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青年與長輩「代溝」的新表現

當代青年與長輩“代溝”的新表現

作者:王玉香 山東大學哲學與社會發展學院教授,山東青年政治學院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院長,山東省社區發展與社會工作研究中心主任

代溝是西方對代際之間無法理解的差距狀態所概括的形象概念,主要是指年長一代與年輕一代之間存在的距離感,表現為因思想觀念、行為方式等方面的不同而出現觀念碰撞、意見分歧、行為相左等不和諧的社會現象。代溝的發生與變化、代際關係的斷裂與彌合有其必然規律,我們沒有必要去誇大代溝的不可通約性,也無須迴避代際之間的差別甚至是矛盾、衝突,而是要把握當代青年與長輩代溝的新表現,以建設性的態度和正確的青年觀去認識、理解、面對與彌合當代青年與長輩之間的代溝。

信息代溝:信息獲取與使用的優勢使青年主體性增強,打破了代際間原有的平衡

從“代”的普遍意義上看,當代青年與長輩的代溝呈現出明顯的時代性特徵,表現出共時狀態下代際之間的差異。多元價值觀念並存的社會現實,新媒體時代信息傳播與接受的即時、便捷,個人成長與發展的際遇以及在社會結構中所處的地位,都會對人們產生不同程度的影響。但是相對於長輩,這一切對青年一代的影響更為顯著,形成了當代青年與長輩在面對相同問題時的不同態度、觀點、生活方式等。出現這些差異的最主要原因是新媒體技術使用的差異和獲取信息能力的差異,即新媒體使用技術存在著代際之間的明顯差別,從而形成“數字代溝”或“信息代溝”,出現了美國學者馬格麗特·米德所認為的代際文化傳遞主體優勢的轉變,即人類進入了“後喻文化”時代,形成了長輩需要向青年一代學習的文化模式。

與過去長輩具有經驗與信息優勢不同,當代青年普遍比長輩更熟練地掌握信息技術,運用互聯網與自媒體成為他們現實的自覺行為和特有的生活方式。他們可以在網上學習、交友、購物、經商、開博客、參與討論,等等。與此同時,也出現手機流行語這種獨特的表達方式,以表情符號呈現自己即時的情緒狀態;網店、微商等依託互聯網開展的新商業模式成為熱潮……

相比之下,長輩對信息技術的掌握有所不足。有人形象地將當代青年比喻為互聯網上的原住民,而長輩則不過是移民或者過客而已。移民意味著不熟悉互聯網,需要有適應與融入的過程,而過客的走馬觀花自然無法與原著民對互聯網的瞭解與使用同日而語。儘管二者面對的互聯網絡條件相同、所擁有的媒介設備相當,但當代青年網絡應用、網絡表達與網絡社會參與的程度遠勝於長輩。兩代人之間在獲取信息、應用信息與運用新媒體等方面的差異會使原來所形成的代際互動產生新的變化。

在信息獲取方面,青年一代注重採納網絡上“弱關係”提供的信息,更願意與這些現實中不曾相識的人分享信息,但長輩更加註重與現實交往密切的朋友——“強關係”分享信息。這樣,兩代人之間的溝通也出現了新特點:長輩憂慮青年對網絡的熱衷,擔心他們缺乏鑑別能力或者沉溺於對新媒體的使用之中;同樣,青年會感受到長輩在新媒體使用方面的笨拙,長輩的“去權威化”趨勢明顯,這容易帶來雙方觀念上的分歧與行為選擇的差異,從而改變了原來形成的代際互動模式。美國計算機科學家尼葛洛龐帝認為,網絡世界的掌握權會顛覆性地改變兩代人之間業已形成的地位,“這種控制數字化未來的比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多地掌握在年輕一代的手中”。①獲取信息能力強的青年人在兩代關係的建構中主體性明顯增強,而傳統的代際觀念可能會引發代際之間的衝突。

費孝通曾經對兩代人因文化不同所引發的衝突進行了形象描述:“社會變遷最緊張和最切骨的一幕,就這樣開演在親子之間。這時,狂風吹斷了細線,成了父不父,子不子,不是冤家不碰頭了。”②兩代人親情的細線,經不起社會發展所帶來的文化遷移狂風,信息獲取與使用的優勢無疑使青年主體性增強,代際間原有的平衡必然被打破,甚至出現矛盾衝突。當代青年與長輩之間的代溝不僅是因為兩代人成長的環境不同,而且更具有鮮明的新媒體技術印記。

