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爲什麼舉不起自己的雙臂?蹲不下雙膝?

請仔細觀察下面2張圖片。

照片中的主人公55歲,一位西北硬漢。他的雙臂不能正常上舉、雙膝也不能下蹲。生病8個月他看了10多家醫院,做了2次手術,2017年10月從西北來到深圳,在某大醫院骨科住院10天,診斷仍不明。

他得了什麼病?

為什麼他的雙臂不能正常上舉、雙膝不能正常下蹲呢?

他為什麼舉不起自己的雙臂?蹲不下雙膝?

雙臂不能正常上舉。(上圖中紅色圈內手腕處可見手術後的疤痕。)

他為什麼舉不起自己的雙臂?蹲不下雙膝?

雙膝關節不能正常下蹲

1

(為了尊重病人,我們暫且稱呼堅強的西北漢子為石先生。)

給石先生看病是我自討苦吃的後果。

2017年10月的某日,廣東校友群裡一位師妹發微信:

各位校友,四肢關節僵硬,手舉不起來,也蹲不下去,具體掛哪個科好一點?也查不出什麼病,謝謝啦”

“骨科、神經內科、內分泌科都說沒有問題?”

“風溼免疫科也看了……”

群裡專家雲集,絕大數情況下我是不敢發言的,只轉發科普文章,發完即走,不留痕跡。

“看骨科”、“看中醫科”、“看神經內科”、“看風溼免疫科”…..

校友們各抒己見。

師妹將病人的檢查報告發在群裡。第一天過去了,各抒己見,沒有達成共識。第二天、第三天,群裡還在討論該看什麼科。

此時,我弱弱地說了一句:

“先看全科”

“可以先找我看看吧”。

小師妹真的相信了我,說病人出院後一定找我看。

隨後,她發來在深圳某三甲醫院骨科住院的醫療資料,血液檢驗、X光、MRI、CT等,以及在各大醫院看的病歷….

閱讀後,我後悔了,結直腸都悔青了!接手了一個燙手山芋!

原來這個病人已經看了好幾家大醫院看病,做了2次手術,住了3次院還沒有診斷明白,這麼疑難的病人…..

我行嗎?

他為什麼舉不起自己的雙臂?蹲不下雙膝?

2

事到如此,只有硬著頭皮往下走。

我仔細看了師妹發給我的資料,在病人還沒有來之前,抓緊做查閱文獻和諮詢專家。

醫院飯堂專家薈萃,中午吃飯時間找專家最方便,也是向各位專家學習的最好地方。

在飯堂我先後與神經內科、風溼免疫和脊柱科的專家打了招呼,“我有一個疑難病例,可能會轉診給貴科,請幫忙!”專家們都爽快地答應了。

專科是全科堅強的後盾!

有了專家們的支持,我心裡的石頭稍微輕了一些。

3

2017年10月下旬的某日下午5:20分,石先生準時地出現在我全科診室。

果不其然,這是一個十分疑難的病例!

石先生在山西某農村從事建築工,吃苦耐勞,收入不高,過著簡單、安逸的生活。如果沒有生病,沒有走上求醫之路,也許這個55歲的漢子不會走出小縣城。

2017年2月,石先生感到右手沒力氣,他以為砌磚累著了,休息幾天會好。30多天過去了,病沒有好轉,越來越重。到當地醫院看病,診斷“腕管綜合徵”,住了幾天院,做了手術,右手逐漸好了。

大約過了3個月,石先生左手又沒有力氣,幹不了重活。又到當地醫院看病,又被診斷“腕管綜合徵”(左側),又住院做手術。

兩隻手腕都做了手術,石先生以為病應該完全好了,準備出門打工,多掙錢。

然而,僅僅過了2個月,石先生出現了更令人意外的症狀:雙上肢不能上舉,雙膝不能下蹲。不但不能外出打工,連家務活也做不了。尤其是早上起床後雙上肢痠痛,活動十分困難,下午會好一些。

他先後到當地三甲醫院看病,都沒有看出什麼疾病。在深圳打工的女兒將父親接到深圳,住進了某醫科大學附屬醫院。

在該院骨科住院10天,請了風溼科、神經科、神經外科等專家會診,診斷也不明確。女兒一氣之下要求出院。懇請她的高中同學,也就是我的師妹幫忙。

病史遠不只這麼簡單,前前後後講20多分鐘後才說清楚。

他帶來很多醫療資料,如MRI、CT、X線及各種各樣的化驗單。

血常規、血沉、C反應蛋白、風溼全套、肝腎功能、甲狀腺功能、大小便等檢查都沒有異常,

唯獨MRI提示頸椎病。

但是頸椎病很少有雙上肢不能上舉,雙膝關節不能下蹲的?病人沒有手麻等神經壓迫症狀。

他到底得了什麼病呢?

