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相依的古城
埋在历史的记忆里
六百年的家国沉浮
大鹏所城依然驻守一方
大鹏所城
大鹏所城
壹
1848年，在振威将军府的床榻上，因终年征战沙场，心怀忧愤，赖恩爵溘然长逝。临终前，子孙围绕膝下，他仍念念不忘六年前割让给英国的香港：
“吾忧朝廷腐败而忧，吾乐收回香港而乐。”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这一幕也曾在南宋诗人陆游身上上演，中国士人的理想和情操，一千年都是相似的。
七月的一天，我在大鹏所城的将军府里，驻足沉吟。“振威将军”匾是御赐的，墙壁上雕刻着牡丹、竹子，主人有过富贵的祈愿，也希望守住内心的清廉。
古城中层叠的屋顶
天井里漏下明丽的日光，屋顶的瓦松在清风中摇曳，逆光看去，如婀娜起舞。所城里古巷斑驳，城楼巍峨，沧桑岁月的痕迹依稀可辨，与向西四十公里年轻又繁华的深圳形成鲜明的反差。半个多月前，香港回归20周年整。
将军故居
将军府的门口，有一条青砖铺就的巷道，名赖府巷，赖恩爵的祖居、书房怡文楼、赖恩锡的府邸错落两旁，有点像《红楼梦》里宁国府与荣国府中间的那巷子。
1795年，赖恩爵出生于赖府巷16号的祖居，父亲虽然官拜总兵，府邸却并不奢华，是三进三出的砖木房。在大鹏所城里，赖氏是名门望族。赖恩爵的祖父是武举人，父亲和叔父分别官拜浙江定海总兵和厦门水师提督。赖氏家训有言：
“文官愿为清史瘦，武官敢当沙场卒。”
赖恩爵的道路已经被铺好了。
同一年，在大洋彼岸，美国北卡的一片种植园中，詹姆斯·诺克斯·波尔克出生了。这个孩子体弱多病，童年未受过正规的教育，直到20岁，才考上北卡州立大学。
在中美《望厦条约》签订后的一年，他当选为美国总统，在任期间，大肆扩张领土，制定关税政策，拓展对外贸易，一个横跨北美大陆的合众国便是由他促成的。
我们常认为，深圳是中国最年轻的城市，从改革开放算起，也不过而立。其实并非如此，深圳之根在大鹏。可以想象，六百多年前，建城的将军站在海边，遥襟俯畅，逸兴遄飞，身后的城墙已经建成，宏伟、恢宏，寄望这座所城的将士如大鹏一般，云搏九万，水击三千。
《新安县志》记载：“内外砌以砖石。沿海所城，大鹏为最。”直到今天，大鹏所城依然是1.8万公里的大陆海岸线上，保存得最完好的防城。
赖恩爵和堂弟少年便入伍，跟随父辈征战沙场，1838年之前，沿海的问题主要是海盗。兄弟二人也算骁勇善战，屡立战功。
张爱玲在小说中曾描述过她的父亲，住在幽暗的深宅大院，缠绵烟榻，脸色苍白，没有活气。在其他人的旧体小说中，也常见广州、上海、北平烟馆林立的描述。据记载，19世纪，中国吸食鸦片的人数达400万之众（有人统计超过1000万）。
虎门销烟浮雕（福州新闻网）
1838年，道光皇帝任命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前往广州禁烟。次年二月，林则徐抵达广州，查封烟馆，收缴鸦片2万余箱，并于6月在虎门海滩销毁示众。大量的英国商船没了生意，停在香港。林则徐要求英方签署具结，不再贩卖鸦片，谈判未果。
在禁烟期间，林则徐主持翻译了众多西方的报纸、文献，被后世部分史学家称为“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林影响了很多人，包括好友魏源——《海国图志》的作者，魏源在书中提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观点。梁启超还赞其著述对日本“明治维新”产生了巨大影响。
“
一切都是被动的，古老中国的近代化之门，是被动打开的，李鸿章所谓“三千年未有之变革”背后正是这种无奈的被动。大鹏所城和赖恩爵也是被动成为历史的符号的。
”
贰
史籍中，大鹏半岛首次出现是在明朝的《永乐大典》里。所城建立于1394年，1000名士兵就是城里最早的居民。
当时实行的是屯田制，1000名士兵在附近开荒种地，自给自足，并娶妻生子。千家万户，户户皆兵。永乐时期是中国航海史的巅峰。1405年，郑和率领两百多艘海船，七次远航西太平洋和印度洋，拜访了30多个国家和地区。
郑和
永乐之后，朝中大臣以各种理由向明仁宗进谏，要求废船队、绝海洋。郑和曾掷地有声地向仁宗陈述了这样一番话：“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之于海，危险亦来自海。……一旦他国之君夺得南洋，华夏危矣。我国船队战无不胜，可用之扩大经商，制伏异域，使其不敢觊觎南洋也。”
