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國後十大飛賊(7-2)偵探破案

宋蓮萍轉眼瞥了瞥裝著鐵柵欄的窗戶,微嘆了一口氣,從床沿口站了起來。早有兩個偵察員上去,往她手腕上扣了副銬子,連同贓物、發票一齊帶往縣公安局。

按照刑偵慣例,大案的案犯被捕後都是立即訊問,取得口供。所以,宋蓮萍被押到公安局後,曹伯華讓刑警小劉去局辦室往太原掛長途向專案組報告情況,自己當即擊二樓刑隊審訊室。

宋蓮萍固有武功,又有過與乘警交手的記錄,所以警方對她不敢小覷,抓進局子了還用手銬把她銬在椅子上.旁邊還守著兩個偵察員。她見曹伯華進去,顯得很鎮定,甚至還朝他點了點頭,嫣然一笑。

曹伯華坐下後,掏出煙盒放在桌上,問道:“你抽菸嗎?”

宋蓮萍搖搖頭,沒有吭聲,

曹伯華自己點了一支,然後開始訊問,“你叫什麼名字?”

“孫仲芳”。這是宋蓮萍住旅館時使用的名字,她從地下市場購得的介紹信上就是這個名字。

“籍貫?”

“不知道。”

“年齡?”

“不知道。”

“家住哪裡?”

“不知道。”

三問三不知,曹伯華不禁皺起了眉頭,憑經驗他意識到這是一個不容易對付的角兒。果然,宋蓮萍三個“不知道”說過後,竟然什麼都不回答了,坐在那裡一聲不吭。

曹伯華耐著性子交代政策,宣講案例。如此折騰了兩個小時,宋蓮萍忽然開口了:“我要上廁所!”

人犯上廁所,這是合理要求,自然開綠燈。不過,在場的警察都是男性,得請一位女警察“陪”宋蓮萍去。鑑於宋蓮萍有過襲擊乘警的記錄,還得由兩名男偵察員押著去,一直押廁所門口。當下,叫來了一位女刑警,偵察員把宋蓮萍從椅子上開下來,仍用手銬銬住雙手,三個押一個直上四樓女廁所。

女廁所就在樓梯口右側,三人把宋蓮萍押上四樓,就在樓梯口給她打開手銬,女刑警押著進了廁所。兩個偵察員就在樓梯口等著,他們很放心,因為廁所窗口有鐵柵欄,人犯無法趴窗自殺或者脫逃。他們絕對沒有想到,幾分鐘後宋蓮萍就要實施脫逃了。

這是一幢四層樓,頂部是平的。建造時考慮到維修需要,在兩側樓梯口上方各留了一個“爬人洞”,平時壓著一個白鐵皮蓋子,這蓋子很輕,一推就開。宋蓮萍的脫逃腦筋就動在這個“爬人洞”上——

一會兒,女警押著宋蓮萍從廁所裡出來了。宋蓮萍耷拉著腦袋走到偵察員面前,自己伸出雙手讓扣上手銬。就在偵察員給地上銬的時候,她猝然發作了,雙手同時推出,把兩個偵察員撩出一丈開外,其中一個正好撞在女刑警身上,阻礙了女刑警想撲上去抱住人犯的意圖。宋蓮萍推開偵察員後,雙手上舉,腳下一發勁,整個身子便向上躍去。當她的手觸及“爬人洞”蓋板時,猛力一推便把蓋板掀掉了。等到底下三人意識到她想幹什麼時,她已經上到屋頂了!

宋蓮萍上去之後,急急往東側奔,奔到盡頭便往下跳,雙腳落在緊挨大樓的一幢二層樓的屋頂上,竟只踩碎了幾片瓦片!她一刻也沒有停留,踩著瓦片一陣快跑,連竄五間屋子後,前面便是圍牆,她從屋頂跳到地面,緊跑幾步,腳踩牆面,“噌、噌、噌”幾下便上了牆頭,越牆而遁!

警方立即組織緊急搜捕,縣城各單位紛紛抽出精幹力量攔路設卡;居民、學生也行動起來,大街小巷、角角落落尋查,但一直折騰到次日天明也沒發現逃犯的影蹤。

宋蓮萍已經扒火車逃離寧武了!

五、守捕失利

425次西太旅客手錶失竊案被偵破了,追回了大部分贓物,西安那邊的失主和失物單位聞訊即飛赴太原向太原鐵路公安處道謝。但公安處專案組全體成員卻樂不起來,因為案件雖算偵破,但案情尚未審清,案犯捕而復遁,這不能算是完成任務。尤其本案的案犯“孫仲芳”是一名能飛簷走壁、高來高去的“飛賊”,且膽大妄為窮兇極惡,如不及時將其緝拿歸案,對社會治安是一個甚大的隱患。因此,專案組決定迅速行動,追緝逃犯。

此時,專案組手中唯一的線索是女賊在寧武住旅館時留下的介紹信。介紹信表明持介紹信人名叫孫仲芳,女性,系河南省信陽地區土特產貿易公司的採購員,前往山西採購貨物,專案組領導經過討論,決定派專人赴信陽調查。刑警老闞、小楊奉命赴豫,去信陽土特產貿易公司一查,瞭解到確有孫仲芳其人,現正在廣西出差。他們翻閱了檔案,孫仲芳已經36歲,照片上的形貌亦與女“飛賊”大相徑庭,顯然不會是盜表的那位。那麼介紹信是怎麼回事?辦公室一查號碼,弄清是孫仲芳去年春天去山西出差時領取的,她領了一本;按照有關規定,姓名、性別、出差事由等當時就填寫了的。她在外面用去了十幾張,剩下的在歸回途中連包一起被竊,當時就已向單位報告了。

這樣,信陽這條線索就斷了。

曹伯華在太原接到老闞、小楊打來的電話,便去向專案組長趙首夫彙報,趙首夫固言似乎並不特別覺得意外,問他的副手:“你看怎麼辦?”

曹伯華說:“信陽這條線索斷了,我覺得可以在太原找一找,這個案子還有另外線索——在寧武抓住案犯時,繳獲手錶86塊,另外14塊顯然已經被她銷掉了。她是上一天剛到寧武的,那14塊表肯定不會銷在寧武,而有可能都銷在太原——案發後第七天張某不是從她手裡買下一塊的嘛。因此我尋思案犯可能在太原有一個窩點,我們找到這個窩點就好了!”

趙首夫說:“對!我也想過了,找窩點還得從張某那裡摸線索。”

曹伯華皺眉道:“張某不大肯配舍啊,上次找他了解銷贓人的外形等情況時就很勉強。”

“為什麼?”

“我們扣下了那塊手錶,按規定是應當沒收的,已被證實是贓物嘛!“

趙首夫“哦”了一聲,略一沉思,開腔道:“特殊情況特殊處理吧,你去找他一下,言明如果所提供的情況確實對破案有用,那塊表還給他——協助破案有功,應予獎勵!”

