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禍(民間故事)

酒禍(民間故事)

店大欺客,反過來說呢,客大也能欺店。

我在一家民營企業從事文秘工作,該企業的規模只能算是個中等,主要生產各種類型的機箱、機櫃及醫療專用的技工臺。當我們的產品裝配完工時,每一件都顯得非常整潔美觀,但製作過程相當複雜,從切割、折彎、焊接,到噴塗、拼裝,所有的工序都突出了一個字:累!

車間的鈑金工人們有個形象的比喻:“我們是吃鐵板的。”的確,車間裡每天不知要“吃”掉多少塊鐵板。就這樣賺來的辛苦錢兒,居然還遲遲不能到賬。欠賬最多的單位,也正是我們依賴的最大的經銷商:四元集團。

我不知道當初是怎樣留下的這個“慣例”,四元集團每次從我們公司拉走一批產品都不是馬上結賬,而要等待若干時間之後,才結算上一次的欠款。如此這般,一批壓一批,他們手裡永遠攥著我們公司的一大筆欠款。岡一時找不到更多的銷路,我們的老闆一直忍氣吞聲……更為不妙的是,其他一些經銷商獲知四元集團的作法後,也在紛紛效仿,結果,我們公司由上到下的首要任務就是催賬。

四元集團的老總對此佯作不知,他們的財務部長則是個賴賬老手,凡是跟此人打過交道的,無不對他恨之入骨。佔了大便宜的四元集團,每年還要打兩次“親情牌”,由副總帶領幾位部長前來“同訪”,就像貓兒戲弄耗子似的。屆時我們的老闆便要給有關人員下達任務了,在酒筵、歌廳或桑拿的程序中,如何對付四元集團的財務部長,自然成了重頭戲。事與願違,許多人全在這個奸猾透頂的老傢伙面前敗下陣來。我們的公司領導們給那財務部長起了個綽號:“鐵公雞”!

今年開春,四元集團的老總破天荒地親自來訪,隨行的要員裡當然少不得財務部長。奇怪的是,他們因來得匆忙,下了飛機才通知我方。儘管我們能猜測出來,對方準是要到其他單位去,到我們這裡不過是裝裝樣子,送個空頭人情罷了。可我們的老闆卻還要像迎接欽差大臣般隆重對待,第一個項目是在鯤鵬酒樓為貴賓們接風洗塵,那天由於特殊的原因,我也被列入了接待人員的名單。我們的財務科長到外地有公幹,財務科副科長老莫偏偏又到郊區的某加工廠辦事去了,為與對方的要員有個對等的職務照應,老闆指示我務必找到老莫,並將他帶回鯤鵬酒樓。

當我和老莫坐著出租車向市區疾駛時,膽小怕事的老莫就跟我犯開了嘀咕:“科長不在家也就算了,為什麼還要把我這個副科長拉去裝點門面呀?”我見他一臉的苦相,便安慰了他幾句,但毫無效果。一路上,老莫哀聲嘆氣,愁得如同要下地獄似的。最後他才說出實話:“我根本就不會喝酒,到了酒席上只剩下丟人現眼了。”我暗暗瞟著老莫,心想,一個大男人何致如此?

我們匆匆趕到鯤鵬酒樓,幾大桌酒席上正鬧得熱火朝天。老莫被安排在四元集團的財務部長身旁,那老傢伙見了老莫就要罰他一杯。老莫賠著笑臉徒勞地解釋道:“如果是啤酒,我還能喝一點,可這白酒……”對方立馬來了個恃強凌弱,推開酒杯說;“咱們兩個都是幹財務的,你這是看不起我呀,你不喝,我也不喝了。”這情形被我們臨桌的老闆察覺了,老闆指使辦公室主任前來解圍,在一片鬨笑聲中,辦公室主任拍著老莫的肩膀說:“喝吧,喝吧,我們難得與貴客相聚,老闆發話啦,你要是喝醉了,給你放三天假。”那是在暗示老莫,對方是得罪不起的。老莫皺著眉頭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財務部長衝老莫搖晃著大拇指,隨手又給老莫斟滿了一杯。我發現老莫的臉色驟變,蒼白的質地上透出了一抹青灰,腮幫上凸起一條顫動的肉稜。趁著人聲嘈雜,我對那財務部長說:“您高抬貴手吧,莫科長的確沒什麼酒量。”對方不屑於把我這小小的文秘放在眼裡,狂傲地說道:“你們公司的職員就是窩囊,怎麼連喝酒都彆彆扭扭的?這樣吧,你只要喝一杯,我就喝兩杯!”老莫眨巴著眼皮說:“你老兄……不……不是跟我開玩笑吧?我們公司的職員是有點窩囊,但我們辦事最講究認……認真……”一聽老莫這口氣,我就知道他已經喝過量了。