然而，郑和依然没能阻止明朝的闭关锁国战略，这一自封的战略沿用到清末，一直到九龙海域的中英战争。明末，大鹏所城基本荒废，军人逃离，甚至沦落到一个农民领袖的手中。直到清朝才逐渐恢复生机。
大鹏所城是离香港最近的海防城，一切因缘际会于此，也似乎为日后的香港与深圳埋下了伏笔。
赖恩爵没有想到，他下令开炮的那一刻，竟然揭开了中国近代史的新篇章。史学家将这一冲突定义成第一次中英战争，也就是鸦片战争的开端。随后，中英冲突升级，冲突不断。1839年11月9 日，林则徐再次调派大鹏湾赖恩爵等人就近带兵往官涌夹攻来犯英军，最终将英军驱逐出尖沙咀。赖恩爵因此一路升迁，成为南澳镇总兵。
这些所谓的胜仗，其实有夸大其词的成分，许多胜利本身也不明不白。林则徐在奏报中将之总结为“七战七捷”，这严重高估了清军海防能力。事实上，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真正的海上战争是什么，清海军的鸟枪据说一百多年没有换过，因火药制作技艺落后，实心炮弹多是不能爆炸的。
1839年12月，道光皇帝下令禁止广东口岸的全部对外贸易，这再度激化了清英冲突。在1840年初的英国议会上，国会以271 票对262票，通过对大清帝国宣战的决议。
鸦片战争爆发时，中国军舰根本不敢出门应战。两年之后，清廷投降，《南京条约》签订，割让香港岛。天朝的全面溃败亦肇始于此，也给中国的海防上了印象深刻的一课。
叁
从1840年的庚子年到1900年的庚子年，大清的海战一打就是60年；一个甲子里，清廷都是在海战的战火中度过的；先是外国舰队入侵中国，后来发展为列强在中国海面为瓜分中国而战。
中国闭关锁国的几百年，正值西方大航海时代来临。海洋不再是天堑而是坦途，这是紫禁城里的统治者始料未及的。
壹捌四零·一九零零
航海纪念碑（图片来源于南方人物周刊）
在里斯本帝国广场上，有一座高大挺拔的大理石纪念碑，屹立在波涛汹涌的特茹河畔，其造型犹如一艘在大海中劈波斩浪、昂首航行的大船。这是葡萄牙人为纪念航海家而建的。
15世纪，葡萄牙最早开始航海探索，并激发了整个欧洲的热情。西班牙人赞助哥伦布，成功发现新大陆，开辟通往美洲的航线。葡萄牙的航海家麦哲伦实现了环球旅行，成功地从西方到达东方，再回到西方，证明了地球是圆的。
沃勒斯坦曾说：
在世界现代化进程中，全世界可分为核心区、半边缘地区和边缘地区，边缘地区无偿地被剥夺，以服务于核心区，成为其原材料的获取地和商品倾销地。近代的中国，就处在边缘地区，她是被强行拖进了近代化的旅途之中，只是因为她太衰弱了，列车刚启动她就被无情地抛弃了，又被后面开过来的列车碾碎。
向过去回眸，一切是偶然，又是必然的。对九龙海战的重新审视，在今天依然有必要。20世纪初，一位史学家曾如此论述：“林则徐……虽在交通便易之城，而亦不知外国之情况……其失败之主因，多由于对外知识之浅陋，以为英国毫不足畏，欲以武力恫吓解决。”这里有两层意思，一是无知，二是意淫，但这并非林则徐一个人的问题。
《天朝的崩溃——鸦片战争再研究》一书中，有一条暗线，藏着中国文化的密码，那就是在整个清廷，一直在上演皇帝的新装——从上至下的撒谎，用谎言掩盖谎言，凭借谎言做决策。
1841年，关天培阵亡之后，赖恩爵继任两广总督，皇帝连下三道圣旨，召之进京，赖恩爵三次上表辞谢。他心不甘，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乱世将领，沙场才是最需要他的地方。在生命的最后两年里，他依然心系九龙，四处募资修建九龙的炮台。
明知大势已去，依旧奋力挣扎，尊严和气节，仍令人动容。事实上，大鹏的人并没有忘记他，甚至用一种特殊的仪式追念他——大鹏清醮——在西南边的天后宫，持续七天的祭祀活动。
历史终归云淡风轻，如今的古城，宁静质朴又不失庄严，清幽的古巷，不知谁家的院子，紫薇花落英缤纷。日光慵懒地洒在墙根，洒在那些鳞次栉比的屋瓦上，背靠青山迤逦，面朝蔚蓝的大海。
古城内的街道
古城把往事藏在肌理里，
任人批判，也任人感动。
那棵百年的凤凰花树，
年年春来，
仍开出一树英雄的红花。
素材来源丨本文摘自文旅中国丛书《乡愁里的广东》，作者许伟明、余婷婷，未经许可不得转载。文章原标题为《大鹏所城：海上风云六百年》，作者余婷婷，部分图片来源于中华新闻网、大鹏所城官网等。
今日话题：你去过哪个古城，让你的印象最深刻？
閱讀更多 廣東旅遊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