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故一九九一,關於那棵樹

一九九一年,我十九歲。

我出生在一個地圖上找不到名字的村莊。我也不知道我的爹媽在我十個月大的時候為什麼會拼了命的救我?他們一路跌跌撞撞的穿過蜿蜒的小路,氣喘吁吁的穿過峽谷,淌過溪流,抱著發著高燒的我,心急如焚的從我們偏僻的山村往區裡的醫院趕。母親帶著尿布和衣物,跟在父親後面哭哭啼啼。沒有人能理解一位年輕母親的心。也不知曉當時的父親是怎樣一種心情。

我去醫院沒能住上院,父親又去區政府找他一位表嫂,通過表嫂關係好不容易找到院長說情才住上院。一查,流行腦膜炎。在我之前已有二十幾個孩子因不明病因而夭折。我算是幸運的,找到了病因,很幸運的活了下來。臨出院,醫生斷言:這孩子有可能帶殘。還好,我沒有殘疾,而是膽顫心驚的活了下來。

我學習不是很好,父親卻寬慰我,你學習不好,是小時候,針打多了的,學的進去就學,學不進去,我們也不怪。父親的話成了我莫大的安慰。中考一完,自己也知道自已升學沒戲,父親問我想學啥手藝?我看錶哥瓦活幹的好,就想到學這個活。

表哥手裡的活也斷斷續續,手藝也學的不是那麼好,但我三年後還是出師了。

因為年輕,有了闖蕩江湖的慾望。一九九一年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我虛歲十九歲,正是風華正茂無畏無懼的年齡。不知道什麼叫江湖,也不知道何為人生,懵懂、青春,充滿幻想。我第一次跟幾個老鄉來到了城市。

溫故一九九一,關於那棵樹

第一次碰上騙子

我們從農村出來,首先是技術的不適應。老闆針對我們的手藝頗有微詞。其中有兩個結婚了的,幹了一段時間,覺得沒前途,便辭工回去了。我在工地上熬了幾天,也感覺熬不下去了,向老闆辭工。老闆只預支了五十塊錢。

我吃了早飯,把我的行李裝了一大包便出了門,問清了汽車站的方向,便大包扛小包拎的出了門。一個農村的孩子,從未出過門,只曉得鼻子下面是大路,多問別人,路自然出來。

太陽格外的刺眼,心情也不好。原先出門時的豪言壯語被現實擊的粉碎。我一人孤單的走在城市的大街上,木然的看著人來車往。林立的高樓、耀眼的霓虹燈對我沒有任何新奇和吸引人。那偏僻的山村才是我的家。

我看見一個瘦高個蓄著長髮挎著黃布包的青年男子,騎著輛自行車從一樓道里飛馳而來。在從我面前一晃而過的瞬間,一沓錢掉在我面前約一丈處。還沒等我醒過神來,旁邊一青年快速上前撿起那沓錢。他對我眨眨眼,叫我別說。我不知道他啥意思?他走到我身邊,又用胳膊肘拐我說,老表,待一會到一邊我們倆把錢分了。我看那一沓錢沒一萬也有八千。他一說,我心花怒放激動難安,面對這天上掉下來的陷餅,我只有點頭的份。我和他剛說了沒兩分鐘,掉錢的人騎著自行車滿頭大汗的回來了,攔住我們問撿到他掉的錢沒有。我們都說沒有。他盯著我。我說我沒有,我身上只有五十塊錢,不信可以搜。掉錢的人看著我把裝衣服的包打開,讓他一件件拆開看,確實沒有。又要另一個人跟他到派出所做證。我在把衣服一件一件往包裡裝時,與我要分錢的老表也蹲下幫我,順手把用報紙包的一沓東西放在衣物中間。我看他在對我眨眼睛。我心領神會,暗暗高興。我知道那一定是那沓錢。掉錢人再催,所謂的老表過去剛坐上掉錢人的自行車,突然想起啥,對我說:“老表,我身上沒帶零錢,借點零錢給我,我等下好坐車回來找你。”我一想衣服裡那筆不義之財,毫不猶豫的把身上僅有的五十塊錢遞給了他。我問他在哪等他。他叫我到對面的三O一等他。我找他要開門鑰匙,他說他一會兒就回來了。

