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日記》100周年:他的深意,遠遠超過我們知道的標準答案

一百年前的今天,1918年5月15日,《新青年》第四卷第五號刊發了一篇署名“魯迅”的小說——《狂人日記》。

《狂人日記》100週年:他的深意,遠遠超過我們知道的標準答案

《新青年》第四卷第五號。

想必拿到這期《新青年》的讀者該是感到陌生的。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小說,用現代白話文寫就,也是第一次見到“魯迅”這個名字。誰也不曾料到,“魯迅”和他這篇“拙作”的發表,竟成為中國文學史上極其重要的人物與事件。

《狂人日記》全文約4700字。其中24處提到“吃人”,5處提到“吃我”。

古來時常吃人。

他們會吃人,就未必不會吃我。

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吃人”。

作為作者,魯迅先生在1918年8月20日給許壽裳的信中,曾明確談到創作因由:“前曾言中國根柢全在道教,此說近頗廣行。以此讀史,有許多問題可以迎刃而解。後以偶閱《通鑑》,乃悟中國人尚是食人民族,因成此篇。此種發見,關係亦甚大,而知者尚寥寥也。”如這段文字明示的,小說中的“吃人”首先是真正的人吃人,是物理性的,而在精神層面的延伸闡釋,不能任意附加。

此外他在《〈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序》中也提及並指出《狂人日記》產生的緣由:“意在暴露家族制度和禮教的弊害”。

時過百年,這篇小說已成經典,“吃人”一詞更是成為百年來中國文學和思想界傳播最廣的詞彙之一,但解讀角度可謂五花八門,有些甚至不著邊際。《狂人日記》是魯迅對中國社會的剖析和思考,曾經被扭曲過,也被神化過,而時至今日,當魯迅早已從神壇上走向人間,讓位於人們的自主解讀,且獲得了更強的生命力。今天,我們就帶著這一本百年前的小說去問當今的作家們,聽聽他們的理解。

《狂人日記》100週年:他的深意,遠遠超過我們知道的標準答案

《狂人日記》100週年:他的深意,遠遠超過我們知道的標準答案

並不是“只為了好玩,舞文弄墨”

《狂人日記》可以寫出,乃至發表,要感謝錢玄同。和魯迅一樣,錢玄同曾留學日本,並師從章太炎,兩人可謂同門,錢玄同對魯迅、周作人兩兄弟的才華也十分認可。從其日記看,在1918年1月接手《新青年》編輯工作前幾月,錢玄同便與兩人加緊了聯繫,到1918年2月,更是隔幾日便去魯迅家。

在《我對周豫才君之追憶與略評》一文中,錢玄同說:“我認為周氏兄弟的思想,是國內數一數二的,所以竭力慫恿他們給《新青年》寫文章。民國七年一月起,就有啟明(即周作人——編者注)的文章,那是《新青年》第四卷第一號,接著第二、三、四諸號都有啟明的文章。但豫才(即魯迅——編者注)則尚無文章送來,我常常到紹興會館去催促,於是他的《狂人日記》小說居然做成而登在第四卷第五號裡了。自此以後豫才便常有文章送來,有論文、隨感錄、詩、譯稿等,直到《新青年》第九卷止(民國十年下半年)。”

由此可知,說《狂人日記》是錢玄同逼出來的也不為過。錢玄同還說,“《吶喊》中的《狂人日記》《阿Q正傳》《藥》和《風波》這幾篇,一個月中我至少要讀它一次”,足見其對魯迅小說的欣賞。

曾經,我們需要他是神聖的;後來又需要他:時而是反叛的,時而是勵志的;時而是文學家、思想家,時而是藝術家;時而是嚴肅的,時而是有趣的;時而是一個完整的魯迅,時而是一個碎片化的魯迅。或許我們可以說,中國是什麼樣的,就決定了魯迅被塑造成什麼樣。對魯迅印象的變化,見證的是中國在變、我們在變。點擊圖片查看往日文章《尋找魯迅:八十年無夢之夢》。

與如今受到的重視程度不同,《狂人日記》剛剛問世時沒有得到多少關注,只傅斯年給了一句簡評:用寫實筆法,達寄託旨趣,誠然是中國第一篇好小說。不過作者本人一開始似乎對自己的作品不太看好。1919年,在寫給傅斯年的信中,他說:

《狂人日記》很幼稚,而且太逼促,照藝術上說,是不應該的。來信說好,大約是夜間飛禽都歸巢睡覺,所以單見蝙蝠能幹了。我自己知道實在不是作家,現在的亂嚷,是想鬧出幾個新的創作家來……

然而,對比16年後再次說起這篇小說時的評價,才知這段話是先生一時的謙詞。1935年,在收進《中國新文學大系》的序言中魯迅說:

那時的認為“表現的深切和格式的特別”,頗激動了一部分青年讀者的心。然而這激動,卻是向來怠慢了介紹歐洲大陸文學的緣故。1834年頃,俄國的果戈理就已經寫了《狂人日記》……但後起的《狂人日記》意在暴露家族制度和禮教的弊害,卻比果戈理的憂憤深廣……

是否比果戈裡的同名作品更憂憤深廣我們暫且不論,這篇小說對中國文學和社會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自其之後,現代白話文小說興起,文學漸漸進入新時代;就魯迅個人而言,自此投心小說寫作,《狂人日記》中的狂人,以及後來的阿Q、祥林嫂、閏土、孔乙己、魏連殳等,都成為中國文學中的典型人物。

對文學作品來說,最嚴厲的考驗就是時間。比魯迅晚一代的作家茅盾評價《狂人日記》說:“這奇文冷雋的句子,挺峭的文調,對照著那儲蓄半吐的意義,和淡淡的象徵主義色彩,便構成了異樣的風格,使人一見就感著不言而喻的悲哀和愉快。”幾十年後,餘華、莫言等作家依然能從中得到收穫。

經過青年時期對魯迅的排斥後,重讀魯迅的餘華就說:“……讀的第一篇小說就是我曾經譜寫成歌曲的《狂人日記》,可是我完全忘記了裡面的內容,小說開篇寫到那個狂人感覺整個世界失常時,用了這樣一句話:‘要不,趙家的狗為何看了我一眼。’我嚇了一跳,心想這個魯迅有點厲害,他只用一句話就讓一個人物精神失常了。另外一些沒有才華的作家也想讓自己筆下的人物精神失常,可是這些作家費力寫下了幾萬字,他們筆下的人物仍然很正常。”

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趙家的狗又叫起來了。

獅子似的兇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

——魯迅,《狂人日記》。

聽過“吃人”傳聞的莫言則在《讀魯迅雜感》中回憶說:“印象最深至今難忘的傳聞是說西村的莊姓啞巴——手上生著駢指,面貌既蠢且兇——將人肉摻在狗肉裡賣……這些恰是我讀魯迅不久前的傳聞,印象還深刻在腦子裡,所以,讀罷《狂人日記》,那些傳聞,立即便栩栩如生,並且自然地成了連環的圖畫,在腦海裡一一展開。”

可見這篇小說確不像成仿吾所說的“很平凡”,也不像蔣夢麟所說“只為了好玩,舞文弄墨,對舊禮教和社會現狀挖苦諷刺一番,以逞一己之快”,而是魯迅對中國社會及民族深刻洞察、反思的結果,也寄託了他對中國社會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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