憑這一條,他就不夠資格當警察!我給局裡寫報告呢,這回我看他還穿不穿這身皮!”

陳一龍在吃早飯,兩個女服務員在一邊侍候著,老陸進來了說:“龍哥,早。”

陳一龍說:“陸書記,來,一起吃。”

老陸說:“不,我吃過了。”

陳一龍擺擺手,待兩個女服務員退出去,對老陸說:“你料事如神。劉彬說,今天一亮天真看著派出所不少人在院裡晃,咱們昨晚要去,肯定中埋伏。”

老陸笑笑說:“那是碰巧了,我這人膽小,遇事顧慮多,派出所有沒有埋伏,其實我也不知道。”

陳一龍說:“你不錯。咱倆一文一武,正好打天下。現在的問題是,大鵬的洗浴中心總得開呀?”

老陸說:“這事先撂一撂,你今天不是上局裡報到麼?先穩住你的位置,一切都好辦。”陳一龍看看他,點點頭說:“嗯,這話對。”

陳一龍比上班時間提前五分來到局長室門前,正要敲門,遠遠地看見魏濤走過來,轉身鑽進了衛生間。魏濤和楊昆從衛生間門口過去,鄭重拿著一張表迎面走過來,對他倆簡單地點點頭,徑奔局長室。

陳一龍從衛生間溜出來,仍在走廊裡等著,他四處看看,走廊裡沒人,敲敲局長室的門,裡面傳來邱副局長的聲音說:“進來。”陳一龍開門說:“局長……”

邱副局長說:“啊,你先在外邊等,會兒,我們正在商量你的事兒。”陳一龍退出來,輕輕帶上門,他有心計地故意沒把門關嚴,留了一個縫,豎起耳朵聽著屋裡的談話。

邱副局長說:“老鄭,你別衝動嘛,坐,有話慢慢說。”

鄭重把那張表拍到邱副局長的桌上說:“這個人,我堅決不要。”

邱副局長說:“鄭重啊,你看能不能再考慮一下,這小子就想當刑警,上邊也一再打招呼,原來我也頂著,把他放到派出所去了,可這回他又立了功,我還怎麼頂?將就一點吧,不差一個人,就當多個打水掃地的。”

鄭重說:“那不行,我們那兒一個蘿蔔頂一個坑,這種廢物我不養。”

邱副局長說:“怎麼這麼說,我看素質還可以嘛。”

鄭重說:“你看看他填的那張表!還高中畢業,那字寫得比蜘蛛爬得還難看,得一個一個地清。一共沒有二百個字,就有二十多個錯別字!那什麼水平那是?”

邱副局長說:“水平可以慢慢培養麼。你們那些刑警文化就都高?寫字就都好?有些案卷也是搞得亂七八糟嘛。”

鄭重說:“所以呀,我才要把住進入關,歷史遺留問題沒辦法,今後得進一個是一個。還有,建築工地和打魏濤的事,是不是與他有關係,有些同志可是有看法。”

邱副局長說:“你呀,還是先人為主。不要聽魏濤一面之詞,我就不信,光看眼睛就能認出人來?這也太玄了麼!”

鄭重說:“不是這個原因,我也不要他。”

邱副局長說:“真不要?”

鄭重說:“肯定不要。除非你把我撤了。”

邱副局長說:“什麼話這是?他陳一龍是誰呀?不就是陳一文的弟弟麼?為了他我就撤一個刑警隊長?你把我這領導看得也太沒水平了,你自己水平也不高。這事先這麼的吧,你不要就讓他上紀檢科。這種要害部門不願意讓他去,你逼的啊。”

鄭重嘿嘿地笑了,說:“怎麼是我逼的?要說逼也是陳一文逼的。”

邱副局長說:“嘿嘿。順心了是不是?去吧。把門口那小子給我叫進來。”

陳一龍挺直腰板站在門邊兩步遠處,鄭重從局長室出來,陳一龍立正說:“大隊長好。”

鄭重沒想到他站姿這麼標準,看了一眼說:“啊,陳一龍,局長叫你進去。”