曹伯華去找張某,對方一聽有特別獎勵,頓時來了勁.表示“一定密切配合”。張某的配合確實很密切——當曹伯華說明事由後,他從抽斗裡拿出一張三輪車發票來:“這給你,上面有號碼,你去找踩三輪的老師傅!”

曹伯華有些弄不懂:“怎麼的?”

張某作了解釋,原來那天他是在叫三輪車時遇見銷贓者的。三輪車載著對方踩抵車站,對方下車時他上車,對方大概以為他是外地來太原出差的,就開口兜銷手錶,成交後,他坐三輪車離去,付款時收了發票。因此,憑發票找到三輪車工人後,可能會知道銷贓者的窩點。

曹伯華派刑警去找那三輪車工人,對方想了好久,終於回憶起那個“賣掉手錶的姑娘”是在中寨那條四岔路口叫的車。

曹伯畢下令:“去中寨一帶調查!”

鐵路公安處派出了31名警察赴中寨地區調查,中寨派出所的全體戶籍警也積極予以協助。調查進行了三天,終於找到了案犯的窩點,但女賊早已退房離去了!不過,專案組從房東那裡瞭解到:這個特殊的房客曾要他寫一張便條給其在代縣的親戚,交給她保存,說幾時去那裡時可以登門拜訪。

刑管由此判斷:案犯可能要去代縣躲風頭。

趙首夫、曹伯華商議後下令:去代縣偵緝!

幾名刑謦連夜驅車前往代縣,趕到那裡已是早晨。找到派出所請戶籍警陪同了去房東的那個親戚處一問,喝!女賊已在那裡借住了三天,預付一月房租,還要住下去,這會兒上街吃早餐去了。刑警大喜,當即決定守候。可是,他們在那裡守到晚上,女賊也未返回。後來才知道,女賊在外面吃過早餐返回時,在巷口遇見一位鄰居,多嘴饒舌地告訴她說有人找,她頓時意識到不妙,當即滑腳。人是逃了,但她那個裝著全部贓款的包包卻沒來得及取走,留在房東家。

次日,這幾名刑警帶著女賊的包包垂頭喪氣地回到太原。專案組立即召開案情分析會,認為女賊失去了包包,也就失去了生活來源,她為謀生計,不得不立即重新作案。根據女賊“戀”著鐵路。的特點,她顯然還要在火車上下手,不過由於其“玉容”已經暴露,估計不敢在客車上對旅客下手,而會將作案目標定在客車的行李車上。所以,會議決定抽調力量在太原發往各地的客車的行李車上守捕!

太原鐵路公安處抽調了80名警察分別上了鄭太線(鄭州——太原)、德太線(德州——太原)、太西線(太原——西安)、京太線(北京——太原)、大太線(大同——太原)、新太線(新鄉——太原)、石太線(石家莊——太原)、太嵐線(太原——鎮城底)、京原線(永定門——太原)九條線上的客車,在行李車內秘密守候,指望守株待兔逮到女賊。

這一著棋子下得很準確,三天後就有了反應——那天,公安處刑警李新成、焦明福兩人上了15點30分發車的開往永定門的560次車,鑽在行李車裡守著。20點05分,當列車在娘子關停車三分鐘後重新啟程後,兩名刑警開始啃作為晚餐的已經發硬的燒餅。一個燒餅還沒吃完,只聽見車門外面傳來一陣輕微的異響,兩人頓時警惕起來,黑暗中對梘了一眼,不約而同扔下了燒餅,從懷裡抽出手槍,輕輕推彈上膛。

片刻,車門無聲地滑動了,出現一條1米寬的縫口,一股帶著深秋寒意的清風撲進車廂,接著,進來丁一個身穿黑色外套的高個子女郎——宋蓮萍來了!

宋蓮萍顯然不曾料到警方為了重新給她扣上手銬而動用了那麼多警力,在九條線上的幾十趟列車上佈下了羅網。她身邊此時只有1元錢了,就象杜甫自嘲拮据景況的詩句所述的:“囊空恐羞澀,留得一錢看。“因此,她急於下手。這次,她吸取了上次盜竊433次車時的教訓,特地準備了一個手電筒。這趟車的下一個停靠站是井陘,20點50分到站,她有足夠的時間選擇幾件即值錢又容易出手的行李。

李薪成、焦明福藉著車廂外面映入的微弱星光注視著女賊,只見她擰亮鋼筆形袖珍手電,俯身檢查身邊的行李包。女賊距他們的伏點大約有5米,但是他們不敢貿然行動——她身後便是車門,又是“飛賊”,稍稍驚動定會返身跳車而遁。專案組預先研究過擒捕方案:將大件笨重的行李放在門口處,使女賊無法下手,只好往裡移動;而行李堆得又只能往埋伏者這邊來才有插足之處,待她來到埋伏者面前時,刑警便可以下手了。

宋蓮萍果然照著警方的安排,一步步地往李新成、焦明福這邊走來。李薪成一手握槍,一手抵住一件預先特地挑選後搬過來的體積龐大的行李,只待女賊過來便用力推下去堵住她的退路,然後行動。

宋蓮萍邊檢查行李包包,邊慢慢地挪過來,行至距刑警2米處,突然駐足,一邊鼓動著鼻翼用勁呼吸,一面直起身子轉頭扭頸四下觀望。黑暗中,李、焦兩人看見她的一雙眼睛閃著幽光。

焦明福忽然意識到不好:他們兩人都是“老槍”,列車離開太原到現在這近5個小時中,由於無聊,已經抽掉了一包多香菸。行李車沒有窗戶,這麼些香菸所產生的煙霧散發甚慢,留下了濃濃的氣味,女賊聞著了覺得可疑,心裡有些惶惶了!

果然,宋蓮萍忽然將手電筒對準刑警埋伏的地方照來。事不宜緩.說時遲,那時快,焦明福倏地擰亮了手電筒,兩支手槍對準女賊:“不許動!”

事後,偵察兵出身、已有7年警齡的李新成評價說:“說真的,我從來沒有看到過甚至想到過世界上竟有反應如此敏捷的角色!”——宋蓮萍幾乎在刑警發作的同時,扔下手電筒,側轉身子一個魚躍,眨眼間便撲出了車門。

兩個刑警也是身手不凡之輩,二話不說,一前一後也跳下了飛弛的火車。但是,兩人搜索許久卻未發現女賊的影蹤。

經過女賊留下的手電筒鑑定,所遺指紋跟425次車上盜表案犯所遺的車票上的指紋完全一致。案犯是同一人。

六、飛竊外賓

刑警李新成、焦明福守捕女賊失利後,專案組命令參加守捕的警察全部撤回;因為從犯罪心理學的角度分析,案犯一般說來不敢再對行李車廂下手了,再守下去肯定毫無結果。

太原鐵路公安處軍管組領導下令:專案組不解散,繼續偵查女賊時行蹤,務必將其解決。如果再與女賊遭遇在警告無效的情況下,可以開搶射擊,但儘可能打她的非要害部位。

專案組長趙首夫為此傷透了腦筋,他和副手曹伯華多次商議對策,還七次召集專案組全體成員開案情分析會,但卻找不到一個緝拿女賊的有效方案。

而女賊只銷聲匿跡了十天,就又重新露面了。宋蓮萍分析了與警方打交道的情勢,再度進行犯罪活動時改變了以往形式單一的規律,其罪惡蹤跡變得飄忽不定——

10月29日,潛入大同火車站票房行竊,撬開抽斗竊得現款112元8角;(有指紋為證)