我的心在呯呯直跳。心想這次終於可以榮歸故里了吧。有了錢,啥事不能幹?我的心一下忘乎所以。

我扛著我的大包拎著小包,來到所謂老表說的樓道,在那等他。時間一分分過去,太陽的光從窗子東邊照進來,直到直射在屋頂,老表杳無音訊。樓道空曠,根本沒人居住。我一看四下無人,把手伸進包裡掏出了那沓用報紙裹住的錢。萬分小心的拆開報紙,一沓發票赫然在目,我傻眼了。騙子把我唯一的五十元錢騙走了。沒有錢怎麼坐車回家?我一下跌坐在地下,心情降到冰點。無奈只有再回工地,我找到工地老闆,老闆聽我說後,怪眼一翻:“你說被騙,我咋知道?”我問能不能再借點錢,他說:“沒錢。”神情冷漠之極。我說不過他,只好怏怏離開,繼續在工地上幹活,掙回家的路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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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抓

幹了一段時間,剩下的老鄉一看工地上質量卡的嚴,活不好做,都有了不想幹的念頭,可老闆一分錢都不給。剛好一位四川的師傅說在夜明珠小區有相當於老家一樣的活,質量卡的松,老闆給錢也積極。問我們幹不幹。我們一聽,信心大增,都願意去。至於這邊的工錢,慢慢要。

介紹我們去的師傅他本人不在那幹,也沒有什麼契約,去了就幹活。我們一共去了有五個。大尹小尹是堂兄弟,矮一點姓王,瘦一點姓劉,還有我。等把主體幹差不多了,我們向包工頭要錢。包工頭沒錢,只好向老闆要,老闆卻要等工程完工後再給,我們幾個不幹了。包工頭一看我們不幹活還吃飯,當即對我們說,不是他不給錢,是老闆不給。並對我們說,不幹活就沒飯吃。我們五個一看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只好勉強上工地。

可我們發現一規律,每次上工前,老闆就會拎著他的黑皮革手提包到工地上轉。有時甚至把包就放在閒置的放飲水的小木桌上。一次無意中我與大尹說,再不給錢,把狗日的老闆的包給拎了。大尹沒吱聲,沒想到因為這一句話,一場厄運降臨。

又過了幾天,老闆又把那個包放在老位置,這次,大尹沒客氣,拎起包就跑了。我看大尹拎了包走了就想回去收拾東西跟著逃。可兜裡沒錢,只好沿大路跑。怎麼跑得掉?我還沒走多遠,老闆就發現了,趕緊給當地治安室打電話。幾個治安人員上來就拳打腳踢的把我們剩下幾個弄到治安室嚴刑審問。包括包工頭手下的工人。

那一夜,我們基本沒睡。全被逼靠牆站在那。

一個飛機頭的人問我是哪的?我老老實實回答後,他上來兩嘴巴,一下把我打懵了,接著就是一拳,我“嗡”的一下感覺一股腥熱從鼻腔緩緩流下。我看見是血,一滴一滴一下讓我白色衣服浸染成紅色。我站在那一動不敢動。他看我流血了,吼了一聲“滾一邊去。”我老老實實站一邊。我看見他又猙獰的對旁邊的幾個人揮舞著拳頭和巴掌。只聽室內一片“啪啪”哀嚎之聲。後來才知道,這個人是個服刑出獄人員。原來在監獄裡受到我們老家服刑人員的氣,在這拿我們出氣。

第二天,我們被一警車一車拉到當地派出所。我記得被訊問記材料時,我把蓋手印的指頭上的紅泥印擦在桌腿上,警察大怒,對我說:“你這是教唆罪,知道不?邋遢東西!”我嚇得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我們家族還從沒出個坐派出所的人,我算是第一人了。完了,聲名掃地,我懊悔不已。

記完材料,一個老警察就叫我們幾個把院子裡草坪上的雜草扯乾淨。派出所裡沒飯吃,那一天,我們一人只吃了一袋快餐面。

晚上,一個巡邏隊員過來值班,把我反拷在窗戶鋼筋上。其它人都放了出去,我因教唆被關在這兒。那一夜,我不知道我是怎麼熬過來的。夜蚊子不停的在我身上撒紅包,我就不停扭動腿和胳膊,以驅趕這些可惡的蚊子;飛蛾在昏黃的白熾燈下不停作撲火狀。站酸了站疼了,我只能繼續不停的把雙足交替以減輕身上的酸脹。我不能動,一動,銬的越發緊越發疼越發的難受。我不知道,我的人生為什麼會這樣灰暗?我也不知道我錯在哪兒?更擔心大尹,不知他逃脫了沒有?就這樣胡思亂想迷迷糊糊熬到東方發白天麻麻亮。

