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道,一回來,一回老》
1、
徐孺子年九歲,嘗月下戲,人語之曰:“若令月中無物,當極明邪?”
徐曰:“不然。譬如人眼中有瞳子,無此,必不明。”
《世說新語》裡的這則故事我每次讀來都如當頭棒喝,如醒醐灌頂,內心感慨良多。
法乎其上,則得其中,法乎其中,則得其下。我們都在努力追求完美,這沒什麼不好。
目標定的高一點兒,努力多一點,我們就離心中的理想近一點兒。好像,我們每個人這麼多年都是這樣的要求自己滴,對吧?
追求完美,對,還是不對呢?
說一件年輕時的尷尬事。
小時候去白馬寺玩,看到城裡的女孩子鶯鶯燕燕吳儂軟語,我幼小的心靈裡就有了找個城裡的講普通話的女孩子做老婆。成長的過程很煩惱,此處略去一萬字,到了30歲,還單著,我的真實想法是:只要是女的,我都願意。
追求完美木毛病,但固執的堅持,就是毛病了。
有人會說,為了脫單把自己隨便嫁出去是對自己的極端不負責任,也太委屈了自己。啊呸,家庭有了,孩子有了,疼你的人有了,再去糾纏愛與不愛,連自己都覺得貪婪。
林語堂說過一段話,可以參考——
一位現代中國大學教授說過一句詼諧語:“老婆別人的好,文章自己的好。”
在這種意義上說來,世間沒有一個人會感到絕對的滿足的。大家都想做另一個人,只要這另一個人不是他現在的現在。簡單說,林語堂表達的意思是,我們內心都隱藏著另一個完美的自己。
為什麼要隱藏起來呢?
很簡單,因為你心底的那個自己,你自己都知道一輩子也達不到。
所以,我們又幹嘛要求自己的愛人、朋友或者同事都完美呢?換句話說,我們幹嘛看別人都不順眼呢?
換位思考,我們在別人的眼裡,都順眼嗎?
楊絳在她的《一百歲感言》裡說了一句話——少年貪玩,青年迷戀愛情,壯年汲汲於成名成家,暮年自安於自欺欺人。
人壽幾何,頑鐵能煉成的精金,能有多少?
我們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到最後才發現,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
所謂完美,無非貪婪,喜歡的歌,靜靜地聽,喜歡的人,遠遠地看!
人生,僅此而已。
2、
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白居易的那首《長安道》——
花枝缺處青樓開,豔歌一曲酒一杯。
美人勸我急行樂,自古朱顏不再來。
君不見外州客,長安道,一回來,一回老。
一回來,一回老,還不是要我們花開堪折直須折?
我們每個人都在尋找一種對抗生活的方式——
剖心掏肺的對你,就算被你賣了還幫你數錢,就不問傻不傻。
一心一意的愛你,就算被你小孩兒一樣的哄了一輩子,就不問值不值。
海枯石爛的等你,就算明知你和他如膠似漆夜夜笙歌,就不問悔不悔。
花開就一次成熟,我卻錯過,猶記得那年我們都還很年幼。
荒煙蔓草的年頭,就連分手都變沉默。
花滿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來悲。
當年的小鎮依舊。
王圈理髮店、翟鎮電影院、供銷社、老街燴麵、老王衛生室、染線廠、建設銀行……都還在到地方,連招牌都老舊的還是老樣子。
偃師市第三高級中學門口的臭水塘被填平了變成了一座廟,風雨剝蝕的學校的鐵大門上滿是嘴巴一樣的小洞。
透過門上的小洞,可以看到荒草的校園裡有野兔、麻雀和金毛狗在瘋跑。
一壺漂泊浪跡天涯難入喉,你走之後酒暖回憶思念瘦,朱欄今已朽,何況倚欄人?
青衫老,我們,不相見已經30年了。
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與你躲過雨的屋簷。我們只能開車從一個村莊到另一個村莊,見不得光的喜歡,又能在哪了安放?
核桃園後面的紅屋頂上,男人在扯繩子,女人細細的拂去棉被上的褶皺,兩個人在晾曬冬天的棉被。
春天的麥田,男人在澆水,女人在拔草,偶爾的,女人大喊:死鬼,跑水了。
在一個叫潘寨的村子,擠滿了趕集的人們,一對夫婦在挑選廉價的洞洞鞋,女人反反覆覆讓男人試了又試。
拚一醉,而今樂事他年淚。
我耕田來你織布,我挑水來你澆園,這些都是庸常的日子,在你我,卻是奢望,卻是理想。
文章已滿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愴然。
平生個裡願杯深,去國十年老盡、少年心。
誰在用琵琶彈奏一曲東風破?
籬笆外的古道我牽著你走過,荒煙蔓草的年頭就連分手都變沉默!
3、
很久沒有朴樹的消息了,很久沒有聽朴樹的歌了。
太陽很毒,楊樹下的狗在大口喘氣,小酒館的老闆一個人在玩手機,農行門口的水果攤兒空無一人……四月的小鎮早早就有了七月流火的味道。
30歲來到這個小鎮,如今早已是人到中年——
是不是生活太艱難
還是活色生香
我們都遍體鱗傷
也慢慢壞了心腸
你得到你想要的嗎
換來的是鐵石心腸
可曾還有什麼人
再讓你幻想……
一樣的人到中年的朴樹,終於忍不住,說:清白之年,我想回頭望,把故事從頭講。
清白之年?
多年前的清白之年還是多年後的清白之年?至少,現在,我做不到。
人到中年老江湖,男的老狐狸,女的狐狸精,還說什麼清白?
小時候偷雞摸狗追女生,算不算清白?
年輕時候聲色犬馬遊戲人生,算不算清白?
40歲飽暖思淫慾壞了良心,算不算清白?
說啥清白裝啥清白?40歲一身油膩,誰敢發誓說沒做過一件虧心事
未曾清貧難成人,不經打擊老天真。
人這一輩子,誰都會有過一段無人問津的日子——寂寞蝕骨、心神俱疲、萬念俱灰、生不如死。
是以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所如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沾衣也。
熬得住出彩,熬不住出局!
司馬遷熬得住,有了《史記》;馬雲熬得住,有了淘寶;吳剛熬得住,有了達康書記。
十年隱忍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
關鍵在一個“熬”字。
而正是這一個“熬”字,讓“清白之年”成了奢望。
一點清油汙白衣,斑斑駁駁使人疑。
縱繞洗遍千江水,爭似當初不汙時?
清貧,潔白樸素的生活,正是我們革命者能夠戰勝許多困難的地方,方誌敏說。
齊家治國平天下,潔白樸素的生活,何嘗不是我們幸福生活的不二法寶?
清白之年,一份回不去的鄉愁——
待我了無牽掛,許你浪跡天涯;
待我高頭大馬,許你嫁衣紅霞;
待我富貴榮華,許你十里桃花;
待我一襲袈裟,許你相思放下。
僅是想想,就十分美好。
最初的那些春天,陽光灑在楊樹上,風吹來,街道平靜而溫暖,鍾走得好慢,我情竇還不開,你的襯衣如雪,心裡像有一些話,我們先不講,等待著那將要盛裝出場的未來……
人到中年,我們等到了嗎?
比如少年的那個女孩,比如洛陽的一套房子,比如西藏的一次遠遊……
要麼是壞了心腸,要麼是鐵石心腸,不過是突然間的良心發現,才想起了清白之年。
閱讀更多 竹林小籍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