“你只要喝一杯,我就喝兩杯!”財務部長當眾重複了一遍。

老莫咕噥道:“他孃的,那就喝吧。”說罷,他仰起脖子喝了第二杯。那財務部長很爽快地喝了一杯,然後抓起酒瓶又要給老莫斟酒,老莫立刻用手捂住自己的酒杯,怒視著質問對方:“你還沒喝那第二杯呢,想……耍賴嗎?”

我在一旁偷偷拉了一下老莫的衣角,他並不理會,仍瞪著發紅的眼睛催促財務部長喝酒。那老傢伙嘻嘻地笑著:“你聽錯了,我是說,從現在開始,你只要喝一杯,我就喝兩杯!”我大吃一驚,將目光集中在對方的老臉上,見那上面分明寫滿了陰險、奸詐和無恥!雙方爭執不下,財務部長繼續顛倒黑白,死不認賬:“我說的是從現在開始。”老莫氣得嘴唇抽搐不止,無奈之下他像個賭徒一樣從對方手裡奪過酒瓶:“那好,那好,從現在開始。”他竟然自動地給自己和那老傢伙的杯子裡斟滿了酒。這簡直不可理喻!“老莫,我看你是在胡鬧啊。”我低聲勸阻,老莫哪裡聽得進去?他晃著膀子硬是去跟那老傢伙碰杯。

他們雙方喝光了杯中酒,財務部長還是不肯喝第二杯:“請你聽清楚,我說的是從現在開始,你只要喝一杯,我就喝兩杯……”

完全失去自制的老莫再次把酒杯推到那老傢伙面前:“好,我……我聽你的,把酒滿上,滿上!”

這時,四元集團的老總提議要到隔壁KTV去唱歌,我們的老闆馬上迎合,呼啦啦,幾桌酒席上的人全都走了。那財務部長和老莫沒有動窩,我趁機跑到辦公室主任身邊,告訴他老莫喝多了,正在跟客人拼酒。辦公室主任給我的指示是:“就由著他倆去喝吧,一定要讓客人盡興,你在旁邊陪著他們,不過千萬別說過頭的話。”我感到責任重大,慌忙道出了內心的隱憂:“主任,老莫如果撒開了酒瘋,我可攔不住他的嘴呀。”辦公室主任猶豫了一下:“不會吧?”

我返回酒桌,發現那財務部長的表情很不自在,而怒目金剛般的老莫換了一副傻笑的模樣,左手端著酒杯,右手已搭在了對方的肩頭。但從老莫嘴裡冒出來的話語,卻把我嚇得目瞪口呆!

“你知道我們背地裡叫……叫你什麼嗎?鐵公雞,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你……你這個老傢伙,太他孃的不仗義啦,喝……喝酒耍賴,欠債不還……”老莫一邊口無遮攔地說著,一邊用力拍打對方。財務部長斜視著老莫,腦門子明顯地迸起了青筋。我上前去拉老莫,而那老傢伙仗著酒勁兒一把將我推開:“沒你的事,我要弄個清楚,讓莫科長把話說完!”老莫抿了一口酒,吭哧哧地笑了起來:“你以為我怕你嗎?說就說!從我認識你那一天起,我就沒看出你身上有一……一絲的人情味兒!四元集團怎麼會讓你……你這種貨色掌管財務呢?往大處說,你是個奸……奸臣,往小處說嘛,你……你是個卑鄙小人!哈哈哈……”