他為什麼舉不起自己的雙臂?蹲不下雙膝?

4

醫生看病猶如偵探破案一樣,要將病情與腦海中的疾病相匹配,如果對上了診斷就不會太困難。醫生需要不斷地學習醫學知識讓自己大腦裡裝滿不同的疾病,有利於破案。

老師們經常開玩笑“長得像教科書的疾病是一個傻蛋”,言外之意就是說,疾病千變萬化,看一個病不是那麼簡單的。

全科醫生看的病種太多太廣,不管內科、外科、婦科疾病都應該看,面對數也數不清的疾病,我們需要不斷地學習,儲存醫學知識,培養科學的臨床思維。

面對一些疑難病,不僅診斷困難,有時區分哪個器官、甚至哪個系統的病都很難。正如石先生的病,看什麼科都不清楚,更別說診斷了。

面對這樣不能輕易診斷的疾病,全科醫生主要的思路是從解剖學和病生理學出發,分析病人的臨床表現,偵查病情,找出線索。

無論是簡單病還是撲朔迷離的疑難病,我都不會忘記“詳細地詢問病史”和“詳細地查體”。

我將石先生患病的前前後後問了個底朝天:你的感受是什麼?疼痛?僵硬?麻木?焦慮?生病時間?治療過程?病情變化…..

我也將石先生的身體前前後後地查了個底朝天:皮膚、血管、肌肉、神經、心臟…

望聞問切四大絕技都使上。

結合石先生的病史、體格檢查和其他醫院的輔助檢查、就診經歷等,我發現石先生不能上舉不能下蹲的主要原因是肌肉疼痛,並非真正肌肉無力。

為了驗證我的發現,我對石先生全身尤其是背部、胸部、臀部、雙大腿的肌肉進行了按摩,將肌肉放鬆。按摩結束後,石先生感覺全身舒坦,雙上肢比按摩前明顯舉得高很多,膝關節下蹲幅度明顯增大。

面對這樣的疾病,我反覆地提醒自己,有3個問題必須縝密思考,也是全科診療中的安全策略:

  • 是不是嚴重疾病?會不會危急生命?如腫瘤…
  • 最可能的診斷是什麼?為什麼?
  • 還有其他可能嗎?(鑑別診斷)。

基於石先生的臨床表現、和幾個大醫院就診的各種檢查資料,初步排除石先生屬於危急重症,最大可能是肌肉疼痛。

我給石先生開了一種消炎止痛藥“塞來昔布”,又轉診給一位推拿師做推拿治療。同時交代他多運動,將胸部背部大腿肌肉熱敷,促進血液循環。

預約了一週後複診。

5

一週後石先生告訴我,第一次看診按摩後感覺舒服,但後來按摩後效果不好,與治療前差不多。

我又再次詢問他的病史、又一次查體,還是堅信是肌肉疼痛導致的功能障礙。

但是,有幾個問題令我困惑:

第一:是什麼原因導致石先生的肌肉疼痛呢?

結合解剖學和病理生理學分析,肌肉疼痛有很多原因:

  • 肌肉本身疾病,如肌肉炎症、某種風溼免疫疾病;
  • 肌肉外層的筋膜,如筋膜炎;
  • 支配肌肉的神經,如神經損害、壓迫,頸椎病、脊髓疾病;
  • 供應肌肉的血管,如微小血管堵塞;
  • 纖維肌痛症?

…….

第二:為什麼止痛藥治療肌肉疼痛沒有效果呢?

