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時,趴在上面玩的青石台階,現在你還見過嗎?

童年時,趴在上面玩的青石臺階,現在你還見過嗎?

青石臺階

(原文入選《中國散文精選300篇》)

童年時,趴在上面玩的青石臺階,現在你還見過嗎?

老家門口有一棵粗壯高大的杏樹,杏樹下面有一排青石臺階。杏兒金黃的顏色,青石臺階一樣光潔。

小時候,杏子熟了,爺爺找來一條大床單,四個大人揪住四角,父親拿著一根長長的棍子,爬上樹,用棍子在枝上敲,那些金黃色的杏兒就紛紛下落,落到床單上。收拾好杏子,爺爺取下掛在牆上的小籃子,裝滿一籃上好的杏,讓我提上,送給左鄰右舍,還不忘教我一句:到鄰居家要問爺爺奶奶叔叔阿姨好,就說我爺爺讓你們吃杏兒。

我們一幫小夥伴坐在青石臺階上玩,我們眼前的青石上積著小山一樣的杏核。爺爺拿起小錘子砸杏核,杏核破了,一粒飽滿的杏仁跳出來,落在了青石上。眼尖的夥伴瞧見了,很快撿起來,塞進嘴裡。這時,沒有耐心的夥伴急了,爭著搶著跟爺爺討杏仁吃。爺爺很有耐心,把小夥伴輕輕按在青石上坐好,然後拿起小錘子,一顆一顆地砸。不一會兒,一堆白白胖胖的杏仁就蹲在青石上了。夥伴們坐在小青石上,抓一把爺爺砸的杏仁,吃得津津有味。

後來,因為修房子,門外的杏樹被砍了。盛夏季節,杏兒香甜的味道,就像爺爺對我們的疼愛,回憶起來蜜浸過一般。

童年時,趴在上面玩的青石臺階,現在你還見過嗎?

農閒時節,鄰居們的飯熟了,大人小孩各自端著一碗飯,坐在青石臺階上吃。大人們一邊吃飯,一邊聊天。小孩子端著飯,比賽速度。最為愜意的,是冬日的近午,端一碗饊飯,一邊曬太陽,一邊閒聽故事。金黃色的饊飯上,堆著紅色和白色的蘿蔔,外加油潑辣子和一點酸菜。有人碗裡的菜少,就夾東家的一點紅蘿蔔,西家的一點白蘿蔔,一碗饊飯就吃香了,一個冬天就暖和了,青石臺階也就有了冬陽一般的溫暖了。

青石臺階也給女人們提供了施展手藝的平臺。李家的媳婦在鞋墊上繡花,王家的大媽納著千層的鞋底,陳姓的阿姨織著黑色的毛衣,劉家的婆婆襯著楦頭給劉爺補著一雙襪子。不遠處,男人們聚成一堆,就地圍一個圈,四人打撲克。有人湊近了,瞅瞅這邊的牌,又瞅瞅那邊的牌,一邊瞧熱鬧,一邊指手畫腳。爺爺拿出自己的二胡,一會兒拉一段秧歌,一會兒又拉一齣戲文。王大爺聽到親切的旋律,興趣來了,即興唱了一段秧歌;女人們聽到熟悉的戲曲,哼哼啦啦來一段咬字不真的戲文;撲克打到興頭上,有人忍不住吼幾句:後帳裡轉來了諸葛孔明……

小鎮有四個大隊,每年的正月裡都有秧歌。正月初四,秧歌就開始了。每到一個地方,耍獅子的掄著獅子頭,就地繞出一個大圈,主家放一串鞭炮,敲起鑼,打起鼓。一會兒,爺爺起頭,二胡拉起來了。鑼鼓停下來了,專門唱秧歌的老人清清嗓門,跟著二胡唱起來。伴隨著老人粗粗的唱腔,穿著古裝的花旦手持扇子、手帕、綵綢等道具,踩著鼓點,唱著秧歌,步履輕盈,邊扭邊舞,不時地用手裡的道具朝著近旁的觀眾眼前繞幾下。歡快的秧歌伴著喜慶的二胡,和著空氣中濃香的火藥味,在我們的頭頂上飄來蕩去。

童年時,趴在上面玩的青石臺階,現在你還見過嗎?
童年時,趴在上面玩的青石臺階,現在你還見過嗎?