10月31日,飛車翻窗潛入大同開往岢嵐的529次客車列車長室,盜竊補罰票款329元5角;(有指紋為證)

11月2日,飛車潛入大同開往太原的538次客車列車長室,正待下手行竊時適逢列車長進來,因門被反扣而叫來列車員動手砸開,列車長進門時見女賊從窗口跳下去,經檢查,竊得鐵路員工制服一套(內有私款115元、工作證及開啟車門的鑰匙);

11月3日,女賊乘黑夜潛入朔縣火車站票房行竊,得手後(竊票款721元3角)被車站工作人員發現,數人聚緝,女賊奔逃至站臺,飛身跳上一列疾駛而過的貨車逃遁而去;

……

從10月29日至11月9日,短短12天中,女賊一共作案10起,其犯罪觸角北至大同,南至長治,東至河北石家莊,西至陝西韓城,盜竊錢款7幹餘元及各類票證若干。她的犯罪氣焰之囂張,已經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

11月9日晚上,公安處輪到趙首夫擔任總值班主任。他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待著,猛抽香菸,苦思冥想緝拿女賊的方案。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把他從沉思中拉回到現實中。趙首夫伸手抓起面前的紅色保密電話機的聽筒,剛說了個“喂”字,耳機內就傳出一個清亮的女音;

“太原鐵路公安處嗎?請總值班主任接電話”

“我是總值班主任。”

“我是鐵道部公安局,請準備紙、筆!”

趙首夫把半截香菸扔進菸灰缸,將聽筒移至左手,右手抓過一疊專用紙,又拿起蘸水鋼筆:“請說吧!”

耳機裡傳來的聲音換了一個人,那是一個男性的響亮中略帶沙啞的嗓音,後來知道,那是鐵道部公安局的一位主要領導:“太原處總值班主任,請報姓名,說得清晰一些,這裡進行同步錄音的。”

“我是副處長趙首夫。”

“趙副處長,請記錄:根據外交部安排,羅馬尼亞青年代表團將於明天由北京赴太原進行參觀訪問。該代表團在太原逗留兩天後,將趕西安參觀訪問。中央有關領導指示鐵路部門一定要做好外賓的路途安全保衛工作,據此,本局決定將安保任務分解開來,落實到各路局公安部門負責:外賓從北京至太原的保衛任務,由北京鐵路公安局負責;太原至西安這一段的保衛任務,由你們太原鐵路公安處負責;外賓離開西安赴其它城市的保衛任務,由西安鐵路公安處負責。局務會議強調:哪一段出了問題,就由哪一段負責承擔責任!趙副處長,聽明白了沒有?把記錄念一遍!”

趙首夫把記下的內容緩緩地念了一遍。

對方又說:“代表團抵太原的車次、時間以及去西安的車次、時間等,你們可以向業務部門瞭解。必須在12小時內製訂出詳細的保衛方案,傳真報來北京本局!”

“明白了!”

掛斷保密電話後,趙首夫在值班簿上作了記載,隨即往公安處和軍管組的幾位領導那裡打電話,請他們馬上來處裡商議保衛方案。

半小時後,幾位領導陸續趕到。年過五十的軍管組長走進小會議室時,臉上愁雲密佈。這位抗戰初期參加革命的老八路已經在家裡接到鐵道部公安局軍管會的同樣內容的電話通知,馬上想到那個橫行肆虐的女“飛賊”,一路上一直在擔心她會對羅馬尼青年代表團乘坐的列車下手。會議開始,趙首夫彙報完北京電話指示精神後,軍管組長馬上說:

“這個保衛方案,實際上就是防範和緝捕那個女‘飛賊’的方案。我們處管轄的路段以前治安情況一直比較好,就是冒出這個賊婆娘後,才弄得如此糟糕!”

其他幾位領導深有同感,一位副處長說:“北京局裡就是放心不下女‘飛賊’,才來這麼個電話的。以前太原也來過外賓,北京下通知時從來不曾用過這樣嚴重的措辭!”

趙首夫身任專案組長,肩負偵緝女“飛賊”的任務,白白忙碌了一個多月,至今八字還沒一撇,此刻坐在那裡宛若坐在針氈上,心裡極不是滋味,硬著頭皮聽眾人把同樣的內容的話說完,才緩緩開腔道:“這個方案,我考慮下來,想來個打破常規,改變下外賓所乘列車的編組程序。我剛才同業務部門聯繫過,這批外賓一共有32人,加上我方的陪同人員、翻譯等,正好是一節軟臥。平時的編組程序是餐車放在臥鋪車廂和坐席車廂之間,這次是否把外賓軟臥放在最後,餐車放在倒數第二,用餐車隔開其它車廂。我們參加保衛工作的幹警,就守住餐車和尾車,一是阻止任何不相干的人員進入外賓軟臥,二是嚴密注意鐵道路基,嚴防女‘飛賊’飛車翻窗進入外賓軟臥,尤其要注意廁所,那是一個突破口。”

軍管組長點頭;“趙處長這個設想,我看很穩妥。”

公安處長說:“把全處精明強幹、身體健壯、靈活敏捷的幹警抽出來組成保衛組,都帶上手槍,如果發現女‘飛賊’而無法生擒活捉的,開槍射擊,為民除害!”

會議開了一個小時,最後定出了一個完整、穩妥的方案,由處辦公室的秘書連夜整理成文後,用傳真機發往北京。

次日下午四時,北京來了迴音:同意所報方案,望切實執行,確保外賓安全。

羅馬尼亞青年代表團這次來中國,是1971年6月1日至9日羅馬尼亞共產黨總書記、國務委員會主席齊奧塞斯庫率領黨政代表團訪問我國,恢復中羅關係正常化後的第一個大型代表團。所以,山西省黨政方面十分重視,以較高規格接待。代表團在太原市逗留兩天,參觀了幾家工廠和人民公社,和山西省各界青年代表舉行了聯歡活動,觀看了文藝演出,還遊覽了太原名勝晉祠、龍山石窟、純陽宮和山西省博物館。11月12日下午2點04分,羅馬尼亞青年代表團乘坐425次客車離開太原前往西安。

425次客車的編組程序按照太原鐵路公安處制定的、鐵道部公安局批准的方案排列,外賓專車安排在最後。太原鐵路公安處出動30名幹警隨車擔任警衛,趙首夫副處長親自擔任指揮,刑偵隊隊長曹伯華輔之。趙首夫帶領五名幹警坐鎮尾車,曹伯華特在外賓專車前面的餐車裡;其餘25名幹警,10名作為機動人員,輪流在各車廂巡邏,15名守在餐車裡嚴密保護外賓專車。尾車和餐車之間,臨時架起了專線電話,供前後聯絡使用。

列車啟程後,負責巡邏前面各節車廂的幹警身穿便衣,懷揣手槍開始活動,一個來回走下來,未發現可疑人物。曹伯華通過專線電話向坐鎮尾車的趙首夫報告,趙首走指示:“不可大意,繼續嚴密監視!”