陳一龍說:“是。”他以一個標準的軍人姿勢向右轉,立正,又向左轉說:“報告!”聽到邱副局長說“進來”後開門進去。鄭重看著他的背影,含意不清地搖搖頭,走了。

美迪夜總會門前,老陸正在門前指揮往新掛的牌子上遮紅綢。

新牌子上寫著:松江市美迪娛樂有限公司。

賀彪等人都在喜氣洋洋地忙著排練。

四個禮儀小姐穿著旗袍,手託著托盤在紅匾下站著,托盤裡放著一把大剪刀,一把小巧玲瓏金色的剪刀。

服務生和小姐們身穿制服,在門旁列隊。

一些人在擺設花籃、掛各單位祝賀的條幅。

門前張燈結綵,四個大紅燈籠上寫著“開業大吉”四個大字。

門兩邊還有四個大氫氣球,氣球上掛著豎幅標語:“熱烈祝賀美迪娛樂有限公司成立!”

“熱烈歡迎各級領導和各界嘉賓光臨指導!”

用氣球吹起的彩門上寫著說:“美迪娛樂,娛樂美迪!”

一夥軍樂隊在那邊彩排。

一輛出租車駛過來,停下,身穿一身嶄新警服的陳一龍下車,引來一片歡呼。

陳一龍上了兩步,站到臺階上,一種領袖感油然而生,他摘下帽子揮動著說:“同志們好!”

眾人沒有反應過來,除兩個頭腦較快的服務生應了聲說:“總經理好”外,沒人應聲。

陳一龍有些掃興說:“素質太差。”

老陸忙說:“再來一遍再來一遍。”對賀彪等悄聲耳語著,賀彪等迅速向眾人傳達著。

陳一龍本來已經戴上了帽子,又摘下來,可胳膊抬了兩下,卻找不到剛才的那種感覺了。

賀彪說:“龍哥,喊哪!”

陳一龍有些僵硬地說:“同志們好!”

眾人喊:“龍哥好!”

陳一龍一愣,又喊:“同志們辛苦了!”

眾人喊:“為美迪服務!”

陳一龍四處看看,覺得有趣,又喊了一遍:“同志們好!”

眾人這一次回應得更齊:“龍哥好!”

陳一龍:“同志們辛苦了!”

眾人:“為美迪服務!”

陳一龍此時才真正找到了感覺,又喊了一遍:“同志們好!”

眾人:“龍哥好!”

陳一龍:“同志們辛苦了!”

眾人:“為美迪服務!”

陳一龍說:“奏樂!”

樂隊奏起樂來。陳一龍說:“不來這個不來這個!來那個,那個……”有膽大的服務生喊著說:“張信哲!”又有人喊著說:“謝霆峰!”頓時亂成一團。賀彪說:“不對不對,你們說那都不好,來個鬼子進村!”

陳一龍說:“對對對,就那個!”

樂隊指揮忍著笑,指揮。樂隊奏起。

陳一龍也改了詞說:“弟兄們好!”

眾人喊:“龍哥好!”

陳一龍說:“弟兄們辛苦了!”

眾人喊:“為美迪服務!”

這場面吸引了不少人,很多群眾在遠處圍觀著,笑著。一輛公共汽車緩緩在門前通過,公共汽車裡的乘客都向外看著。

吳夢站在車窗旁,看著眼前這一幕。車上的人都笑著,只有她沒笑,聽著陳一龍喊聲,她忽然打了一個冷戰,耳邊響起了那個蒙面人的喝叫:“把我的人放開,要不我殺了她!”吳夢尖叫一聲捂住耳朵,車裡的人都側目看著她。

吳夢順著車廂癱倒。

楊昆開著三輪摩托鳴著警笛來到醫院門前,魏濤未待車停穩便從車上跳下來,向醫院裡跑去。

醫院觀察室有兩張病床,現在只有吳夢一個病人躺在床上打吊針,她已經醒過來了,眼睛痴痴地看著天棚。她聽出來了,那個人就是陳一龍,或者說,陳一龍就是那天挾持她的蒙面人,她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魏濤。

魏濤猛地推門進來說:“吳夢!”吳夢看到他,要坐起來,魏濤過去按住她說:“別動,別動!你怎麼了?”