看秧歌的人實在太多了,裡三層,外三層,把秧歌攤子圍了個水洩不通。我們只能踮起腳跟,伸著脖子,使勁往裡瞧,或見縫插針往裡鑽。此刻的爺爺半閉著雙眼,用情地拉著他的二胡。爺爺陶醉了,陶醉在秧歌的歡鬧裡,陶醉在二胡的情韻裡。

第二天,陽光四平八穩地躺在青石臺階上,我和弟弟坐在陽光溫暖的懷抱裡,掏出爺爺裝在衣兜裡的水果糖,撕開糖紙,噙進嘴裡,滿口甜香。我倆把一張張積攢的糖紙鋪在青石臺階上,比賽誰積攢的糖紙多。不一會兒,幾塊小青石似乎穿上了一件花衣服。此時,冬天的陽光有了糖果的味道,我們屁股底下的青石臺階也是笑盈盈、甜津津的了。

剃頭是爺爺最樂呵的事兒。春日午後,陽光鋪滿了青石臺階。父親坐在小凳上,爺爺把家當擺在青石臺階上,然後左手按著父親溼漉漉的頭,右手捏著鋒利的剃刀,專注地給父親剃頭,不時地問父親疼不疼。倘若父親一激靈一吸氣,爺爺就會馬上停手,拿了剃刀在磨刀石上來來回回地磨。磨一陣,用右手大拇指試試刀鋒。磨一陣,舉起剃刀在自己頭上試試刀鋒。等到剃刀再次落在父親頭上時,只聽嚓嚓幾下,頭髮紛紛下落,父親的頭就像一塊小青石了,陽光照上去,閃閃發光。爺爺看著父親的光頭,呵呵呵地笑了,也樂了。爺爺對父親的愛,就像那把剃刀,明晃晃的,也像那些青石塊,瓷楞楞的。

童年時,趴在上面玩的青石臺階,現在你還見過嗎?

左鄰右舍的叔叔大爺來了,坐在青石臺階上,等著爺爺剃頭。這時候,青石臺階的聲音最富色彩:吧嗒吧嗒的旱菸聲,剃刀收割頭髮的嚓嚓聲,撈水洗頭的嘩嘩聲,摸著光頭的嘻笑聲,一句句真誠的感謝聲,都從青石臺階上繚繞起來,繚繞在青石臺階的上空。

爺爺讀過私塾,是方圓老字輩裡唯一識文斷字的人。小姑上班後,為爺爺訂了一份《甘肅農民報》。爺爺在農閒之際,在茶餘飯後,戴著石頭眼鏡,坐在青石臺階上,乘著杏樹陰涼,認真閱讀報紙。一天,爺爺看著報紙,看到了一條致富信息。在爺爺的帶領下,父親和叔叔聯手辦了一個粉條加工廠,成了小鎮最早的“萬元戶”。

爺爺家廊下左右各有兩個小花園,四周用大小不一的青石圍著,圍成一個小長方形。花園左側有一排青石鋪就的小路,一直鋪到大門口,和門外的青石臺階相連。雨天,踩著青石路,鞋子上不沾一點點泥。晴天,奶奶看著陽光落在那塊圓圓的小青石上時,就開始動手做飯。小小圓圓的青石,成了奶奶的鐘表。青石小路上的青石,成了迎接親朋好友的“迎客松”,成了雨天盛開的一朵朵水蓮花。

童年時,趴在上面玩的青石臺階,現在你還見過嗎?

太陽毒毒地曬著,曬著一院的麥子,也曬著青石臺階那邊空地上的麥子,曬得麥子嘎嘎作響。午飯剛過,門外的青石臺階上,坐著爺爺和弟弟。爺爺喝著茶,講著古今。聽著古今的,除了偶爾喝趕麻雀的弟弟,還有沉默寡言的青石臺階。日頭已經下牆了,奶奶篩著麥子,我除了幫著挑揀麥中的小石子與土疙瘩,就是細看青石小路上的小青石一個個像什麼。

月亮鋪了一院清輝的時候,一家人移出門外,坐在青石臺階上,感受青石如炕的餘溫,感受夜風如水的清涼,感受生活如春的溫馨。

三個青石板上,父子兩代人,一個水煙瓶。爺爺深吸一口,遞給父親。父親深吸一口,又給叔叔。三個男人吞吐著水煙,閒談著桑麻,閒談著某個村人從學生到幹部家庭生活的變遷,閒談著鄰家孩子們在校的表現。

童年時,趴在上面玩的青石臺階,現在你還見過嗎?