車行4小時,駛過義棠車站後,外賓分兩批去餐車用晚餐。根據預先安排,晚餐實行分餐制,每位外賓兩葷兩素一湯一點心一水果,主食麵包、麵條及酒類飲料自己按需而取,不受限制。羅馬尼亞人善飲,面對著成箱的貴州茅臺酒、長城葡萄酒、青島啤酒,個個喜出望外,男男女女都暢懷痛飲。兩批外賓用餐共耗時3小時,當最後一名外賓離開餐車時,已是晚上9點鐘了。

外賓用餐時,曹伯華一直在餐車裡轉悠,當他看到不少外賓由於貪杯都喝得醉意盎然時,心裡尋思這不是好事兒,一旦女“飛賊”上車,作起案來還不是輕而易舉,垂手可得!

刑偵隊長向他的部下發出命令:從現在起,外賓專車的走廊裡必須時時有人進行巡邏!

由於餐車有接待外賓的任務,所以列車乘務人員的晚飯推遲開,直到9點1刻左右,列車長才通知乘務員去餐廳吃晚飯,這個情況,在列車上執勤的幹警並不清楚,誰也沒有想到,女“飛賊”恰就在此時光臨425次列車的外賓專車。

女“飛賊”宋蓮萍是9點21分425次車離開洪洞車站駛出站外時“飛”上車的。她並不知道這列車上有一節外賓專車,但她知道應當衝坐軟臥車廂的乘客下手,因為他們有油水,所以,當她跳上第7節車廂後,沿著車廂頂部往車尾飛奔,一直到外賓乘坐的軟臥專車頂部。黑暗中,宋蓮萍迎著撲面呼嘯而採的夜風穩穩地站立著,三下五除二地動手扯去身穿著的一件藍色外套,扔向車下,露出預先穿著的列車員制服。爾後,蹲下身子,從懷裡取出一把小巧的手搖鑽,蹲下身子.在車廂頂部的鐵板上鑽了一個小孔,插入一根長長的粗鐵釘,然後將一根小拇指粗的繩子拴在上面,移身車側,往下一吊,打碎玻璃進了乘務室。

外賓專車裡,幹警吳扣根身穿便服,正在走廊裡轉悠。他行至車廂盡頭的乘務室門口時,那門忽然開了,探出一個戴乘務員帽子(這是宋蓮萍從乘務室壁上取下來的值勤女乘務員的,因去吃飯而脫下了)的腦袋,見到他,對方似乎一怔,但隨即點點頭,微微一笑。吳扣根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女“列車員”竟然就是警方久緝不得的“飛賊”,當下還以一笑,轉身而去。

吳扣根的巡邏路線是在軟臥走廊裡來回走動,當他又走了一個來回返過來時,正撞見宋蓮萍從一個軟臥席廂里拉開門走出來,返身又把門拉上。吳扣根畢竟是一位有著12年警齡的“老公安”,見狀心裡頓生疑竇:外賓都已躺下休息了,她還進席廂幹什麼?搞清潔衛生?手裡又沒拿任何工具;衝開水?又沒拿水壺。不對,這個女人可疑!

這時,宋蓮萍已經和吳扣根擦身而過,往餐車方向走去。吳扣根尋思這是外賓專車,不宣大動干戈驚動外賓,因此也不吭聲,一個轉身跟著宋蓮萍走。

宋蓮萍可能意識到情勢不妙,加快了腳步。吳扣根心裡已經明白,伸手摸摸懷裡的手槍,也加快了步子。宋蓮萍走到車廂盡頭,冷不防拉開廁所門,閃身進去,連忙關上。吳扣根急了,幾步搶上前去,側身以肩撞門。正好這時刑偵隊長曹伯華從餐車走來,見狀一驚,問道:“怎麼的?”

“這個女的可疑……”

話音未落,廁所裡傳出砸碎玻璃窗的聲音。曹伯華頓時什麼都明白了,一邊撥手槍,一邊一個箭步竄向兩節車廂交界處的餐車車門前,一槍柄加一肘彎把厚厚的玻璃砸出了一個臉盆大的窟窿,探出半截身子往後一看,只見一條黑影從廁所窗口裡飛身飄下,落在路基旁近。刑偵隊長不管三七二十一,撩槍就扣扳機。“砰!砰!砰!”三下清脆的槍聲震撼了初冬的夜空。

槍聲一響,就是報警信號,早有七八名幹警從火車上飛身躍下,接著,火車也緊急停車了。曹伯華親自率領十幾名幹警沿著鐵路搜捕,趙首夫則往前方的臨汾車站打電話,命令車站派出所立即同臨汾警方聯繫,要求火速調派警犬來現場協助追捕逃犯。

為不影響羅馬尼亞青年代表團的行程,425次車在臨時停車11分鐘後,重新開車。留在車上的警察看了女“飛賊”溜進去的那個席廂,提取指紋、拍照,然後請外賓查點少了什麼物品。該席廂共有四名乘客,都是女性,睡眼惺鬆清點下來,總共被竊以下物品:手錶四塊、黃金首飾7件、照相機一架、半導體收音機一個。她們的錢包、護照等物,由於放在箱子內而未遭竊。

再說車下,曹伯華率領十幾名幹警趕到女“飛賊”跳車處,人當然已經不見了,但手電光照射下卻發現路基的碎石塊上有一些新鮮的血跡。眾人為之大喜:“飛賊”負傷了,逃不遠!

曹伯華下令:“搜捕!”

但是,方圓一公里搜下來,卻未見女“飛賊”的影蹤。眾人正焦急時,臨汾公安局副局長仲列康率領12名幹警攜帶1頭警犬趕來了。曹伯華向仲列康簡單介紹了情況後,仲列康讓警犬訓導員命令警犬嗅蹤。警犬嗅著往南走,走了大約2裡許,撲向位於田野間的一個窩棚。眾幹警立即將窩棚四下圍住,衝進去一看,只見地下扔著一件撕去半截袖子的鐵路員工制服,另一條袖口上有一個彈孔,沾滿了鮮血。

據此判斷,女“飛賊”的左手腕已被曹伯華開槍擊中,她帶傷逃竄到窩棚,停下來脫下衣服包紮了傷口,然後又匆匆逃離。

警犬訓導員把血衣給警犬嗅了嗅,命令繼續嗅蹤。警犬叫了一聲,衝出窩棚,四下裡轉了轉,沿著田野間的一條小路往正北方向走去。眾幹警跟在後面,正北,偏西,折東,向南……如此繞了個大圈子,耗時120分鐘,警犬來到鐵路旁邊,亂叫起來,訓導員說:“失去嗅源!”

