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木深处话根雕

□杨耀华

农村玩根雕的人,寥寥无几,居住在深山里的舅舅们却乐在其中。我很小的时候去外公家,就看见油光的杏木大方桌上摆放着数件奇怪且有趣的根雕作品,显枣红色,泛着光亮,绽放美的韵味。这些精美的摆件身前仅仅是深埋在地下的木本植物的根,经过舅舅艺术的眼睛和灵巧的双手,它们重新复活在时光下,赏心悦目。

好的根雕首先要生长得好,不在于雕好,舅舅如是说。生长在路边的酸刺、马鹿刺、石枣儿等,受尽人畜的踩踏,风雪欺凌,当道被斩,掠衣被折,死而复活,生生不息。躯干丑陋扭曲,干瘪狰狞,枝条蓬松杂乱无形,但根系却异常发达。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在黑暗的泥土里委曲求生,聚深邃地下之灵气,凝日月天上之精华,吸春华秋实之异香,塑宇宙万物之奇状。所以,采挖出这种环境的根,一定会有令人惊艳的收获。漫长的时间酝酿了绝伦的美丽,艰苦的环境磨砺出优良的品质,天然生长的造型无须人工繁琐的修饰,画龙点睛即可手捧艺术的根雕精品把玩了。可惜,美的东西是稀少的,追寻美的根雕材料更是艰辛的、可遇不可求的。

在茶余饭后,舅舅或者骑车几公里,或者徒步上山下沟寻觅。烈日炎炎,山风呼啸,陡峭的山崖边,崎岖的山路旁,挥汗如雨,尘土飞扬,提心吊胆的刨挖。但挖出的根多数是废料,没有美的造型,乘兴而去,扫兴而来的日子很多。好的树木之根不全是挖出来的,有的是幸运碰见的。有一长蛇根雕,古色古香,硬如铸铁,蜿蜒盘旋,逼真生动。这是舅舅赶集时在河道上捡到的。待到用刀削去腐朽的木质外皮,呈现出坚硬嫩黄而细密油性的木心。打磨雕剜,终于成型。还有一次,舅舅陪同猪贩子去秦安县,在一果农家菜园发现一块花椒木根,形状奇特,看似可造之物,如获至宝,就用一条红兰州烟换来。舅舅慧眼匠心,几经斟酌观察,极尽手法,把这个遗弃在农家院落当烧火柴用的顽根做成了精致的镂空花篮,鹊跃梅枝,花开点点,赏玩之人,无不惊叹称奇。

做根雕不仅有搜取材料之累,还有加工之累,心力之累。先取造型,再做工序。一个树根木在眼前,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最显眼的角度,最独特的造型,最稳健的重心,权衡利弊,设计定夺。是飞禽走兽、花草虫鱼状的就要做得形象逼真,是器皿坐架、茶台凳几状的就要考虑实用美观,是奇异古怪、抽象时尚的就要突出猎奇新鲜的特征……这是最让人纠结的环节。根雕就是艺术品,而艺术的层次和深度广袤无垠。阳春白雪,下里巴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所以,对根雕的艺术性追求越高,在取型设计上越发殚精竭虑。可以删繁就简取其神似,可以精雕细琢迎合形似,也可以极尽夸张突出遐想,更可以不改分毫彰显大道无常。一旦定型,就可以浸泡、去皮、阴干、打磨、精雕、上色、油漆、衔接、做底座。锃亮的锉刀、锋利的手斧、坚韧的手钻、光滑的小锯、“呜呜”的磨光机,都按部就班,紧锣密鼓,交错使用。舅舅的工作室由雨天的屋檐下挪到大门外的草棚里,木屑纷飞迷人眼,山木味儿慢慢扩散。一个环节的结束就是另一道工序的开始,一件件根雕渐次成型,宝贝似的被捧在布满老茧的手掌上,爱恋地看着,微笑着。

把这些艺术的玩意儿拿在集市上卖钱已经是后来的事。由对根雕爱好衍生了经营理念,那些附着心血汗水的根雕换取零零碎碎的钱,贴补家用,算是它们的价值得到人们的认可,也是对舅舅们的回报。但馈赠亲戚朋友是不可缺少的。我有一个笔筒就是舅舅送的,很珍爱。

舅舅所在的村庄零星几户人家,但从事书画创作、建筑设计、室内装潢、木匠的人很多。难道这隐秘的艺术细胞来自于这片黄土地下盘根错节的根雕之材吗?山木深处,曲径通幽,稀疏庭院,松翠竹绿,浸染着舅舅们的闲情逸致,桌子上一朵偌大的根雕树花静默开放,一缕木香飘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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