吳夢勉強笑笑說:“我沒事。”魏濤長吁了一口氣說:“可把我嚇完了。一聽說醫院急診室我腦袋都大了。到底怎麼回事,怎麼突然昏倒了?以前沒這毛病啊。”

吳夢說:“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這兩天沒吃飯的關係。”

魏濤說:“就你這身材還用減肥?”忽然悟到,歉疚地說:“是不生我的氣呀?對不起啊,我這幾天實在是太忙,焦頭爛額,那陳一龍……”

吳夢說:“你別提他!”

魏濤看著她說:“怎麼了?”

吳夢轉移話題說:“魏濤,房子你找了麼?”

魏濤說:“哪有時間顧那個……”見吳夢臉色不對,笑著改口說:“不過馬上就找啊,三天,三天之內肯定叫你滿意。”見她仍不高興,嘻皮笑臉地說:“其實,我比你著急,你說這楊昆也是,答應的事麼,一點不上心!”

楊昆推門進來說:“哎哎哎,別什麼都往我身上推啊,前天說沒說帶你看房子……”

魏濤說:“你看你這人,怎麼這麼不會來事呢?”

吳夢扭頭向牆,眼裡滑下一顆淚珠。

周所長的材料寫好了,叫魏詩給他看看,魏濤認真地看了兩遍,說:“行。我特欣賞最後這句:”如果你們領導堅持要把陳一龍這種社會渣滓留在神聖的公安隊伍內,我辭職抗議。‘把筆給我……“周所長說:”幹什麼?“魏濤說:”我籤個名。“

周所長說:“待著你的,這事跟你沒關係。”

老陸既然安下心來在美迪幹了,辦公室也就弄得漂亮起來。房子是原來就裝修好的,只換了個辦公桌,又沿牆添了一大排書櫃,他給負責圖書市場的莫春勝開了個書單,莫春勝拿著到圖書市場去,這家挑一包,那家挑一包,不到一天就拉滿滿一小卡車回來,把那一排書櫃裝得滿滿登登,瞅著氣勢就不一樣了。

老陸字寫得挺好,沒事常練練。這天正寫的高興,陳一龍氣沖沖地進來了,老陸看看牆上的鐘說:“龍哥,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陳一龍說:“老陸,麻煩又來了。”

老陸說:“怎麼了?”陳一龍說:一邱局把我叫去訓了一頓,還是那兩個冤家。姓周的給局裡打了報告,說大鵬招了,洗浴中心有我一半股份。要求把我退回去。還威脅說要是不把我清出去,他就辭職!邱局叫我寫個說明材料,你寫吧,寫完我抄。“

老陸思索著說:“咱們跟大鵬是口頭協議,他可以招你也可以不承認嘛。”

陳一龍說:“我跟邱局也是這麼說的,可他讓我寫個詳細說明,留個底子唄。我發現這當官的陰得很。”

老陸笑笑。

陳一龍說:“還有,姓魏的,好像對李小鬼的死起疑心了,前幾天突然提出要屍檢,你說賀彪也是,在局長家沙發上撒潑尿得瑟什麼?”

老陸緊張說:“撒潑尿?他沒說呀?那麻煩了。”

陳一龍說:“幸虧屍體已經火化了。”老陸咬著牙說:“這個賀彪。”陳一龍說:“賀彪我教訓他。現在的關鍵是,你怎麼給我擺平姓周的和姓魏的。”

老陸低頭想著,他的煙沒了,伸手要拿煙,陳一龍把自己的煙遞給他,老陸續著煙說:“我琢磨邱局能壓下來,如果實在不行,就告他們吧。”

陳一龍說:“嗯?”