曹伯華搖搖頭:“女賊又跳上火車逃了!”

仲列康驚道:“她負傷了還能跳上火車,真不得了哇!”

曹伯華說:“速去臨汾,通知沿線各車站嚴緝逃犯!”

三刻鐘後,西(安)太(原)線各車站都先後接到了曹伯華以太原鐵路公安處名義發出的緊急查緝逃犯通知,全線立即行動起來,但直到天明也沒查到女“飛賊”的蹤跡。

宋蓮萍又一次逃脫了警方的追緝。

七、查清底細

羅馬尼亞青年代表團成員在425次車上遭“飛賊”盜竊的消息傳到北京,引起了外交部領導的重視;國務院辦公廳也非常關心此事,數次向鐵道部、公安部打電話詢問有關情況。

11月14日,公安部、鐵道部公安局分別打電話給山西省公安廳和太原鐵路公安處,指示成立聯合偵查指揮部,儘快偵破案件,緝獲案犯。

山西省革命委員會主任兼中共山西省委書記謝振華也發話:“必須儘早破案,從嚴處理!”

11月14日晚上,由太原鐵路公安處和山西省公安廳刑事偵察處組成的聯合偵查指揮部舉行案情分析會。會議從晚上9點鐘開到次日凌晨4點鐘,經過反覆討論、分析,對偵查方向作了重大調整:與其調動大批警力進行曠日持久的守伏,倒不如著手查明女“飛賊”的來路;此外,女“飛賊”左手腕已受槍傷,她肯定要找醫院治療,可以進行布控。

11月15日上午,一份份標明女“飛賊”外形、年齡、體態、作案情況及特點的《協查通知》通過傳真機、電話、飛機、火車發往山西全省各市縣公安局,及與山西接壤的內蒙古、陝西、河北的部分市縣公安局;一份份註明女“飛賊”年齡、外貌特徵及受傷情況的《通報》發往有關市縣的衛生部門,要求通知各自管轄下的醫院、衛生院,一旦發現有“飛賊”就診線索,即與當地公安部門聯繫。

11月17日,山西省天鎮縣公安局軍管組軍代表姜樹茂走進自己的辦公窒時,局辦室內勤小黃送來一份已經開啟的“鐵路專遞函件”,說這是省廳發來的急件,局長已經看過,讓送給軍管組傳閱。姜樹茂抽出函件一看,是一份《協查通知》,閱讀了一遍,心裡不禁一動:這個女“飛賊”,莫不就是兩個多月前二溝村党支書翁大山送來的那個老和尚留下的遺書中所說的姓宋的姑娘?

姜樹茂想著,馬上找出老和尚朱九庵的那封遺書,仔細看了兩遍,愈加相信宋蓮萍就是現在省公安廳正在查緝的女“飛賊”。於是,他把《協查通報》和遺書送到軍管組長面前,並陳述了自己的意見。軍管組長看過兩份東西,立刻去和公安局長交換意見,兩人所得出的結論跟姜樹茂完全一致。

公安局長掛通了太原的長途電話,一說情況,省公安廳讓他立即帶上宋九庵的遺書驅車急赴省城。

宋九庵的遺書一送到太原,立刻被聯合偵查指揮部要去。趙首夫等幾位領導看了遺書,不禁大喜,立即召開案情分析會。眾人根據遺書中提及宋蓮萍是河北人這一點,聯繫山西各市縣醫院均未診治到槍傷手腕的患者的情況,作出推斷:女“飛賊”可能潛回河北老家去治傷了!

聯合偵查指揮部作出決定:由趙首夫率領一支偵緝小分隊,立即去河北調查宋蓮萍的下落,一俟查清,立即予以逮捕!

11月18日午夜,由趙首夫率領的24名偵察員組成的偵緝小分隊抵達河北省城石家莊市,連夜和河北省公安廳取得聯繫。河北警方大力支持山西同行,經雙方商議,決定公安戶籍和教育口線雙管齊下,同時在全省範國內尋查宋蓮萍其人。

七十年代初期,中國大陸各省市公安部門的戶籍管理還處於建國初期的落後牧態,全國沒一家公安局配置電腦(當時稱電子計算機)的。查戶口查人都靠人工進行,戶籍警在灰塵厚積的資料室裡爬上趴下,弄得槽頭滿身都是灰塵。這種查吊(公安術語,即查到並抄錄下所查的內容)方式不但費人力,而且耗時間。所以,儘管河北省公安廳當夜即向全省各市縣公安局發出了查吊“宋蓮萍”戶籍資料的通知,但一直過了5天,即到11月23日,各市縣公安局才以電報或者電話方式將查到的內容報來省廳。

偵察員一統計,乖乖,河北省名叫“宋蓮萍”的人一共有57名。一一閱讀資料,先將3名男性宋蓮萍剔除,又把36名年歲不符的劃掉,剩下的28名年齡在18歲至30歲之間,都屬於應當調查的範圍。但她分分佈在全省21個市縣中,開展外圍偵查顯然有一定難度。

正巧這時教育部門的資料也送來了:曾是本省在籍初、高中學生的名叫“宋蓮萍”的女性一共有12名,現均已畢業離校,分別去外地插隊落戶或者在本省工礦企業工作。

偵察員進行了分析:宋蓮萍當初昏迷於二溝村外九庵廟被宋九庵救醒時,尚不知宋九庵身懷武功,當然也無拜師之想,所以,她對宋九庵所說的姓名、身世等一般說來可信程度還是比較高的。因此,可以通過家庭情況比較來劃出偵查範圍。

將公安部門和教育部門提供的資料進行比較,其中有—個“宋蓮萍”引起了偵察員的注意:她是張家口市都區一所名叫“反修中學”的66屆初中畢業生,1968年秋被學校分配往內蒙古自治區烏拉特前旗插隊落戶;其父母均是中學老師,分別執教音樂、數學,過一點跟宋蓮萍對宋九庵所說的相等,但這個“宋蓮萍”的父母至今還健在,不象那個宋蓮萍所言的“母親自殺,父親被打死”。

趙首夫分析遒:“雙親均慘亡也許是宋蓮萍當時為了取得宋九庵的同情而編造的情節。‘這個’與‘那個’之間能不能劃上等號,我們應當調查一下。”

當天下午,刑憤隊長曹怕華帶領6名偵察員坐上了開往張家口的火車。他們抵達張家口後,在市公安局的協前下進行了秘密調查:

調查工作的第一步是訪問一位三年前與宋蓮萍一起被分配去內蒙古插隊落戶、現因病回到張家口的女生顧某。據顧某說,宋蓮萍當時未去烏拉特前旗,她在下鄉前夕不知為了什麼事與父母鬧翻,憤而出走,不知去向。

偵察員接著進行第二步。辯認照片。出於謹慎,他們未敢驚動宋蓮萍的家人,而是通過教育局從“反修中學”的學生檔案中找到了宋蓮萍的檔案材料。材料袋裡有宋蓮萍的初中畢業照,但那是5年多前拍攝的,女大十八變,與宋蓮萍打過照面的曹伯華看來看去總覺得不大象。

曹伯華手執放大鏡,無數次地看著照片,拿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拿起來。整整看了一個半小時,還是不敢下結論。他把照片放在一邊,點燃一支香菸,抽了幾口,隨手拿起書面材料側覽。看著看著,他忽然一怔,扔下半截香菸,重新定睛細看,眼睛忽然發亮了——

材料中記載:1966年2月,宋蓮萍因偷竊而被公安局拘留15天!

