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倔強的中醫,一本大膽的醫書

一個倔強的中醫,一本大膽的醫書

醫林改錯

一個倔強的中醫,一本大膽的醫書

細數中醫歷代醫藥典籍,多是在先人的理論經驗上發展學說,帶有一定傳承色彩。然而,只是傳承和發展,而不去細究其中謬誤,有發揚之功,但也有傳繆之嫌。不過雖然遵循者眾,卻還是有一些“另類”存在。他們不拘泥權威,學術研究講究親力親為,是徹徹底底的唯物主義者。藥學上的“另類”,當屬李時珍,因為他編撰了一部名為《本草綱目》的鉅著。而醫學上的“另類”,則非王清任莫屬,因為他用一本名為《醫林改錯》的醫書質疑了中醫流傳數千年,且早已深入人心的臟腑學說。

這是一個倔強中醫

一個倔強的中醫,一本大膽的醫書

王清任(1768-1831年),字勳臣,清代直隸省(今河北省)玉田縣(今唐山市玉田縣)鴉鴻橋鎮河東村人。王清任自幼性子便要強,早年又習武,是個武庠生,於是個性更是執拗。王清任家境寬裕,家人曾用粟子為他捐過千總的官位,雖然只是個武略騎尉的名號,並沒有實際的職權,卻也足以表達家裡人對他的希望。然而,個性要強的王清任又怎能忍受家人為自己安排的人生,況且隨著年齡的增長王清任逐漸發現自己的興趣所在,那就是中醫。於是,20歲那年,王清任硬是頂著家人的壓力轉了行。

一個倔強的中醫,一本大膽的醫書

也許是受祖上行醫的影響,也許是“醫武同源”的原因,棄武從醫之路王清任走得頗為順暢,僅僅幾年變成了玉田一帶的名醫。如果就這樣懸壺濟世下去,雖然平淡但也自在,可是王清任那倔強的性格卻讓他捲入了一場是非。當時王清任的家鄉有條還鄉河,上面只有一座官方出資搭建的橋,平民渡橋必須要掏一筆不小的“過路費”。因此,當地人們對於“官橋官渡”還是“善橋善渡”的爭議頗大,一來二去最後便爭執到了縣衙。王清任主張“善橋善渡”,因此跟縣官發生衝突。加上平時王清任經常明裡暗裡抨擊當地衙門,於是縣官便聯合一幫豪紳對王清任加以迫害。無奈,不堪其擾的王清任不得不遠走他鄉。

一路輾轉,30多歲時,王清任去了北京,開了家名為“知一堂”的醫館開始坐館行醫。由於用藥獨到,很快的,王清任便在京城打響了名號,每天前來醫病者絡繹不絕。但時間愈久,王清任便愈有“著醫書明臟腑”的想法。

原來,王清任在行醫過程中,經常會出現“同藥不同症”,卻每每都能治癒患者的情況,這讓他十分其解。此外,觀閱歷代醫書,王清任也發現古人的臟腑理論以及繪製的解剖圖常常自相矛盾,想要一探究竟,卻又礙於封建禮教的束縛,無法動手解剖真人查看虛實。於是,種種原因之下,王清任一直深以為困擾。

嘉慶二年(1797年),時年29歲,尚還在別處輾轉的王清任行至灤縣稻地鎮(金唐山市路南區)時,適逢當地流行溼疹和痢疾,每天都有百餘名孩童死亡,因無處安葬被丟棄一旁。於是,王清任便鬥著膽子,冒染病之嫌穿梭在屍海之中,一邊解剖仔細觀察,一邊對照古籍中的“臟腑圖”。嘉慶四年(1799年),王清任到了奉天府(今遼寧省瀋陽市)行醫時,聽聞有女犯被判處剮刑,又專門去了刑場觀察。

如今到了京城,王清任心裡的疑問不增反減。他想,如果不是前人典籍中有失誤,那便是自己觀察的案例過少。於是,王清任暫時按下下了心中質疑,轉而一邊行醫一邊繼續觀察人體構造。為此,如以往那般,但凡聽聞京城有案犯被行刑,必然前去細緻觀察,銘記在心,然後回到住處繪圖標記。此外,王清任還向當時的清朝領兵將軍恆敬求教人體臟腑方面的知識。日積月累之下,王清任終於不再是質疑,而是篤定了“先人典籍有誤”的想法。與此同時,他也寫下了自己的醫書的第一個字。這本書,便是《醫林改錯》。

這是一本大膽醫書

“秉持著“著書不明臟腑,豈不是痴人說夢;治病不明臟腑,何異於盲子夜行”想法和“夫業醫診病,當先明臟腑”的觀點,王清任在書中附了25幅人體臟腑圖,附以文字與前人所繪的臟腑圖作比較。而這些臟腑圖,無不是王清任親眼觀察後所畫。

書中,王清任首先記載了人體腔由隔膜分為胸、腹兩腔,而非古書中所說的兩個隔膜分成的三個體腔,否認了三焦的存在。王清任還摒棄古書中“肺有六葉、兩耳、二十四管”的說法,糾為“肺有左、右兩大頁,肺外皮實無透竅,亦無行氣的24孔”。此外,王清任認為“肝有四葉,膽附於肝右第二葉”,改正了古書中“肝為七葉”的錯誤。

