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心悅公子,餘生請公子多指教……


月華如水,涼風寂寂。一夢經年,有淚如傾。


林衍修長的手指動了動,長長的睫毛一陣顫抖。緩緩睜開雙眸,竟不知今夕何夕。

他夢見月娘了,她還是一如當年,美豔嬌俏,亭亭直立於桃花樹下,笑靨如花。

長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各種叫賣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林衍和兄長途經此處,見一派熱鬧景象,遂玩心一起,棄車而行。

倏地,四周一片擁擠,洶湧的人潮朝一處湧去,眾人面上神色不一。

林衍不明所以,攔下一名行色匆匆的路人,詢問道,“敢問兄臺,這是要去往何處。”

“前方集市中心,原家三娘賣身葬母,今日是最後一日了,若是還沒人買了她去,她就要嫁給李老爺家的紈絝兒子做第十八房小妾了。”

林衍手中摺扇一收,有些興趣盎然,“哦,此話怎講?”

“唉,這原家三娘也是個可憐之人,父親本為平城的私塾先生,母親家裡也算是書香門第,一家人本來和樂融融。誰知,三年前,原先生不慎得罪了縣老爺,受不住刑,死於牢裡。這原夫人因此患上了抑鬱之症,終日神情恍惚,原三娘為了救治母親,四處尋醫,因此欠下了一大筆債款,可這原夫人福薄,最終還是逝世了。”那人說著,不禁有些唏噓。

“你方才說那是原家三娘,那她上面可是有兄弟姊妹?”

那人一聽,眼底竟帶著一絲憤怒,語氣有些激動,“原家的兄弟不要也罷。這原家老大自幼早夭,老二又是個不成器的,成日沉迷於賭博,欠下一大筆賭債,還捲走了母親的救命錢,更有甚者,為了銀子,竟將自家親妹妹賣給了李家那個紈絝公子。那李家公子可是個無恥好色之徒,這城裡不少姑娘都被他給糟蹋了。”

“那原家三娘既已被賣與李家公子,又何來賣身葬母之說?”

“這具體緣由我也不甚清楚,只是知曉李家公子給三娘三日時間,若是三日內有人買下她,也便就此作罷,不然,就嫁與他,做第十八房小妾。李家在這城裡可謂是一手遮天,這誰人敢不要命和他作對,三娘此次怕是在劫難逃了。”那人說著,一聲嘆息,搖頭晃腦的離開了。

集市中心,人潮攢動,一名女子雙膝跪地,滿身縞素,一臉悲慟。

“三娘,我勸你還是乖乖隨本少爺回去吧,你看這三日期限也快到了,這平城是沒人敢和公子我作對的,你等也白等。”華衣公子輕佻的捏住原月下顎,笑得一臉淫蕩。

原月一個使勁,蹭開李公子的手,白皙的肌膚上留下一道紅痕,抬眼,望著他,眼底透著一股堅韌,“還未到午時。”

“好,既然你不死心,那本公子便陪你等,本公子有的是時間。”

原月垂眸,掩下眼底的一片黯然。她心知,在平城,李家就是土霸王,無人敢惹,卻還是不甘心,甘願賭上一生放手一搏,勝了,便春暖花開,敗了,便踏入無間地獄。

紅日高懸,一股熱浪襲來,原月額上沁出絲絲細汗,臉色愈顯蒼白,貝齒輕咬下唇,素手置於膝上,死死拽住衣料,眉間透著隱忍。

三日來滴水未進,她有些撐不住了。

“公子,時間到了。”

李公子聞言,信步到原月身側,一臉得意,“這下,你該死心了吧。”

原月鬆開雙手,一臉釋然,緩緩閉上眼,朝一旁倒去。

林衍和兄長一來便見原月虛弱倒地,二話不說便上前,將她抱起,臨走前丟下一句話,“這位姑娘,我要了。”

幾番折騰下,原月最終還是隨著林衍回了洛陽,因感念林衍相救之恩,便留在洛陽靖陽王府做了一個婢女。

作為王爺親自帶回來的姑娘,原月每天要做的事情並不多,只是端茶遞水,伺候在側。

這日子一久,也就生出了別樣的感情。

林衍日日佳人在側,潑墨填茶,吟詩賞花,日子過得好不自在。

春寒料峭,暗香疏影。

林衍斜倚桃花樹下,一襲袍服雪白,纖塵不染,幽暗深邃的眸子帶著一抹溫情,望著茶案前的女子,邪魅俊美的臉上此刻正噙著一抹放蕩不羈的微笑。

茶煙嫋嫋,香氣四溢。原月一襲紫衣,明眸皓齒,顧盼生嫣,一舉一動間衣袂隨風飄揚,端的是出塵脫俗、仙姿佚貌。

原月端起一杯清茶遞與林衍,眉眼溫和,語調婉轉,“來,嚐嚐這茶山雲霧。”

