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中說他受夠了現在的生活,我能夠理解。
讀書時在學校鬧事最多的是他,出社會後天南海北到處闖的是他,大起大落好幾次,窮的時候要賣血,富的時候買奔馳的也是他。
但現在,活得最平淡的也是他,他做什麼都提不起勁,遊戲菸酒把妹都戒了,好像把生活過成了一個圓,日復一日重複單調,他感慨:我才三十歲啊,怎麼感覺日子過到頭了呢?
我說:書上的專業名詞叫做中年危機,但我怕你聽不懂,就整點通俗的,你這完全是吃飽了撐的。錢賺夠了老婆孩子也有了你還好意思發這種感慨?
他一拍大腿:我決定了,要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
我痛的跳起來:你他媽的,下次你激動的時候請拍你自己的大腿。
我以為他是說著玩玩的,沒想到晚上的時候他匆匆忙忙敲開我家的門,二話不說就把我往樓下扯。
我邊掙扎邊嚎:英雄,劫財還是劫色啊?
他把我按到副駕上,眼神極其危險:別廢話,世界那麼大我們去看看。
我說:哥,你朋友圈看多了吧?
他沒理我,一腳把油門踩到底,我的慘叫夾雜在呼嘯中。
我叫著說,放下我回家換條內褲啊,他說別廢話,路上買就是了。
過了兩個小時,我們已經跑到另外一個省,下高速時金小中突然來了一句:我有點後悔了。
我長吁一口氣,看來他還是有理智的,於是和顏悅色的安慰他:沒事沒事,我也經常會有這種腦殘的想法,人嘛難免有犯二的時候。
金小中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看你穿的還是睡衣,一定沒帶錢包吧。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你什麼意思?
金小中用歉疚的眼神看著我:我也沒帶錢包。
我一下子就炸了,說:那你他媽還提速,往回開啊傻逼!
金小中更加歉疚了:車裡沒油了,我得儘快找個加油站加加油。
我陷入痛苦的反思裡,我後悔在高中翻牆上網時,沒一腳把這個弱智踹到牆下去,讓他摔死了也沒這麼多麻煩。
車載系統一直提示沒油,金小中突然衝著手機大喊:小度小度,最近的加油站在哪裡?
我心想你是瘋了還是咋,你倒是用手搜啊。
沒想到他手機裡的百度地圖居然開始導航了,我揉揉眼睛,現在的APP都這麼方便了嗎,什麼時候都可以開始聲控了?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開始下大雨了,為了避免趴窩金小中把空調也關了,我被凍的渾身哆嗦。
在提心吊膽中車猛地一震緩緩停下,說:不行了不行了,我們下車找個地兒住吧。
我說:滾,荒郊野外的你想凍死我啊。
金小中說:我剛剛搜了,八百米開外的就有旅館,跑幾步就到了。
我實在忍不住了,咆哮道:老子穿著睡衣拖鞋怎麼跑?
這是我人生中最長的一段路,長到我時時刻刻都懷疑自己會死在路上。大雨傾盆中,我不停的打著噴嚏,拖鞋都跑丟了一隻。
這讓我明白,想活久一點,就得少交傻逼朋友。
凌晨三點多,我們終於找到了一個小旅館,我的睡衣溼透了,貼在我身上凍得我發抖,金小中也是嘴唇發白哆哆嗦嗦。
前臺小妹叼著煙看了一眼我們的奇怪造型,打趣:這種天氣都來開房,你們是真愛啊,單間還是標間?
