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去世了,衣服破了誰來縫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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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去世了,衣服破了誰來縫補?

作者 | 如畫煙開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壠兩依依。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北宋)賀鑄《半死桐》

仍舊是落花吹滿頭。也不知過了多少年,經歷了多少風雨,他總算又回到了這座城。秋季溫暖的日光懶洋洋灑下,蘇州城牆斑駁一如往昔,而少年,卻不復當年的模樣。青絲變白髮,歲月無情,他佝僂著身子,半眯著眼漫無目的地行走,路上行人來往不斷,時不時有花香斷斷續續地竄入他的鼻間,原來,卻是從前的那棵桂樹婀娜多姿地開滿了花,彷彿多年未見的友人,溫情而友好地打著招呼。

舊地重遊,恍然如夢,即便所見所聞都宛然如昨,但畢竟,故人不在了。如玉公子,繡幌佳人,都成了過往雲煙,再沒有溫柔的女子在他挑燈夜讀時,為他披上秋衣,殷勤添香。

鴛鴦分離,已無伴侶同飛。在這個世上,生離是如此可怕,卻不想,死別竟比生離來得還要可怖。變卻的故人心能夠再回來,而死去的故人,窮極碧落黃泉都再也尋不到,那她,又怎能再次回到他身邊?

妻子去世後,賀鑄萬分悲痛,他經常望著壟上的青冢黯然神傷。每至深夜,他聽著淅瀝的雨聲難以入眠,想起妻子曾在寒夜挑燈為自己縫衣,更是悲從心起,生生惹得自己一夜無眠,肝腸也斷。

我喜歡賀鑄的深情,也羨慕他的妻。時常想著,是怎樣的好女子才能牽扯他的心,直到死去,也被他一生緬懷。

我想,她應是溫柔體貼的女子。而他,在不經意的相處間,感受到了她的綿綿情意,於是也熱烈回報。他們應是極恩愛的一對,故最終也未留下“當時只道是尋常”的遺憾。

記得賀鑄寫過《搗練子》,這組小詞一共有六闋,而完整保留下來的僅有五闕。每闋讀起來都口齒生香,令人沉醉其中。這一闋闋小詞,將思婦的深切相思描繪得淋漓盡致。我想賀鑄,應是很明白妻子對自己深沉的愛意,所以他的筆下,才會有那麼多深情體貼的女子,一如他的妻。

他寫:“砧面瑩,杵聲齊。搗就征衣淚墨題。寄到玉關應萬里,戍人猶在玉關西。”

又寫:“邊堠遠,置郵稀。附與征衣襯鐵衣。連夜不妨頻夢見,過年惟望得書歸。”

這些深情的女子勤儉持家,溫柔體貼。想她們白日的生活應是充實飽滿的,故時常在忙完一整日的勞務後,於夜深人靜之時,才踏著月色,藉著月光,在河邊用力搗衣,彷佛要將她們的悠悠深情,盡數付與砧上的征衣。

她們懷著如水的女兒夢,在徵袍內襯處寫上丈夫的名字,有時還會畫上小朵的月季,將這散發墨跡清香的衣寄給自己的夫。這一針一線,一筆一劃,帶著滿溢的思念,穿過山高水長,終於到了萬里玉關。而那春閨夢裡人啊,猶在玉關西。只希望那盡責的信使,能將這溫暖儘快帶給遠方的人。

女子辛勤製衣,密密縫合,到頭來,卻不知這體貼的心意遠方的夫君能否收到?只因邊關萬里,黃沙漫天,消息難通。

倘若有幸,在夢裡,她們還能見到丈夫手捧征衣,淚流滿面的情景。滴滴熱淚落於那月季花上,墨跡暈開,竟像是自己含羞的眉眼,為他殷勤添衣,噓寒問暖。她從美夢中驚醒,惶恐無比。只好向老天爺祈求,願少一次的夢見,換問候的一封書信。願那筆筆墨跡,帶來夫君的平安。

每當低吟這組詞時,我總能感受到詞人內心的溫柔。這個男子在詞中鋪下了思婦滿滿的體貼與思念,如一層一層的絲,結成萬千的結。

衣中百結皆同心。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溫柔勤勞的妻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影像。這製衣搗衣又何嘗不是妻子循環往復做的事情?他想,這世平常人家的妻子都是如此吧?於是他筆下的女子,總是那麼像他的妻。或者,那就是他的妻。

賀鑄還寫過一首《橫塘路》。“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有人說,他是在緬懷離去的情人,才寫下如此美妙的詞。但我總覺得,他是在寫他的妻,人生在世,總有生離的時候,他與妻子,也有過分離。為什麼那離去的美人,不能是他的妻?

是誰說,妻子不能美麗?又是誰說,詞中感情大抵都付與歌伎舞伎?歷史上,總有卓絕千古的詩人詞人為自己的妻寫下流傳千古的絕唱。潘岳如是,東坡如是,賀鑄亦如是。

可轉念一想,泱泱中華,上下五千年,追憶美好愛情,以此入詩入詞的文人無數,與此相對,以妻入詩入詞的文人是否太少?

秦時月,漢時關。在悠長的時光河流中,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寫下緬懷故人的篇章,他們筆下的紅顏或柔情似水,或才華橫溢,或嬌羞脈脈惹人憐,或眼波流轉動人心。她們棲身於歌樓舞榭,是秦淮河畔最豔麗的風景;她們藏於富貴人家,每逢酒筵開席就嫋嫋登場,一歌一舞,一顰一笑,是熱鬧宴席上最風情萬種的花。

有幾人記得她?那個平常的妻。她不是洛陽女兒,她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將自己的青春年華奉獻於整個家,與那個“戲罷曾無理曲時,妝成只是薰香坐”,被丈夫小心供奉起來的富貴女子完全不同。

後來,又過了幾百年。那個如玉的翩翩佳公子竟和他如此相似,同樣文武雙全,而且,都有一個溫柔體貼的妻。可惜納蘭性德時常遠赴邊塞,不得不與妻子分離,他寫過一首《長相思》,飽含對故園的思念。他還在《菩薩蠻》中寫道:無端聽畫角,枕畔紅冰薄。這個痴情的男子,在冰天雪地、朔風刺骨的邊塞,還在唸著自己的妻。而他忘情地想著,自己的妻子應該也在思念著自己吧?寒夜獨宿,她一定又哭了,淚水順著臉頰流下,胭脂暈開,枕畔淚痕也在寒夜中結了一層薄冰。我每每讀到此句,總是要被扯下淚來。

也難怪在妻子去世後,他寫了那麼多悼亡的篇章。但遺憾的是,總是有人認為那些詞是寫給其他女子。

為什麼“枕畔紅冰薄”中的女子不能是妻?為什麼“吹花嚼蕊弄冰弦”的也不能是妻?

古時女子殷勤持家也柔情似水,但若未打上“悼亡”的命題,人們總以為那是在追憶曾經的哪段風流韻事,與妻子,卻是無半分關聯。

但那又如何呢?無論後人如何猜想,詞人總是內心清明的。

在沒有月亮的夜晚,窗外又下起了雨,他聽著雨打芭蕉的聲音,彷彿又想起了死去的妻子。寒冷的夜裡只有幽幽燭光,燈下,那個妙曼的身影逐漸顯現。

思念瀰漫,記憶襲來。空床臥聽南窗雨,嘆一句,誰復挑燈夜補衣?

妻子去世了,衣服破了誰來縫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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