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月亮

月亮是別在鄉村上的一枚徽章。

城裡人能夠看到什麼月亮?即使偶爾看到遠遠天空中的一丸灰白,但暗淡於無數路燈之中,磨損於各種噪音之中,稍縱即逝在叢林般的水泥高樓之間,不過像死魚眼睛一隻,丟棄在五光十色的垃圾裡。

天上的月亮

由此可知,城裡人不得不使用公曆,及記錄太陽之歷。哪怕是最新潮的農村青年騎上了摩托車用上了手機脫口而出的還是初一,十五之類,同他們抓泥捧土的父輩差不多,原因不在於別的什麼,他們即使全部生活都現代化了,只要他們還身在鄉村,月光就還是他們生活的重要一部分。禾苗上飄搖的月光,溪流上跳動的月光,樹林剪影裡,隨著你前行而同步輕移的月光,還有月光牽動著的蟲鳴和蛙鳴,無時不在他們心頭烙下時間的感覺。

天上的月亮

相比之下,城裡人是沒有月光的人,因此幾乎沒有真正的夜晚,已經把夜晚做成了黑暗的白天,只有無眠白天和有眠白天的交替。我就是在很久的漫長白天之後,來到了一個真正的夜晚。看月亮透過樹蔭篩下的滿地光斑,閃閃爍爍,飄忽不定,聽月光在森林裡叮叮噹噹的飄落,在草坡上和湖面上,嘩啦嘩啦的擁擠。我熬過了漫長而嚴重的缺月症,有時我伸出手,看見每一道靜脈裡月光的流動……

天上的月亮

仲夏之夜,只要太陽一落山,山裡的暑氣就消退,遼闊水面上和茂密山林裡送來的一陣陣陰涼,有時能逼得人們添衣加襪,甚至要把毯子裹在身上取暖。童年裡的北斗星就在這時出現,媽媽和奶奶講述的牛郎星織女星,也在這時候出現,銀河系星繁如雲,星密如霧,無限深廣的宇宙和無窮無盡和奧利嘩啦啦快躺下來,我被一口完全吞下,裡面黑咕隆咚的,天幕上閃爍不定的遙遠彼岸在布布逼近,我是一個在看著星空的人嗎?也許我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太空人在失重地翻騰和漂浮?也許我是一個懵懂的孩子在荒漠裡孤單的迷路?也許我是站在永恆之界和絕對之門的入口,正在接受上帝的召見和盤問……這是一個必須絕對誠實全盤招供的時刻。我突然明白了,所謂城市,也就是逃避上帝的地方,是沒有上帝召見和盤問的地方。

天上的月亮

遠處傳來一陣撲稜聲,大概是一隻鳥被驚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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