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家族》:殘酷與溫柔,都是他鏡頭下的生活

《小偷家族》:殘酷與溫柔,都是他鏡頭下的生活

說是枝裕和是導演圈中最懂生活的人,相信沒人反對,因為他的鏡頭總能將平常日子拍成詩,並且透露出種種生活哲學和日常美好。在其隨筆集《有如走路的速度》一書中,他寫道:“我不喜歡主人公克服弱點,守護家人並拯救世界這樣的情節,更想描述沒有英雄、只有平凡人生活的、有點骯髒的世界忽然變得美好的瞬間。”

所以,在是枝裕和的作品中,我們看到的是生活最本真的面貌,有日常的平庸瑣碎,也有平靜水面之下的暗流洶湧;生活即使千瘡百孔,也會有一些小確幸、小美好,令人莫名地感動,彷彿站在過去看到了未來之光。

是枝裕和的鏡頭,總是安靜而深入地對準了家庭生活——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同,好像都在他的電影裡不斷重合,《如父如子》、《步履不停》、《海街日記 》、《比海更深》,連演員陣容都高度重合。然而是枝裕和的高明之處就在於,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即便是以瑣碎的對話交織出一個小家庭,也能用會心的笑料和點滴茶飯的光輝,讓電影變得清新可口,又溫暖觸動,其生活情感,真的是“比海更深,比天更藍”。

這部風格特別的犯罪溫情電影《小偷家族》,就是是枝裕和迴歸他擅長的家庭片領域。這個家庭更特別,是由一些沒有血緣關係的社會邊緣人拼湊而成的家庭。一個被第三者插足成功的老太太,一對妓女和小偷組成的夫妻,一個從原生家庭出走來到爺爺的前妻家裡住著並且靠軟情色行業餬口的妹妹,一個盜竊時撿來的兒子,一個回家路上帶回來的女兒。

影片的前半部分,是枝裕和用舒緩的節奏與溫和的細節展現了殘酷背後的溫柔,他們什麼都沒有,只有愛。父親沒有正式的工作,只能靠盜竊轉賣補貼家用,妻子還面臨失業。他們沒有美食,六口人擠在塞滿了破爛盒子散發著黴味的小房子裡,夫妻倆想上床都找不到地。但是一家人靠互相關愛,就能感覺到溫暖,並且心滿意足。

父親出門,給他披上一件外套便是溫馨。能吃上烏冬麵泡可樂餅,就像過節。可以躺在奶奶的腿上睡覺,更是舒服。在這逼仄的空間裡,一家人的關係更加緊密,他們之間的情感也發生了變化。小妹的牙齒掉了,哥哥把它扔到屋頂上以期再長。母親把女兒緊緊擁在懷裡,勝過親生。一家人去海邊玩的情景,像是貧窮版的《海街日記》,但一樣快樂。

是枝裕和的電影,都是平淡如水的生活日常,從來沒有劇情爆點,連所配的音樂,都是輕柔的,剋制節儉。但是,總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會讓生活出現驚或喜。《比海更深》裡,一場突如其來的颱風,讓離散的一家聚擠在小屋裡,開心一夜。而《小偷家族》中,一次偷竊的常規操作,哥哥為了保護妹妹,挺身而出,展現了人性與親情的本能。

這部非傳統的關於偷盜與愛的電影后半段,顯示出溫柔背後的殘酷,成為一個令人心碎的故事。基本靠著老太太的救濟金過活的這一家,在老太太死後,他們悄悄地將她就地埋葬,連喪葬費都省了,還可以繼續領取救濟金。妻子當即把老太太以前的存款全部取出來,與兒子買了兩瓶汽泡水,歡樂打飽嗝。原來將一家人維繫在一起的愛、金錢、羈絆與恐懼,最重要的還是金錢。這個赤裸裸的真相反映出表面富裕繁華的日本社會中最脆弱的一面,讓人想到《無人知曉》。

更有甚者,兒子為引開追捕跳橋受傷後,夫妻倆從醫院出來連夜收拾細軟準備丟下他跑路,結果在家門口被逮個正著。於是,接受警方審訊時,飾演妻子的安藤櫻呈現了一場教科書式的即興表演,堪稱最佳女主角,令觀眾淚崩。

原來妻子無法生育,所以警方懷疑她綁架或誘拐孩子,可是不求贖金算是綁架麼?只給母愛算是誘拐麼?當警方告訴她孩子想回家,她篤定回答:“那孩子是不會說那樣話的”,誰更愛她,她就該跟誰一起生活。警方說孩子需要母親,她反問道:“生下孩子就自然成為母親了嗎?”而警方的一句回答則擊中她要害,“可是不生孩子就當不了母親啊!”警方接著問她孩子是如何稱呼她的,媽媽?母親?她無言以對,只是不停地用手抹眼淚。

這種無聲勝有聲的悲傷真是感人至深,連戛納電影節評審團主席、奧斯卡影后凱特·布蘭切特都稱讚:安藤櫻這場哭戲入木三分,簡直成為表演範本。事實上,不僅是安藤櫻,跟是枝裕和以往的影片一樣,素人小演員的表演也是影片的亮點,對情感的把控和情緒的宣洩,不輸成人明星。尤其是飾演兒子的城檜吏,以其充滿靈性與銳意的表演,被評價為具有柳樂優彌的氣質(2004年,14歲的柳樂優彌在《無人知曉》中擊敗梁朝偉,拿下戛納影帝)。

是枝裕和迴歸到他所熟悉人性主題上,就像一位解構衝突和套路的大師,立刻展現了日本作者導演所普遍缺乏的天生殺手的尖銳性。如果說前半段讓觀眾一直沉浸在對角色的擔心以及對他們每日生活的關注上,那麼後半段,又讓這群人緊密聯繫在一起後,再將他們拆散,在這個家庭中榨取了最後一滴人性。對於被社會遺棄之人,你無法選擇自己的家庭,但家庭是你永遠要面臨的一個選擇。

是枝裕和智慧的表達很隱忍,卻充滿了溫柔的憐憫,使得本片深得人心,並獲得今年第71屆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幾乎提前鎖定了年度最佳影片。

《小偷家族》:殘酷與溫柔,都是他鏡頭下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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