話語代溝:青年與長輩在話語體系的理解上出現錯位與差異

代溝的出現往往源於青年一代主體性的覺醒與主體能力的提升、對自己自主性能力的認同與展現,以及通過尋求話語權和參與權來確定自我存在感。當缺失話語表達或參與機會的時候,青年一代往往會通過一定的方式來爭取這樣的機會,其中就包括代際衝突的方式,如上世紀六十年代西方高校出現的風起雲湧的學生遊行示威活動;也可能通過另類的方式來昭示自己的存在,如嬉皮士運動中的青年以反傳統的種種怪誕方式來表達對自由生活的追求。這些都是對長輩話語霸權的挑戰方式。

代際衝突是青年自主願望受到極度壓抑時出現的一種激烈抗爭,是長輩強烈控制與規範青年一代思想與行為而帶來的逆反現象。當然,代際衝突可能會導致代際矛盾的緩和,也可能導致矛盾衝突的升級。當長輩擁有話語決定權時,青年發聲的機會與權利取決於長輩是將青年認定為依附性群體還是自主性群體。如果被認定為不成熟的、缺失自主能力的、需要規範與控制的依附性群體,青年自然就沒有參與和發聲的機會。長輩往往會通過制度的設定以及對傳播手段的掌控等方式來規範、控制和引導青年一代的思想與行為,青年的創新性與主體性也會因此而受到壓抑;當壓抑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會出現強烈的代際衝突。如果將青年認定為自主性群體,長輩就會根據對青年自主能力的評估和認定給青年群體一定的發聲機會,在一定程度上使青年人的主體性與創造性得到發揮。當然,代際之間仍然會出現思想觀念與行為方式的日常性碰撞。因此,在傳統媒體環境中,青年一代的話語權是長輩賦予的,或者是青年向長輩爭取的,代際關係的建構取決於長輩的決定。但在自媒體時代,青年的話語權除了長輩給予之外,更多是互聯網與現代信息技術提供的。在這樣的環境下,青年一代的話語建構能力明顯增強,話語應用機會增多,甚至部分詞彙與話語還得到主流文化的認可與推廣。

自媒體時代為青年提供了展現自我、表達自我的平臺,提供了建構自己獨有的亞文化的載體,形成了只有同代人之間才能理解的話語表達體系,長輩往往無法真正理解他們的語言。如微笑的笑臉符號在青年一代看來,是謎一般微笑的意思,他們稱之為“迷之微笑”,即對他人的語言與行為不進行直接反駁,而是以一種不置可否的微笑來表達一種無奈、無語的態度,但是長輩可能會認為是欣慰或滿意的微笑;網上聊天所用的“呵呵”,青年一代表達的意思是“我只能呵呵了”,也是無語與無奈的表達,但是長輩則會理解成輕輕地笑、愉悅地笑、滿足地笑,而且在交流中頻繁使用;網絡流行語“我為你打call”,青年一代的意思是“我為你加油”,但是長輩則會認為是打電話;青年用“我很方”來表達“我很慌”,長輩則會感到一頭霧水……兩代人不同的理解與表達方式,往往很難產生共鳴,容易出現理解溝通的障礙。

當然,青年擁有網絡表達話語權,不僅能夠展現自我,而且能夠通過網絡進行政治參與。但是網絡參與存在隨意性的特點,網絡的虛擬化,使得青年人以網名的身份進行參與,這種參與的隱蔽性與安全性使得他們中的部分人無所顧忌,表現出非理性的一面。有的青年可能對問題不進行探究就妄加評論,有的只是好奇轉發信息而不管是非對錯,甚至出現不應該發生的網絡群體性事件。儘管這只是部分青年人的做法,但也會引發長輩對青年人的不認同、不理解,乃至深深的擔憂。

