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繮的野馬

脫韁的野馬

文\惠振堅

魏明打算重坐一次慢車,像許多成年人的打算往往無奈地停留在打算上一樣,一晃五年過去了,在魏明年近四十五歲的時候才得以實現。

慢車是綠皮的火車,只要有站就會停靠,沒有站的時候也會停靠,那附近據說有較大的村莊,但被火車道兩旁的高高的樹林遮擋著,魏明看不見,只能感受,這是魏明記憶中的情形。當時沒覺得火車怎麼慢,等到把隨身攜帶的旅行包中的水果或零食吃完,還能淺淺地睡上一覺,目的地就到了。那時魏明在外地讀書,來往都會選擇慢車,來自全省各地的同學也多選擇坐慢車或者快車,就是快車也實際上快得極為有限,只是小站不停靠罷了。

慢車最大的好處是便宜,是打工者和同樣在經濟上捉襟見肘的學生的首選。可以用上學生證,按規定一年只可以使用兩次,票價可以減半,十幾塊錢就可以在家與就讀的學校間往返。一到節假日和週末,慢車一停下,湧上去的學生頃刻就把空空的車廂填滿,之後,往南或往北的慢車在沿途開始像一條綠色長蛇產卵一般,這個站下去幾人,那個站又下去幾人。

現在魏明終於成行,是去赴畢業二十週年聚會之約。魏明沒有選擇開車前往,魏明和許多同學一樣已經有了私家車,魏明是在四十歲的份上學的車,和許多普通的人家一樣,突然地就夠得著買車的檻了,突然地就有了學車的想法,也有了行動。魏明的單位有臨近退休的職工也去學車了,在經濟許可的情況下,不給人生留下太多的遺撼,到自己衰老到行動困難的時候,能夠平靜地笑看身邊像風一樣跑過的少年,也算是一種完美的人生狀態,人是需要用體驗與經歷來讓內心充實強大的動物。

學了車,有了車,這種感覺就很好了,犯不著非得像路上的年輕人一般有事沒事開來開去,宣示擁有,炫耀車技。魏明想到久違的同學們會在一起狂歡,重遊記憶中的舊地,肯定還會情不自禁地多飲,老同學老朋友們相見拍肩握手擁抱,車子顯然會成為一個累贅,帶著宿醉開車返回也是一個隱患。實在沒有理由非要帶車前往,況且,重坐一趟慢車像一個由朦朧而清晰的山體一樣橫亙在心裡,好像慢車是一輛時空穿梭的列車,能讓中年的魏明回到青年,能再一次地撫摸到過去的實體,那種念頭在魏明心裡繞不過去,如阻擋在眼前的一座山,除了征服,別無選擇。

豈 實何嘗不知,過去是比關山萬千重更為遙不可及的存在。坐在慢車裡的魏明也已不是學生時代的魏明,那時每一次的出行都帶著隱隱的興奮與期盼,未來不曾明確,幻想與狂想仍是學生的屬性。

如今的車廂裡空曠著,廖廖的數位乘客,宛如在時空的穿梭中忘記了目的地的幾位。那時,慢車是熱鬧的,好像整個世界都趕來乘坐同一輛車,總有一半人是無奈地站著的,慢車上的售賣小推車如頑童般添亂地在腿間來往,那個把叫賣健力寶叫出歌的韻味的老婦人的聲音似乎在下車之後很久還會在耳畔縈繞。

當時過江的大橋還是一個傳聞中的幾乎與痴人說夢類同的宏大工程,有許多次,魏明乘著慢車到了長江南岸的火車站,已是午夜,接著在漆黑一團的江邊頂著刺骨的江風與所有乘客趕著去乘坐渡輪。黑夜裡疾走的樣子猶如去偷襲的部隊。過了江後,在江北的小站裡,往往要等上四五個小時,等著清晨的第一列慢車的接力運送。寒意是能透入骨髓的,魏明坐在候車室裡,難以入眠,不停地走來走去,用走動來讓瑟縮的身體感覺溫暖一些。

有座,沒座,擠上去,狼狽地下來,許多的體驗交織成的並不舒適的感覺,那就是坐慢車的感覺,在二十年後,卻讓魏明有一絲眷念。是的,從那時的慢車裡下車之後,時間猶如脫韁的野馬,魏明甚至都沒有時間來審視一下自己的狀態,就人到中年,並帶著巨大的慣性滑向老年。

此時,重溫的慢車已到了同學們二十年後相約見面的城市 ,下車的老魏帶著急切,也帶著自己沒有意識到的中年的臃腫、困頓、疲憊、無奈、心事重重與茫然,站在明晃晃的車站前,一時不知前往哪個方向。

文/惠振堅

脫韁的野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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