林衍抬手接過,順勢將原月拉入懷中,輕抿了一口茶,將頭靠在佳人肩上,語帶繾綣,“真香。”也不知是在說茶,還是說人。

說著,把玩著原月的髮絲,面帶嚴肅,“明日早朝我便向父皇請旨賜婚。”

灼熱的呼吸打在耳畔,原月耳根一紅,一臉嬌俏,抬手環上他的勁腰,笑得一臉幸福,“願與君世世長相守。”

清風獵獵,桃花灼灼,公子如玉,美人如畫,偶爾幾隻蝴蝶蹁躚而過,刻入這美麗畫卷。

翌日,靖陽王在金鑾殿上為求娶一名婢女,與皇帝發生爭執,引得皇帝勃然大怒,下令杖殺禍國妖女。靖陽王為保心愛之人,甘願自降身份,放棄皇位角逐,自請離京。

要知道,這靖陽王乃先皇后次子,風流倜儻,文韜武略,正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選,卻為了一個婢女放棄大好前程。人人皆道,靖陽王痴情,只愛美人不愛江山。

林衍回府收拾好行囊,便帶著原月悄然離開洛陽。

靖陽王的離開,在洛陽引起了軒然大波。眾人對此眾說紛紜,當然最多的,還是請旨召靖陽王回京。

大臣們的想法,林衍和原月是聽不見也管不著了,此刻他們已經策馬飛馳在遠離洛陽城數百里之外的官道上。

一匹雪白的駿馬上,坐著兩個絕美奪目的人兒,一身清貴逼人的風姿氣度,清風獵獵,樹影婆娑。馬兒撒開蹄子,恣意奔馳在偌大的天之之間,兩人的身影漸行漸遠,彷彿一副永恆的美麗畫卷。

離開洛陽後,兩人一路遊山玩水,享受著無人打擾的清淨悠閒歲月。

這些日子,他們見識過富商家的女兒拋繡球招親,也參加過小鎮上的月老會,親身體驗過男男女女在節會上載歌載舞的歡快熱鬧。

他們遇到惡霸欺凌少女,會拔刀相助,遇上江湖打擂,會留下賭注湊個熱鬧。

他們看過滿山的茶園,看過一望無際的大海,最後又回到了平城,那個他們最初相識的小鎮。

尋一畝良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棲,歲月靜好,且行且珍惜。

賞亭前花開花落,看天穹雲捲雲舒。

這年秋天,天高雲淡,層林盡染,原月早起時一陣眩暈,林衍火急火燎的將她送醫。

看著眼前淡然診脈的大夫,林衍如坐針氈。

“恭喜公子,夫人這是有喜了。”

原月站在林衍身側,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輕聲喚道,“阿衍。”

林衍驀然回過神來,激動的抱起原月,笑得像個孩子,“月娘,我們有孩子了,我們有孩子了……”

自原月查出有孕,林衍便放下一切庶務,日日隨侍身側,變著方的哄嬌妻開心。

三月後,原月胎位已穩,林衍想著這些日子都呆在家中,怕是有些煩悶,便欲帶著嬌妻出門遊玩一番。

不料,行至門外,便遇見了一位不速之客。

林衍執起茶壺,為面前的黑衣男子倒了一杯清茶。

看著眼前淡泊清雅的林衍,男子眼底閃過一抹糾結,終究還是下定決心,猛的跪地,一臉無奈,“阿衍,為兄心知不該此時前來打擾,但父皇病重,邊關告急,銘王和歷王又在一旁虎視眈眈,等著抓住為兄的把柄,好一舉除掉為兄。此次前來,亦是不得已,算為兄求你,就幫為兄這一次,以後再不會有人來打擾你們隱居。”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眼見著曾經溫潤如玉的皇兄如今如此滄桑的模樣,林衍有些於心不忍,奈何又放心不下身懷有孕的妻子,一時間氣氛竟有些凝滯。

“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不用擔心我。”原月從門扉後款款而出,一手輕撫肚子,滿眼慈愛,“我不想你以後後悔。”