老陸說:“對,告他。叫勝子出頭,他不是掉了顆牙麼?這牙掉得好。現在電視裡總講抓警風警紀,咱們一告,再請文哥在上邊給加點壓力,他這個所長怕是得挪挪窩。姓魏的弄不好也得背個處分。”

陳一龍說:“行,那就告!我這就叫勝子過來。”老陸說:“不忙。先把他辭了,理由就是跟警察打架,他再告誰,與公司就沒有關係了。”陳一龍說:“嗯,好。”

老陸說:“公司要開業了,打官司不吉利。再說,咱們也得看看邱局怎麼走。”

楊昆、魏濤和藍帆在看房子。這是處一室一廳的房子,多年沒有粉刷了,幾件簡單的傢俱上佈滿灰塵。

房主在廳裡站著。魏濤說:“多錢一月?”房主說:“四百。”魏濤說:“不能便宜點?”房主說:“我這是最低價了,我這三氣全,二十四小時有水,再有這位置。”

楊昆說:“那你得收拾一下,刮刮大白呀,這地上,怎麼也得鋪點地板革吧?”房主說:“行,都行,錢你出。”

魏濤看看吳夢。

吳夢搖搖頭。

看完房出來,魏濤要請楊昆吃麥當勞,楊昆因為房子沒找妥,覺得不大好意思,說什麼也不肯,一個人先走了。魏濤和吳夢在江邊的麥當勞餐廳吃了點快餐,出來沿著江邊散步。吳夢情緒不太高,魏濤緊跟著她哄著,說:“沒事,這兩份不行明天咱們再找,松江市這麼大,我不信還租不著個合適的房。”

吳夢勉強笑笑說:“你上心就好。”魏濤說:“這話說的,結婚這麼大事,我能不上心麼?這些天哪,我是真騰不出工夫。”想起案情,又激動起來說:“哎吳夢你說,那天挾持你那個人是不是陳一龍?”

吳夢一聽他提陳一龍,加快腳步,魏濤倒退著走在她前面說:“我反覆回憶,那雙眼睛跟工地那雙一樣一樣的,我絕不會認錯!可你說怎麼有那麼多大官給陳一龍作證呢?那都是些常上電視的人哪,這社會真就腐敗成那樣了?”

吳夢忍無可忍地說:“魏濤,你再提陳一龍這三個字,就給我滾蛋!”她跑到路邊,招手就攔出租車。魏濤忙去拉住她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說了,不說了行了吧?”一出租車停下來,魏濤揮手,出租車開走了。

吳夢又招手叫車,魏濤抱住她的雙臂說:“好了好了,我錯了,我錯了行了吧?我保證再也不提那三字,不提行了吧?”將吳夢半抱半推地攔回到人行道上。

有三四個行人圍觀著,吳夢說:“你幹什麼你!撒手哇!”魏濤鬆開手,吳夢看看圍觀的人,憤憤地往前走,魏濤在後邊跟著她,嘻皮笑臉地說:“吃冰棍不?”

吳夢不吭聲。

魏濤說:“要不,來袋苞米花?”

吳夢仍不吭聲。

魏濤說:“喝瓶可樂?”

吳夢說:“你有意思呀!”

魏濤情緒低落下來說:“對不起啊。”吳夢沒有說話,繼續向前走。兩人默默地走著。

魏濤忽然長嘆了一口氣說:“沒意思,吳夢我跟你說,真沒意思。你我都知道,陳一龍是個什麼玩意?社會渣滓!可這社會就有那麼股暗流,能把這渣滓從暗處拱起來,叫他們大搖大擺地橫行在江面上,叫他發財、當警察、還當英雄,叫他們攪混了這一江水呀……周所長打了兩次報告,我也跟鄭隊反應了那天派出所的事,可咱們說話,根本就沒人信,他們寧願相信一個渣滓,也不相信兩個正直的警察……哎,吳夢!”

吳夢已經鑽進了一輛出租車,開走了。魏濤衝著出租車喊著說:“沒意思,真沒意思!”