空間距離代溝:離多聚少使青年與長輩之間的疏離感增加

空間距離代溝是高度發展的現代化社會中出現的一種比較普遍的代際疏離形式,主要是由於代際雙方不生活在同一空間場域之中而產生了“熟悉的陌生”。

傳統社會中,兩代人生活在同一空間場域,代際之間的面對面交流與溝通成為日常生活中的有機組成部分,不會因為空間場域的不同而產生疏離與隔閡。隨著現代社會的發展,尤其是市場化與城鎮化的快速發展帶來了頻繁的人口流動,導致兩代人之間的離多聚少。當代青年中有一部分人在成長的過程中有留守經歷,而成長過程中疏離感、陌生感的形成,會對未來兩代人關係的建構產生直接影響,以至於出現“你是我的親人,但我們沒話可說”的尷尬現實。當代社會,流動最頻繁的是青年一代,隨著異地求學與工作機會的增多,他們與父母之間的疏離感也在不斷增加。

一般而言,青年人傾向於將更多精力用於與同代人之間的關係建構上。因為有共同關注的話題,他們自我實現的價值感更多地體現在同代人之中。大壓力、快節奏的生活往往使他們沒有太多心思和時間與父母進行經常性的溝通,或者因為各種原因而不想或不願意與父母進行溝通。但是父母更願意關心與瞭解青年人學習、生活與工作的狀態,溝通意願的不同也會引起雙方的不理解和不愉快。更為重要的是,雙方生活在不同的空間之中,有著各自的生活軌跡,真正站在對方的角度去理解、體會似乎並非易事。當然,空間上的疏離可能會減少在同一空間中容易出現的日常摩擦與矛盾,但更可能成為雙方之間不經常溝通或不深入溝通的緣由。同時,這種狀況也使青年與長輩的溝通聯繫不再那麼頻繁,甚至出現敷衍長輩的現象。儘管現在可以通過視頻、打電話等多種方式進行即時溝通,但是青年與長輩由於缺乏日常生活的交互參與和了解,總會有不同程度的疏離感。

彌合代際差異,主要在於長輩和青年一代對自我責任與角色的體認,秉持尊重、共享的理念

青年一代願意接受新生事物,具有使用信息技術的優勢,富有時代感、競爭性與創新性,願意彰顯自己的個性,實現個人的價值。但由於缺乏生活經驗的積累,處於生理、心理與社會性發展關鍵時期的青年人,特別是處於青春期的青少年,很容易受到網絡上多元價值觀念的影響,對問題有獨到見解但可能會偏激,情緒激動時難免行為莽撞,甚至有可能出現行為失當、失範的現象。

長輩具有與青年一代完全不同的成長經歷,具有豐富的生活經驗和較強的辨別能力,他們既有對青年一代成長成才的期望,也擔負著促進青年一代社會化的責任與義務。他們對新生事物的接受程度、信息技術的應用水平遠不如青年一代,思想相對保守,更加遵從傳統,追求生活與工作的穩定,具有量入為出的消費觀念。正是因為兩代人在代際互動中身份與地位的不同,成長經歷與環境有別,他們在人生目標、思想觀念、生活方式、思維方式、消費習慣等方面都產生了差異,這種差異在自媒體發達、人口流動頻繁的今天尤為明顯。

代際的互動從來不是簡單的對稱性互動,而是思想觀念、行為方式有差異的兩代關係不斷建構與重構的過程。美國學者馬克·波斯特認為:技術的變革,最重要的不是效率的提高,而是身份的建構方式產生了變化,由此帶來廣泛而深刻的社會文化變革。

的確,互聯網與自媒體的發展所形成的技術代溝、話語代溝與空間代溝等一系列變化,使得青年一代的主體性更加彰顯,也必然會帶來當代青年與長輩之間關係建構方式的變化。是否能夠客觀地認識代際之間的差異、看待代溝現象,主要在於長輩與青年一代對自身在社會發展與個人生活中責任與角色的體認,在於是否具有換位思考的同理心與共情能力,在於是否具有尊重、共享的理念,在於是否具有持續學習的意識與能力。我們所處時代的代際文化模式不僅是馬格麗特·米德所說的“後喻文化”,而是“前喻文化”“並喻文化”“後喻文化”三種模式的有機統一。

【注: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農村留守少年權益保護的社會工作服務研究”(項目編號:14BSH118)的階段性成果】

【註釋】

①[美]尼古拉·尼葛洛龐帝著,胡泳、範海燕譯:《數字化生存》,海口:海南出版社,1997年。

②費孝通:《鄉土中國生育制度》,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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