值得一提的是,就現在來看,王清任對於人體臟腑器官的形態結構以及毗鄰關係的描述也是十分準確的。其不僅記載了了頸總動脈、主動脈、腹腔靜脈以及全身血管的動靜脈,並加以區分,還較為詳細地描述了大網膜、小王莫、胰腺、胰管、肝管、膽總管、會厭和肝、膽、胃、腎、腸、膀胱等的形態及毗鄰關係。

基於多年的行醫經驗以及解剖的發現,同時也源於對人體臟腑功能的重新定位,王清任還在書中對血瘀證的致病原因重新進行了闡述,並記載了五十餘種專治瘀症的藥。王清任認為,氣血既是生命源泉,又是致病因素,無論外感還是內傷,皆是氣血受損所致,而非臟腑。氣有虛實之分,虛為正虛,實為邪實;而血則分虧瘀,虧為失血,瘀則是血滯。因此,血瘀多為正氣虛,推動無力所致。故血瘀證屬於虛實夾雜的病證。這一理論,便是王清任著名的“瘀血說”。“辨證論治”,向來是中醫認識和治療疾病的基本方法,於是,在“辯證”的基礎上,王清任提出了“補氣活血”和“助於活血”兩大治瘀法,並附上了自己所創的“通竅活血湯”、“血府逐瘀湯”、“膈下逐淤湯”等藥方。

除此之外,王清任還否認了一些早已深入人心的理論。比如否認天花病因的“胎毒論”,否認“胎在子宮,分經輪養”,認為“抽風不是風,乃是氣虛血瘀所致”,接受“靈性,記性,不在心,在腦”的“腦髓說”,並認為腦子受損會致人耳聾、目暗、鼻塞甚至死亡。

在“尊經崇古”的風氣蔚然於各行各業的古代,王清任的著作無論是書名還是內容,無疑是大膽的。而王清任的更膽大之處在於,不僅自己著書立說質疑前人經典,還倡導後人革新創造。

“餘著《醫林改錯》一書,非治病全書,乃記臟腑之書也。其中當上有不實不盡之處,後人倘遇機會,親見臟腑,精查增補,抑有幸矣!”王清任在《醫林改錯》自序中寫道。王清任知道,學術從來非一家之言,難免有不盡之處,正如自己著書修正前人紕漏那般,後人也無須迷信此書。尊重但不迷信前人,敢於糾錯補正才是醫者之道。

這是一場世紀爭執

《醫林改錯》初版於道光十年(1830年),全書共計3萬餘字,分上下兩卷。面世之初,褒貶不一,可謂廣受爭議。有人讚揚王清任不墨守成規,勇於革新的的精神;有人罵王清任離經叛道、毀壞祖制。直到次年王清任過世,爭議的聲音也沒有停止。值得一提的是,據統計,此書自1830年至1950年,共再版40次,創造了我國醫學著作再版之最。

王清任自序中所講的情況出現了,《醫林改錯》也的確有不實不盡之處。雖然對於胸腹內臟器官的形態及毗鄰關係描述準確,但是對於器官的命名以及功能解釋上於現代醫學是相悖的。首先,王清任將人體主要的動脈稱為“氣總管”、“氣門”,言道“氣管行氣,氣行則動;血管盛血,靜而不動。頭面四肢按之跳動著,皆是氣管,而非血管”,認為動脈內有氣而無血,將主要靜脈稱為“榮總管”,認為人體血液及影響皆來源於此。其次,王清任將心稱為“衛總管”出入氣的道路所在,認為“新乃是出入氣之道路,其中無血”。最後,也是最大的爭議所在便是,王清任的著作更偏向於西方醫學,而非傳統中醫,因為對於臟腑器官,中醫更偏向於功能性,而非物理形態。

一個倔強的中醫,一本大膽的醫書

人體解剖圖(網絡圖)

又如王清任在自序中所講,《醫林改錯》並非治病全書,而是一本關於臟腑器官的“解剖書”。雖不能斷言書中言論是非,但可以肯定的是,就現代醫學來說,本書有著開創性意義,而王清任也稱得上是近代最富有革新精神的解剖學家與醫學家。晚清時,一位來我國傳教的英籍西醫德貞(Dudgeon),在看過王清任的《醫林改錯》後,稱讚其為“近代中國解剖家”。梁啟超也曾贊王清任是我國醫學界的革命論者。

而且,即使就中醫來講,《醫林改錯》也並非無一是處。其中的“通竅活血湯”、“血府逐瘀湯”、“膈下逐淤湯”、“補陽還五湯”、“少腹逐瘀湯”等方劑,及至現在還被不少中醫醫生用於臨床治療血瘀諸症,而且屢獲奇效。

一個倔強的中醫,一本大膽的醫書

及至今天,對於《醫林改錯》這本書的爭議仍在持續著。但是拋開這些質疑和肯定,我們能看到的,則是一位在學術上孜孜以求四十二載,不辭辛苦,更不顧個人安危訪驗臟腑的醫者。蔡元培先生曾說過:“學問之成立在信,而學問之進步在疑。非善疑者,不得真信也。”是的,進步在於質疑。況且不論書中內容,僅是王清任的精神便值得我們每一個人學習。正如王懷準先生在其所著的《中國醫學史略》中對王清任的評價那樣,“就他偉大的實踐精神而言,已覺難能可貴,絕不遜於俢制《本草綱目》的李時珍。”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