曹伯華一拍大腿喝道:“這不是天助我也!”

怎麼叫“天助我也”?原來按照公安局的規矩,凡是犯了案子折進局子的角兒,都須留下雙手十個手指的指紋印模,立此存照,留以備用。女“飛賊”的指紋早已被警方提取齊全了,此刻只消去公安局吊出“這個”宋蓮萍的指紋印模一比照,女大十八變,樣樣都變也變不到指紋,是與不是一捶定音!

曹伯華一個電話打到石家莊,趙首夫大點其頭。隨即趙首夫急電太原,讓偵查指揮部安排一名指紋專家,帶上女“飛賊”的指紋逕往張家口。

太原至張家口400公里,指紋專家坐了一輛“北京”越野車開了一夜,顛得五臟六腑差點挪位,好不容易候得到了目的地,還沒喘口氣,但被等了一夜的曹伯華扯著送進了工作室。

鑑定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指紋相同!

這就是說,“這個”等於“那個”!

八、女賊落網

趙首夫接到報告,立刻帶著小分隊移師北上,直撲張家口。

深更半夜,24名偵察員鑽在門窗緊閉的張家口市政府招待所的小會議室裡,每人叨一支廉價香菸,室內煙霧瀰漫,燻得人睜不開眼、透不過氣。但是,偵查方案就是在煙霧騰騰中產生的——

分析推斷;宋蓮萍有可能已經潛返張家口養傷。因此,偵查時須嚴防打草驚蛇,不能同宋的家人及親戚朋友、同學等接觸。第一步先通過全市醫院秘密調查是否有人治療過槍傷。一旦第一步查實,則即走第二步;查清宋蓮萍的棲身處。然後一舉擒之!

次日,警方在市衛生局召開各醫院保衛部門負責人會議。會上,趙首夫向與會人員通報了案情,要求各人在絕對保密的情況下,調查本院自11月13日以來是否治療過左手腕負傷的年輕女子;限在24小時內完成調查,將結果報至市公安局。

24小時過去了,全市13家醫院的調查結果是一致的:未曾收治此類對象。

偵察員緊急磋商後,決定把調查範圍擴大到張家口市郊區的幾十家衛生院。兩天過去了,所獲的調查結果跟上次是一樣的。

趙首夫、曹伯華大惑不解?難道宋蓮萍沒潛回張家口?莫非她在其它地方另有窩點?

趙、曹兩人正在商議對策時,張家口市北方醫院的保衛科長周華能前來求見,周華能曾在河北省公安廳刑偵處供職,因身體不好才調回老家,憑著刑警小頭目的資格在北方醫院佔了一塊地盤。他十分理解山西來客的處境,這幾天著實幫他們動了些腦筋,半小時前頭腦裡掠過一束光亮趕緊捕捉,牢牢定住,立馬趕來獻計:

張家口頗有幾家省屬、部屬大企業,這些單位自設醫院、衛生所,醫療設施和技術力量與社會上的醫院無異,調查對象是否會通過熟人關係去那裡診治槍傷?

趙首夫聞言精神大振,額手稱幸:“老周啊,幸虧你這麼提醒一下呀!喝,等抓獲了罪犯,我請你喝酒!”

山西小分隊在張家口市公安局的協助下,對14家有醫院、衛生所的省屬、部屬大企業進行了秘密調查,終於獲知位於張家口郊區五松店的5709工廠衛生所曾於11月14日為一個二十三四歲的姑娘治過腕部槍傷,治傷的醫生是衛生所副所長林夢三。

偵察員立即去5709廠家屬區林夢三家訪問。林夢三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醫生,瘦瘦高高,戴一副金絲框架眼鏡,模樣斯文,一副好好先生的樣子。他一看來人的工作證,又聽說是來了解治療槍傷病人的,頓時嚇得臉色發白,說話語不連貫:

“這……這……這……咋辦……”

偵察員連忙向他說明並無為難他的意思,只不過需要了解一下治傷的情況。他這才定下心來,向偵察員述說了給宋蓮萍治傷的情況——

11月14日下午,同廠的生活後勤處膳食科副科長宋誠文來找林夢三,說他的侄女跟人去打獵時受了點輕傷,去醫院治療說須派出所出具證明,她不想把人家牽進派出所去,人遭盤查槍被扣留,所以想找個地方隨便治一下。侄女找到叔父,他自然要幫忙,於是來找林夢三。林夢三壓根兒沒料到這事兒會驚動警察,平時跟宋誠文關係又不錯,當下自是一口答應。宋蓮萍其時已經在宋誠文的辦公室裡,叔叔馬上把她領到衛生所。林夢三一看,是左手腕受傷,槍彈在上面穿了個洞孔,由於沒消毒,已經發炎了。他給注射了麻藥,清洗傷口。宋蓮萍很吃硬,熬住了麻藥無法止住的疼痛,一面看著處理傷口,一面還滿不在乎地跟醫生聊天,說這是她的一位朋友用雙筒獵槍打一頭小野豬時誤傷的。林夢三給地處理好傷口後,以宋誠文的名字開了些消炎針藥,讓她每天來衛生所換藥和打針。次日,宋蓮萍來換藥時,帶來一份禮品、四瓶酒、兩條香菸和兩支人參。他估計一下,價值在200元以上,心裡不禁有些嘀咕,收是收下了,卻不敢動,原封不動地放著。他感覺到這個姑娘身上有著一種說不清的神秘色彩。

偵察員問:“這個姑娘住在什麼地方?”

“這個,我沒問,不清楚。你們要知道,得去問宋誠文。”

偵察是告辭而去,和廠保衛處聯繫欲找宋誠文,但宋誠文昨天就出差了,去鄉下采購過冬蔬菜了。

偵察員回來一彙報,趙首夫、曹伯華大喜:“喝!這回看她還能蹦躂幾下?”

立即舉行案情分析會,討論如何偵知宋蓮萍的棲身點,然後一舉緝獲。有人主張通過宋蓮萍父母的單位去找其父母,瞭解宋的下落;有人傾向於通過居委會搞外圍偵查;也有人提出讓宋蓮萍以前的同學去宋家探虛實……七嘴八舌,主意出了一大堆。

趙首夫聽著,問曹伯華:“你看咋辦為妥?”