金小中說:標間,帶空調的。
前臺小妹說:一百八,身份證給我登記。
金小中可憐兮兮的說:我們沒帶。
小妹殘酷的說:沒身份證開不了房,你們去別家吧。
我一聽這話差點昏過去,再往回跑絕對要死啊,金小中衝我使了個眼色,我在心裡問候了他的所有長輩,然後翹起蘭花指對小妹說:妹妹你長得這麼漂亮通融一下嘛,我明早就要出國,今天是最後一次見他了。
說完我抹抹眼睛邊的雨水,看起來無比可憐。
天可憐見,這小妹肯定看過斷臂山,一下子就被我打動了,用她的身份證開了一間房,帶我們上樓時還拍拍我肩膀:別太傷心了,社會會越來越寬容的。
迷迷糊糊睡了幾個小時,天終於亮了,我們拉開窗簾,陽光灑滿大街。
我去樓下超市買了套便宜衣服,我去吃早飯金小中去找人兌現金,我們到的這個地方是個古鎮,不出名但很漂亮,在一個小店吃了碗餛飩我拿出手機準備付錢,卻發現老闆是個七八十歲的老奶奶。
老奶奶端著碗在我旁邊站著,好像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我連忙站起來把口袋全部翻開,表示我沒帶錢,老奶奶瞪了我一眼,拍了一下我腦袋又擰了一下我耳朵,收拾好東西腳步蹣跚的往廚房走。
我心裡一陣溫暖,這是個善良的老奶奶,肯定把我這個白食客當子女教訓了。
到旅館門口又看見金小中對著手機喊:小度小度,附近有沒有風景區?
自從發現百度地圖可以語音搜索後,這小子就徹底放棄打字了,動不動“小度小度”的亂喊,而且聲音極其淫蕩,我真的受不了。
一分鐘後他興奮的跑過來,手機在我面前晃晃:附近有座廟,我們去看看吧。
上山的路比較枯燥,我們聊起了一些讀書時的往事,當年我們翻牆出去上網,學校的圍牆比較奇葩,東邊的圍牆上面有著玻璃尖,男生不小心坐到會變成女生,女生不小心坐到會變成女人,西邊的圍牆更奇葩,有著傳說中的電網和警報器,一有風吹草動就會被保安逮住。我們思考了很久,還是決定翻西牆。
因為我們覺得保安也是人,不可能那麼晚還那麼警覺,不料那晚翻上牆後金小中不敢往下跳,他說:我靠,怎麼這麼高?
我們翻到一半,看到他那樣就啞著嗓子罵:你他媽快跳啊,別把警報器弄響了。
就在這時,一個保安打著手電筒飛速跑過來,金小中慌慌張張的摔了下去,結果小腿骨折。後來才知道那保安根本沒看到我們,只是過來尿尿的。
金小中談起這件事的時候一直憤憤不平:應該翻東牆的。
我說:其實翻哪個牆都一樣,我們都不會成功的。
金小中問:東邊的牆其實沒那麼危險,稍微注意點碎玻璃就行了。
我說:隔壁班的老王翻過,東邊的牆下面是個糞坑,他跳下去後整整一個星期吃不下飯。
金小中深吸一口氣,表情錯愕的看著我,我又說:人生就是這樣的,你會後悔自己做的決定,可能只是因為沒看到做其它決定的後果。
金小中停下了腳步,我以為他明白了我的意思,誰知道他用手指指右前方,原來是目的地到了。
說是一個寺廟,其實就是一個紅房子,裡面擺著幾個菩薩,我們跪下來磕了幾個頭,出來一個光頭,看樣子是個禪師。
金小中剛好有一肚子困惑,他添了不少香油錢,問禪師:大師,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
禪師溫和的笑笑:請講。
金小中說:請大師指點迷津,我現在對生活充滿困惑,我是一個愛自由的人,以前就愛天南地北的到處跑,現在已經三十多了,卻越來越不想動,有時候想到處走走,也不知道該去何方,都說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已經感受不到哪裡精彩,大師能否指點一下,我下一站該去哪裡?
禪師捂住胸口,表情嚴肅手指顫抖。
金小中愣了一會:您的意思是,要隨心所欲麼?
禪師咳嗽一聲:不是,我出家前是搞導遊的,聽到你這話老衲有點受不了。
我在旁邊喝水呢,聽到這話一口水噴出來,然後哈哈大笑。
我們再次坐回車裡,金小中的情緒很差,抽著煙一言不發。
我說:其實平平淡淡的生活也沒什麼不好,一個人不可能永遠年輕永遠追求刺激,人生就如一列火車,一段時期有一段風景,這些風景都是不可取代的。
他還是低著頭,沉默的讓人壓抑。
我問:下一站去哪啊?
他嘆了一口氣,點開手機說:小度小度,回家吧。
手機彈出歸家的路線,我打開音響放了一首許巍的《那一年》,我們在稍帶嘶啞的歌聲裡一路向前。
你曾擁有一些英雄的夢想
好像黑夜裡面溫暖的燈光
怎能沒有了希望的力量
只能夠挺胸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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