林衍將原月攬入懷中,久久無話。

林衍最終還是走了,帶著原月對她的思念,踏上了邊關戰場。

臨行前,他將原月託付於兄長,道是,孩兒降生前定會歸來。

原月住進了景王府,方便景王就近照顧,卻引來了景王妃的不滿,三不五時的帶著丫鬟奴僕上門,對她口出諱言。

對於王府裡的風言風語,原月一概不予理會,仍舊自顧自的過著自己的日子,盼著夫君早日歸來。

秋去春來,日月更迭。

原月被送進了產房,景王站在門外,提心吊膽聽著門內女子的痛吟聲,生怕出點什麼事。

一盆盆鮮紅的血水從產房端出來,看得景王一陣心驚膽戰。

戰場上,鑼鼓喧天,殺伐之氣四起,到處都是殘肢斷臂,血流成河。林衍一襲銀盔鎧甲,手握利劍,浴血奮戰,倏地,心臟一陣抽痛,險些握不住手上的利劍,敵軍將領趁此機會,一柄長槍襲來,正中他的心房,瞬間鮮血染紅了他的鎧甲。

“將軍。”

眾將目眥欲裂,此起彼伏的叫喊聲傳來,林衍神色漸漸清明,一個反手,將還自鳴得意的敵軍將領斬落馬下。

景王站在產房外,眼神迷茫,有些不知所措,腦海裡始終迴盪著穩婆的話,“王爺,夫人誕下一名死嬰,血崩而亡。”

心腹謀士匆匆趕來,“王爺,現在邊關戰事吃緊,此事絕不能傳入靖陽王耳中。”

景王堪堪回過神來,有些倉皇失措,連聲應和,“對,對,此時一定不能讓衍弟知曉,立馬封鎖消息。”

“王妃,那女人死了。”

景王妃對鏡梳妝,輕描黛眉,眼底一片森冷,嘴角勾起一抹邪佞的笑容,“原月啊原月,就算他們兄弟倆心中都是你又如何,你最終還是鬥不過我。”

自那日心臟突發絞痛後,林衍便一直有些失魂落魄,總感覺心底缺了一塊。

不眠不休的征戰半月,終擊退敵軍,班師回朝。

林衍帶著滿身疲憊,踏入景王府,豈料,滿目素白,模糊了他的眼,亦刺痛了他的心。

他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皇兄,月娘呢?”

昔日高高在上的景王,彷彿老了數歲,“她生孩子時難產,去了。”

林衍愕然,手中長劍落地,發出刺耳的哐當聲,垂眸,遮住眼底的悲慟,“她的屍骨呢?”

“葬在了後山。”

林衍聞言,轉身離開,背影堅決,不帶一絲留戀,語氣冷硬,“敵軍已退,算是還了皇兄年幼時的照顧之恩,願今生不復見。”

林衍帶著原月的屍骨回了平城,日日抱著她的骨灰,渾渾噩噩,醉生夢死。

原月死後化為孤魂,飄蕩世間,她親眼見著林衍凱旋而歸,也親眼看著他帶著她的骨灰悲慟離開洛陽,看著他一日日意志消沉,頹廢潦倒,卻無能為力,心如刀絞。

血月當空,妖冶肅殺。

原月三步一跪,五步一叩首,虔誠的跪在冥殿外,不停的磕著頭,額上血肉模糊,她卻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依舊執著的磕著。

冷風獵獵,鬼火灼灼,殿內傳來一陣悠遠的聲音,“汝既遊離於世,不願再入輪迴,便不該來此。”

原月抬頭,死死的盯著鬼魅妖冶的殿門,眼底帶著一絲決然,“吾願以來生換與君百歲相守,求冥主成全。”

“也罷,去吧。”

原月眼神一亮,三叩首後,欣然離開。

一陣嘆息聲響起,似是無奈,“又是一個痴兒。”

月華如水,涼風寂寂。一夢經年,有淚如傾。

林衍修長的手指動了動,長長的睫毛一陣顫抖。緩緩睜開雙眸,竟不知今夕何夕。

他夢見月娘了,她還是一如當年,美豔嬌俏,亭亭直立於桃花樹下,笑靨如花。

林衍緩緩起身,坐到書案前,望著窗外如鉤銀月,眼底一片悵然。

室內燭火灼灼,輕煙嫋嫋,檀香瀰漫,滿室寂寥。

倏地,青煙漸漸成形,一名女子顯現眼前,膚若凝脂,眉目如畫,在月色的印襯下,顯得愈發明豔動人。

林衍一陣欣喜若狂,抬手,欲撫上女子臉頰,卻又好似怕她消失,有些猶豫不決。

女子嫣然一笑,上前環住林衍勁腰,俏臉貼上他健碩有力的胸膛,語落如珠,“小女心悅公子,餘生請公子多指教。”

“好。”

小女心悅公子,餘生請公子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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