刑偵隊長已經被宋蓮萍數次“飛”脫嚇怕了,擔心來蓮萍再次“飛”逃,連連搖頭:“都不中!都不中!萬一打草驚蛇,不得了!”

眾人問他那怎麼辦,總不見得這個案子歇手不辦?

曹伯華想了好一陣,開腔了,吐出了四個字;“守株待兔,”

搞刑偵的頭腦都活絡,一聽就領會——乘宋蓮萍去林夢三那裡打針換藥時將她拿下!

趙首夫翹起了大拇指,“高招!”稍停,又說;“走,看現場去!”

趙首夫、曹伯華和那兩個去訪同過林夢三的偵察員,連夜驅車去5709工廠,請保衛部門值班員以“急診”為名悄悄喚來林夢三,讓他帶著去衛生所.

據林夢三介紹,宋蓮萍每次都在上午10時許來換藥打針,換藥由他親自動手,就在外科診室裡面的換藥間;換完藥便去注射間,由女護士給她注射“慶大黴素”。

曹伯華轉了轉眼珠子,對林夢三如此這般交代了幾句,然後和趙首夫三人在衛生所周圍轉了一會,登車而去。

次日上午,小分隊全體出動,抵達5709廠後,各自躲進了預先指定的崗位,靜候宋蓮萍到來。

9時50分,宋蓮萍騎著一輛自行車來了。她穿著一條草綠色的軍褲,上身套著一件皮咖克,頭髮已經剪短了,幾乎和男子相仿,她把自行車停在衛生所大門口,毫無戒心地走了進來。

外面,十幾個便衣刑警馬上悄無聲息地把衛生所包圍起來。

宋蓮萍踏進外科診室,林夢三正等著她:“來啦?快換藥,我馬上要到家屬區出診哩!”

宋蓮萍點點頭:“林醫生,麻煩您了!”

林夢三把宋蓮萍引進換藥間,讓她在椅子上坐下,脫下皮咖克的一個衣袖,挽起毛衣袖口,露出紗布包著的腕部。林夢三解開紗布,甩鑷子夾起消毒棉球清洗傷口,也許是“一不小心”使鑷子尖直接觸及了傷口,把這位特殊傷員痛得可了個激愣,皺眉尖叫:“哎喲——”

就在宋蓮萍分神的一瞬間,一個偵察員閃電般地從後面竄上去,將手銬扣住了她的右手腕!

“啊!”

“不許動!”

宋蓮萍轉臉一看,兩支手槍對準了她的腦門。她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長嘆一口氣,一聲不吭地低下了頭。

九、末日來臨

宋蓮萍被捕的消息通過長途電話傳到山西太原,省公安廳、鐵路公安處的頭頭腦腦都鬆了一口氣。配合偵查指揮部下令:妥解太原!

宋蓮萍被捕後不到一小時,就供出了她的棲身點:市郊結合部的一個同學家。警方立即趕擊搜查,搜出她所竊得的羅馬尼亞外賓的全部贓物和人民幣數千元;

當天下午,8名刑警分乘兩輛吉普車押著宋蓮萍離開張家口,前往太原。

車行2小時,已經進入山西省境內。這段公路和鐵路並行,中間隔著十來米的荒草地。越野車在公路上疾弛,顛得坐在裡面的人身子亂晃。宋蓮萍雙手扣著銬子,坐在前面那輛車的後排,身邊一左一右坐著兩個刑誓。從上車開始,她一直低垂著頭,不吭一聲。

遠處傳來火車的嗚叫聲:“嗚——”

宋蓮萍忽然推起頭來,小聲道:“我要小便!”

坐在司機旁邊的曹伯華回頭看了看,說:“停車!”

吉普車在公路一側停下,曹伯華下車看了看,讓刑警把宋蓮萍扶下車,鬆開右手的銬子,銬在車門拉手上,然後幾個人一齊轉到汽車的另一側。男女有別,儘管她是罪犯,但還須承認她的人格,予以尊重。

“嗚!”火車汽笛長鳴,從遠處疾馳而來。

就在這時,宋蓮萍不知怎麼的掙脫了銬子,(後經分析,認定她扯去了腕部傷口的紗布,從而把手抽脫了)大步竄下公路,踩著枯草朝鐵路奔去!

“站住!”三個刑警大驚,拔步急追。

宋蓮萍根本不理睬,只管狂奔。就在她奔到鐵路旁邊,準備朝疾馳而過的火車騰身而“飛”的時候,“砰”的一聲,曹伯華扣動了手槍扳機,她那高高的身影微微晃動了一下,往前一撲,倒在路基的石子斜坡上。

這一搶,正打中罪犯的心窩,一槍斃命!

女“飛賊”惡貫滿盈,難逃一死。這一槍,提前使她得到了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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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流浪女——餘秋雨

我對近年來逐漸公開的“文革”時期刑事案件特別感興趣,因為那個時期歷來被密密層層的政治案件充塞著,好像不存在刑事案件,其實當時的刑事案件很有研究價值,為我們提供了破讀那段歷史的另一條途徑。

例如,作為幾起盜竊案主角而一度震驚全國的女青年宋蓮萍,就會讓人產生很多感慨。

宋蓮萍出身於河北省一箇中學教師的家庭。一九六六年“文革”開始那一年初中畢業,就沒有地方上高中了。一九六八年被分配到內蒙古落戶,臨行前與父母爭吵,便離家出走,也不去內蒙古了,開始了她的流浪生涯。

她的這個起點,就讓我十分同情。一箇中學教師家庭出身的女孩,居然無法完成中學教育,光從這一點,我就把她的個人悲劇看成社會悲劇。不讓她讀完中學倒也罷了,又不讓她留在父母身邊,如此年少卻非要去內蒙古落戶不可,這種先離散教學、再離散骨肉的政策,實在是觸目驚心的惡業。與這種惡業相比,後來宋蓮萍的偷盜,真算不上太大的過錯。

宋蓮萍的父母作為中學教師,當時的日子很不好過。上級下令讓中學生中止學業到農村去,基本理由就是要割斷他們與教師的聯繫,因為教師們天天都在課堂上“放毒”。放什麼毒?據說是資本主義、封建主義和修正主義之毒。這種罪名壓在一個教師頭上已經受不了,何況他們夫妻是一對教師,分外沉重。對宋蓮萍的父母來說,現在要從他們身邊奪走的,不僅是學生,而且還有女兒,他們的心情怎麼會好呢?他們和女兒不知該怪誰,只能在不知所措中天天抱怨。他們居然與女兒爭吵起來了,具體爭吵什麼不清楚,但不難想象,那是一種極其酸楚的話語撞擊,越是捨不得分開越是撞擊得響亮。爭吵中不知是哪句重話刺激了心氣很硬的宋蓮萍,她出走了。既然走出了家門,她就選擇了流浪。

選擇流浪,這在今天是一個漂亮的說法,但在“文革”高潮時期,根本做不到。流浪要有相對寬鬆的社會條件,要有隨時都能獲得施捨的物質可能,要有人人見到不明身份的外來人不驚不詫的心理土壤,但這一切,當時都不具備。幸虧她是一個十幾歲的女中學生,不大像人們心目中的“階級敵人”,才沒有被抓起來。可是,舉目無親地長途跋涉在貧困的大地上,她畢竟餓壞了。