大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了,我的爺爺也上了年紀。上了年紀的爺爺喜歡上了吃齋唸佛,也和小鎮上唸佛的其他人一樣忌了口。忌了口的爺爺,雖然不再吃肉喝酒,不沾蔥蒜不吃雞蛋,但是身體硬朗,精神不減。

閒來無事,爺爺約來同樣唸佛的鄰家趙爺,一同坐在青石臺階上,有如兩個小學生。爺爺戴著老花鏡,拿著薄薄的佛書,一字一字地念著,趙爺一句一句地記著。一個流暢,一個生澀,又像師徒授課。趙爺熟記了佛經,青石臺階也通了佛性。

每有廟會的時候,爺爺就跟隨佛教的人一起去唸經。鄉里鄉親有了喪事,大多誦唸佛經超度亡靈,讓亡人早日上路,在陰間少受罪,趁早去天堂。母親第四個本命年上離世時,爺爺已經七十歲了。那晚,爺爺含著眼淚,邀請了佛會的成員,在家設了佛堂,給我母親唸經,唸的是大經。我們跪在地上,一把一把燒著紙錢。爺爺穿著佛衣,在唸佛的人群裡,閉著眼睛繞著圈兒,左手一顆一顆數著佛珠,右手立在胸前,口中唸唸有詞。

童年時,趴在上面玩的青石臺階,現在你還見過嗎?

幾乎是一夜之間,父親的頭髮全白了。爺爺再次拿著剃刀給父親剃頭,眼裡有清清的淚珠,但爺爺忍住了,就像門口的青石臺階一樣,忍住了雨的侵襲,雪的剝蝕,風的欺凌。那些隱忍的疼痛,像小青石一樣,一塊一塊裝在爺爺的心裡,擱在爺爺的胃裡。

四年前,爺爺終於忍不住了,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我們的眼淚灑在了青石臺階上,也灑在了爺爺的墓地墳前。爺爺離開了我們,也離開了青石臺階。離開了爺爺的青石臺階,似乎蒼老了許多。

青石臺階越發蒼老了,但村人的日子越發年輕了。外出打工的鄉鄰漸漸多了,青石臺階上的歡聲笑語漸漸淡了。臘月裡,外出的鄰人回來了,還會蹴在青石臺階上,侃著外面的精彩。

除夕的傍晚,爺爺會如約而“來”,端坐在供桌上,享用著供品,享用著兒孫的闔家歡樂。三天後的傍晚,我們不會鄉人一樣去墳地,而是在門外“送”爺爺“回家”。這時候的爺爺,一定在青石臺階上一步三回頭,不忍地輕輕而去。

我一直在想,爺爺去天堂的路,一定是通天的青石臺階。爺爺的天堂裡,爺爺一定在門外又鋪了一段青石臺階,一定又栽了一棵杏樹。杏樹下,臺階上,爺爺拉著二胡,二胡響徹整個天堂,天堂一片通明。

童年時,趴在上面玩的青石臺階,現在你還見過嗎?
童年時,趴在上面玩的青石臺階,現在你還見過嗎?

馬紅紅,女,甘肅清水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家協會會員,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於《東方散文》《中國散文家》《詩詞世界》《飛天》《潞水》《甘肅日報》《天水日報》《天水晚報》《天水文學》《秦州文藝》《南山詩刊》等刊物。有作品入選《中國散文精選300篇》,有十幾篇文章被新浪博客加精並推薦為草根名博首頁,有多篇散文被中小學教師繼續教育網中小學名師工作站虛擬教研平臺推薦為學習篇目,有多篇文章被豆丁網等網站轉載,有十幾篇散文被選入高中作文讀本。2012年由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散文集《青石臺階》,並獲麥積山文學獎。計劃出版詩文集《酸棗樹》。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