完啦,這次老莫惹了個塌天大禍!再也不能讓老莫胡謅下去了,我奪下他手裡的酒杯,拼盡全力要把他拉走,四元集團的兩位隨員大概是聽到爭吵,已從隔壁跑了過來,後面緊跟著我們的辦公室主任。為了維持面子,雙方的人在勸解時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容,但失去理智的財務部長反倒不依不饒了,他站起身來伸著皺巴巴的脖子衝老莫嘶喊道:“我在四元集團是說……說話算數的,你憑什麼說我是卑鄙小人?!”老莫同樣伸著脖子詰問對方:“別給你那四元集團丟人啦,你……你說話算數?那你為什麼喝酒耍賴,欠債不還?這些年,你老傢伙給我們公司使了多少壞呀?要不要我給你算一筆賬?”

那財務部長突然掙扎著向老莫猛撲過去:“要算賬嗎?我聽著呢!”會計出身的老莫當仁不讓,他掰著手指果真給那老傢伙算了一筆賬,從他們當初如何開始欠債,到近年來如何玩弄拖延詭計,甚至連零頭、連利息都分毫不差地說了出來!他那傾瀉而出的一大套財會理論,正義威嚴,有理有據,把那財務部長訓斥得灰頭土臉、理屈詞窮,只得抖著手說:“你的話,有點道理,可我……我不同意你的說法,我不是卑鄙小人……”

老莫被強行拖走,一場風波總算是熬了過去。

凡是經歷了這場亂子的人都心懷餘悸,可在埋怨老莫時又深感惋惜:“像他這樣的老實人是不應該捅婁子的,都是酒惹的禍啊。”事關重大,惱羞成怒的公司老闆是不會輕易放過“肇事者”的。辦公室主任被老闆罵了個狗血噴頭。老莫因酒後撒瘋,得罪了最不該得罪的人,造成了難以挽回的惡果,沒過幾天就被辭退了。原以為老莫經受不起這個打擊,而他向我們告別時,反倒面含苦笑地說出幾句實情:“不瞞你們,我喝醉後到底說了些什麼話,一句也沒記住,我滿腦子裝的全是對方的一筆筆欠債,如果不在那該死的酒桌上,我或許還不至於鬧出亂子,可我是會計呀,清理賬目是我的職責!事已至此,不多說啦,我這個人啊,差不多窩囊了一輩子,也該換一種活法了。”

一週之後,有消息靈通的人士偷偷告訴我:“那天在酒場上,你沒有及時封堵老莫的嘴,辦公室主任對你很不滿意,你自己考慮考慮吧。”還有什麼考慮的?主任要保全自己,必須找個墊背的以儆效尤,我辭職就是了。我寫完辭呈,正準備收拾自己的雜物,又有人跑來對我說:“你先別急著走,看看再說吧。四元集團那邊把所有的欠債全結清了,會計剛剛接到匯票,一共是二十八萬……老闆他們高興得把香檳酒都打開了,唉,老莫若是晚走幾天,估計也就沒事啦。”這的確是個好消息,是因禍得福的好消息,可惜,它的“始作俑者”——老莫,已經走了,其結局也隨之失去了真實的意義,我還等什麼呢?我好像一下子悟出個道理:人生的行程既艱難又短促,其中包含了許多必然和不可預知的因素,惟有在路上,不停地進取,才能掌握自我的命運,而那“看看再說”的想法,只能是誤人誤己。

我離開那家公司之前,特意到車間裡轉了一圈,渾身油汙的鈑金工人們仍在忙碌著,切割鐵板的聲響震天動地!這些“吃鐵板的”漢子,也許在向我演示著什麼才是真正的“男人本色”?……老莫那關於“換一種活法”的臨別贈言,再次迴響於我的耳畔,恍惚之間,我對老莫萌生了由衷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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