當她流浪到山西天鎮縣九庵廟時,已餓得氣息奄奄,昏迷在草堆裡,被廟中八十一歲高齡的老僧大默和尚救活。老僧武藝高強,每天清晨小施身手被宋蓮萍看見。宋蓮萍要拜師學藝,遭到老僧拒絕,她便以自殺相求,老僧只得同意。

在亂世學武藝,顯然是一個聰明的選擇。而且老僧、小廟、一個幹雜活的小女孩,也引不起別人太多的注意,比較安全。就這樣她整整學了兩年,兩年後的一天,老僧突然找不到她了,仔細一查,自己多年積蓄的錢也不見了,只得長嘆一聲。

老僧在長嘆中產生了隱憂。她敢於拿走師傅的錢,那也就有可能拿別人的錢,而她已經學了兩年功夫——一想到功夫,老僧心中有點發緊,因為他最明白,宋蓮萍已學到什麼水平。老僧覺得不應該給人世欠下一筆孽債,於是天天苦惱。一年後,他自知大限已到,只得給公安局寫了一封信,說自己有這麼一個徒弟,年齡多少,外貌如何,什麼時候不辭而別,臨走時“做了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證明她也許心術不正”,但她的武藝“已學到一定程度”,望警方留心。

當時的警方顯然沒有太留意老僧的遺言,但我們現在回頭去看,不能不對老僧肅然起敬。他用詞那麼含蓄,把偷走積蓄說成是“做了一件不大光彩的事情”,對徒弟的武藝也只說“已學到一定程度”,但他非常明確的是:“一定程度”的武藝絕對不能與“心術不正”連在一起,因此寄言警方,提醒世間。

從老僧的這份遺言,我們深為宋蓮萍可惜,她捨棄了一位多麼不該捨棄的師傅!現在分析她拿走師傅積蓄不辭而別的原因,我看主要是三點:一,年紀太輕,又不曾建立佛教信仰,因此受不了老僧小廟極端清苦、寂寞的生活;二,她自知已經學得的功夫非同小可,完全有能力去闖蕩世界了;三,生在最貧苦的年月,她對經濟價值的概念近乎無知,把師傅那筆不大的積蓄看得非常巨大,又眼看師傅已年邁得不久人世,不想讓那些錢落人他人之手。

於是她走了。身上既有武藝,又有錢財,她認為無所畏懼了。這與她兩年前離家出走時的情景相比,判若天壤。但她哪裡知道,生在當時,武藝並沒有正當用處,而師傅的那點錢,真正用起來才發覺非常有限。大概也就省吃儉用地過了一年多日子吧,她又山窮水盡。

在還有最後一點錢的時候,她都沒有下決心在社會上偷盜,可見在她本性深處,還有隱潛的行為控制力。到了一九七一年十月底,她實在身無分文了,便決定以武藝自救。她經過反覆思考,選擇了在鐵路運輸線上偷盜貨車的辦法。不對行人攔路搶劫,更不上門打家劫舍,因為這會直接損害到個人,而當時鐵路上的貨車,所運的都是國營企業的大宗物資,挖一點小零碎下來供自己聊以度日,她不覺得有太大罪過。這是在沒有法制的年代,一個女孩子憑自己的良知傻想出來的一條是非界限。

與現在的車匪路霸相比,她在貨車上偷盜的數量確實很小。開始是偷了兩紙箱塑料拖鞋,第二天她自己在路邊一雙雙叫賣,按當時的物價,每雙也就是幾角錢吧。比較大的一次,是從貨車上偷下了一大盒上海牌手錶,這在當時可不算個小數字了。

也許在那個時代,飛車偷盜的人幾乎沒有,因此她才出手幾天就成了警方的追緝對象。這一追緝,她的驚世駭俗的武藝就表現出來了。

警察們看見,在飛馳的列車上,她縱身上上下下,輕鬆得像在跳舞一般,還故意展現出幾個身姿,完全是一種享受。有一次她稍沒留神被一群警察包圍住,束手就擒,但哪裡想得到,就在很多男女刑警的嚴密看押下,她居然嫣然一笑,躍身躥出屋頂蓋板,立即不見了蹤影。

如此神奇的本事出自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女孩子,而這個女孩子似乎故意在逗著玩,這不能不深深地刺痛了警方。有關部門於是下令,在九條鐵路幹線的幾十趟列車上佈下天羅地網,捉拿來蓮萍。但是,好像誰也不是她的對手,經過幾個回合,那些高大而強健的警察們嘆息道:“從來沒有看到和想到,世界上竟有反應如此敏捷的角色!”

最終,她還是沒有被捉到。不知在第幾次縱身逃逸時,一個神槍手擊中了她。

她的死亡,離她決心飛車偷盜,僅僅一個月。她的罪行,她的武藝,都發生在這一個月中。僅僅一個月的調皮搗蛋就震驚全國,震驚的不是她的罪行而是她的武藝,這也實在讓人眼睛一亮的了。

當警方領略了她的武藝,再想起她師傅的遺言,說她“已學到一定程度”,不能不重新仰望起那位高僧來。“一定程度”已經這樣子了,高僧本人會是怎樣的呢?嘿,窮鄉僻壤的破落小廟,真不可小瞧了。

然而,更值得我們思考的還是女主角宋蓮萍。這位中學教師的女兒,這位孤苦伶仃靠自己闖蕩世界的可憐姑娘,怎麼會用兩年時間就學成如此高強的本領?在一個沒有舞蹈的年月她無處展現自己的生命節奏,便迷上了一列列飛馳的列車。說她是盜賊,也可以,但我卻總是於心不忍。首先,是誰偷盜了她的青春,偷盜了她求學的機會,偷盜了她的倫理親情?她為了餬口,確實偷盜過一些塑料拖鞋、國產手錶之類,但她從未損害過任何個人。她有死罪嗎?既然沒有,那又是誰,偷盜了她的生命?當然,我不是指那個應命而來的神槍手。

她若生得早一點,可能是名震遠近的荒江女俠;她若生得晚一點,也可能是哪項國際比賽中的女子冠軍。只可惜,她生在不該有如此出色的身手的年代。一切出色都是一種危險,出色在不合時宜的地方,就一定會蛻變成一種過失,甚至過錯。那麼,倒過來的道理便是:很多過失和過錯,其實只是一種不合時宜的出色。

今天細想起來,宋蓮萍最讓人傷心的地方是:從出走到死亡,每走一步都找不到任何一個人可以商量。她實在太孤獨了。

我們現在還有機會看到公安機關的檔案裡當時記錄的宋蓮萍的外貌:高挑身材,鵝蛋型臉,彎眉挺鼻,非常漂亮。

如果活到今天,也就是四十餘歲吧。

她的可憐的父母親,應該還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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