複診中,發現石先生焦慮不安,在經常發脾氣,睡眠早醒。我告訴自己,全科醫生不但要治療病人生理上的疾病,也要治療心理上的疾病,更要關注“病人”——全人照顧。

我不斷安慰、鼓勵石先生,“我們一起努力”,我反覆對石先生說。

叮囑他繼續熱敷,保持適量運動。

在服用“塞來昔布”的基礎上,加了一種藥“度洛西汀”,該藥有抗焦慮、幫助睡眠和止痛作用。

6

對我來說,這不是一個簡單的病例;如果很簡單,石先生生病8個月就不需要這樣折騰了。

儘管已經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超出了我的預期。

接診石先生的日子裡,吃不香睡不著,我滿腦子裡思考他的病症:

什麼原因導致他的肌肉疼痛?為什麼只有那幾塊肌肉痛?為什麼其他肌肉不疼痛呢?

病人都以為醫生是萬能的,只要進了醫院任何病症都可以找到病因,都可以治療好,甚至有人認為“錢到病除”,也有的病人因病沒有治好謾罵醫生。

其實,疾病千千萬萬,真正能找到病因、能治癒的寥寥無幾。這是醫學的缺陷也是醫學的無奈!

從醫23年,我懂這個道理。

然而,我仍固執地相信石先生的病因一定可以找到,尤其是看到這個西北漢子那失望的雙眼時。

7

我不停地查醫學文獻資料。

當然,我沒有去“百度”,至於原因,大家都懂的。

他為什麼舉不起自己的雙臂?蹲不下雙膝?

11月的某天,我在“臨床指南”輸入“肌痛”兩個字,蹦出一篇“2011 年風溼性多肌痛和鉅細胞動脈炎診斷和治療指南”,我閱讀後,感覺“柳暗花明”,“功夫不負有心人”。

我發現石先生的病症基本符合該指南,該指南明確指出:

風溼性多肌痛(polymyalgia rheumatica,PMR)是以頸、肩胛帶和骨盆帶肌肉疼痛、晨僵伴有發熱、紅細胞沉降率(ESR)升高等全身反應的一種綜合徵。好發於 50 歲以上的老年人…

典型症狀:頸肌、肩肌及髖部肌肉僵痛,嚴重者不能起床,上肢抬舉受限,下肢不能抬舉,不能下蹲,上下樓梯困難等,部分患者疼痛較劇以至不能翻身和深呼吸,肌痛多對稱性分佈,也可單側或侷限於某一肌群。但這些症狀與多發性肌炎不同,活動困難並非真正肌肉無力,而是肌肉痠痛所致。

如長期得不到確診治療者,關節肌肉活動障礙,晚期可發展為肌肉萎縮。關節主動和被動運動困難。也可累及肢帶肌肌腱附著部,有些也可出現腕及指間關節疼痛和水腫,甚至出現胸鎖、肩、膝或髖關節的一過性滑膜炎。

診斷標準

滿足以下 3 條標準可以作出診斷:

①病年齡≥50 歲;

②兩側頸部、肩胛部或及骨盆部肌痛晨僵;

③ESR≥40mm/1h 或小劑量糖皮質激素有效。

滿足①和②,如 ESR 正常,則對小劑量糖皮質激素(潑尼松 10~15mg/d)治療迅速反應可代替標準③。

8

答案終於被我找到了!

第二天,我打電話給石先生的女兒,請帶石先生複診。

我說石先生的病叫“風溼性多肌痛”,詳細地給她們講解了治療方案和注意事項。決定給以小劑量潑尼松治療,還重點告訴了長期服用激素的副作用。

父女倆十分信任我,答應採用新方案口服潑尼松,停用止痛藥。

4天后石先生再次複診。他的告訴症狀好了差不多70%,雙臂可以上舉,雙膝可以下蹲了。

又過了2周,他說感覺好了,準備回陝西,特意來與我告別。

我告訴他回到老家請看風溼專科,不是骨科。

他說,“謝謝你,蔡醫生!”

我說,“我也謝謝你,讓我學到很多!”

我對石先生的感謝不是隨意的一句客氣話,而是真的感謝他!

感謝他和家屬們對我的信任!如果沒有他們的信任我不敢接診這樣的病例。

感謝他對我們全科醫生的信任!

感謝讓我又多一點自信!

風溼性多肌痛對於風溼科醫生來說是常見的疾病,對全科醫生來說確實少見,我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病。至於石先生的女兒問:為什麼給我爸爸看病的風溼科醫生沒有看出來?我回答不出來,因為“答案不在我這裡”。

石先生的女兒同意我在教學中將她爸爸的病例與年輕醫生分享,希望對提高年輕醫生的醫術有幫助!

對此,再次表示感謝!

祝福石先生早日康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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