他眼裡忽然湧滿了淚水。

袁鳳儀看《西部太陽》看上了癮,看了一遍又一遍,看一遍流一遍淚。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喜歡這部劇,反正就覺得想看,看不夠。

老陸回來了,見她又在看《西部太陽》,皺皺眉,從鞋櫃裡拿出拖鞋重重地扔在地上。

袁鳳儀這才發覺,回頭對他笑笑,說:“回來啦?”老陸“嗯”了一聲,問:“聰聰呢?”袁鳳儀說:“睡了。”老陸到床邊看看女兒,輕輕地親了一下,回到廳裡坐下說:“以後我回來太晚,你就別等了,自己睡吧。”袁鳳儀說:“我不困。餓不餓?飯在鍋裡熱著呢。”老陸搖搖頭說:“不餓。以後不用給我留飯,單位有夜餐。”袁鳳儀眼睛膘著電視說:“啊。”

老陸說:“又看那個《西部太陽》,第二遍了吧。”袁鳳儀說:“我樂意看。它叫我記起生活中還有崇高。”

老陸說:“電視劇都是騙人的玩意。人的本質就是自私的。”袁鳳儀說:“那是你的人生觀。”老陸一愣說:“你最近好像一直不高興?”袁鳳儀躲開他的目光說:“也不是。”老陸說:“那怎麼了?”袁鳳儀說:“沒怎麼。”老陸有些惱怒地說:“我說你這些天到底怎麼了?除了我不回來,回來就沒見你有個好臉。到底什麼事,說,好不?”袁鳳儀說:“沒事。”

老陸扳過她,認真地看著說:“不對,你肯定有事。”

袁鳳儀說:“我那天看著你了。”

老陸暗驚,但仍不動聲色地說:“是麼?哪天,在哪?”

袁鳳儀說:“在新安派出所。”

老陸猛地鬆開她說:“胡說,我上那去幹什麼?”

袁鳳儀捂著臉哭起來。

老陸默默地坐了一會,起身關上了女兒的房門,回來坐下,拿起一支菸點著說:“你看到了?”

袁鳳儀點點頭,老陸不吭聲了,狠狠地抽著煙。

袁鳳儀抽泣著說:“那個周所長,給我弟妹和侄子辦了戶口……”

老陸眼裡閃過一絲驚訝說:“你弟弟判刑了,他還給辦戶口?”袁鳳儀點點頭說:“那周所長可真是好人哪……我爸挺感激的,給人家錢人家又不要,他打電話叫我買個錦旗給派出所送去。我去了,可我看到你從車裡出來,拉下面具……”她哭起來。

老陸長出了一口氣說:“既然你都看見了,我也不瞞你了。是,我是在幫陳一龍做事,可這不是我自願的。我無意中知道了他們太多的事,我要不幹,他就會對聰聰下手,那小子像個瘋子,防不勝防。”袁鳳儀驚懼地看著他說:“你在原來的公司幹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換地方呢?”老陸說:“我沒辦法。公司是文哥的。文哥讓我過去幫他,我只好去。文哥對我有恩,要不是他幫我,現在我可能還在監獄裡。而且,他能把我弄出來,就能再把我弄進去。”

袁鳳儀說:“那,咱們走吧,離開這兒,遠遠地走,叫他們找不著咱們!”老陸說:“走?上哪?咱們倆沒文憑、沒技術,我除了動心眼,什麼特長也沒有。再說,這房子、這家就都不要了?還有聰聰,沒有戶口,將來上大學怎麼辦?辦一個黑戶口要很多錢,咱們有麼?就算辦了,以咱們的能力,歲數,再出去闖蕩,真能叫她活得像現在這樣舒舒服服,快快樂樂麼?”

袁鳳儀不吭聲了。

老陸說:“我這輩子,已經算是完了。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聰聰能生活得好,比任何人家的孩子都好。可這一切,都需要錢,包括給你爹買藥、包括補貼你那個不爭氣的弟弟。咱們走得了麼?”

袁鳳儀伏在沙發背上哭出了聲,老陸沒有去勸她,他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喝下去。

(未完待續)

摘自—《絕不放過你》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