那天,我不知道吃沒吃,反正早上派出所上班後,我才被解銬,讓我繼續扯雜草。下午,警察沒說啥,老闆把我接回去。老闆看我神情黯然,叫我跟他幹,保證給我開工資。我能說啥呢?現實讓我十九歲的天空已是傷痕累累生不如死,好歹還有口飯吃,我默認了。大尹逃了,小尹矮王瘦劉也因此事回了家,我無臉回去,心想,慢慢混吧。我給家裡寫了封信,告訴爹媽我在外面很好,叫他們別為我擔心。

那天,我正往工地去上工,我突然看見我姑父出現在我面前。姑父看見我一臉嚴肅的說:“你媽病了,你在省軍區當兵的舅回來大發脾氣,問你去哪了?咋不管老人?叫我專門喊你回去?”我一聽,眼淚就出來了。身有傷,貽親憂;德有傷,貽親羞,我強忍住淚,說話卻哽咽起來。

姑父和我去找老闆,老闆聽說後也沒說啥。問到工錢,勉強給了十塊錢。十塊錢啦,我作牛作馬拼死拼活幹的無數個日日夜夜,只值十塊錢啊。

我緊緊跟在姑父身後,身怕他們再把我抓了回去。姑父當過兵,見識廣,安慰我別怕。直到坐上回家的火車,我才長長出了口氣。姑父告訴我,家裡沒收到信就聽到己回來的小尹說我進了派出所。母親日夜啼哭。父親沒法子只好請當過兵的姑父按信上地址找我。

回到家,聽說派出所到我家問了幾次,姑父又叫我爹給派出所所長的司機送了一袋大米,這事才平息。如今姑父已作古,可內心的愧疚似山一樣壓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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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讀書之後

我在村子裡的名聲已經臭了。可在外闖蕩後發現一個理:越有文化知識,活越輕省,工資反而比我們出苦力的高。我後悔了。在學校不好好讀,出了校門才明白書到用時方恨少。也許真如書上說的,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我跟我父親說,我想讀書。父親一臉愁苦的說,讀啥書?哪有錢讀書?我不管,固執的堅持要去讀書。就算是培訓班我也願意。剛好我在雜誌上看見一則華中農業大學招收食用菌學員的消息,我堅持要去。父親被逼無奈只好賣掉家裡唯一一頭大肥豬和餘的不多的糧食,把一卷沾滿汗漬的毛角角錢交到我手裡。我不笨,我知道知識就是力量,知識改變命運。我坐上了進城的火車。

那時候老家還不知道食用菌為何物,更別說平菇香菇木耳是啥了。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食用菌是個大家族。種食用菌可以發家致富。

三個月的培訓班很快結束,我帶著學到的知識和老師贈送的菌種自信滿滿的回到了家。

我開始回去種的是平菇。種平菇的主原料棉籽殼、玉米芯,我們家鄉到處就是。我嚴格按照老師

交待的配料消毒接種管理。菇出來了,我就和我爹用自行車馱著往周邊的菜市場送。

晚上回到家,我和我爹把錢交給我母親時,我看見他們臉上緊皺的眉頭一下舒展開來。

米麗是小我一歲的裁縫。住我家對門。初中畢業後就去學裁縫了。米麗對我的壞名聲一點都不在乎。人是個奇怪的動物,太熟了,異性也不會相吸。我跟米麗只能是哥們和朋友,不能說別的。更不能談情說愛。米麗沒事就喜歡往我家鑽。我學習不好,可我喜歡讀書。更喜歡買書。米麗對我家的書也充滿了熱愛。一本書看完後,便會再來借第二本。看書的熱情猶如江河之水,綿綿不絕。我說:“米麗,你不怕別人說閒話?”米麗眼睛一翻:“你是不是想多了?”我一想也是:我們是哥們是朋友。別人要嚼舌頭,那是沒辦法的事。

我家種菇掙了點錢的事,村裡人不是傻子,都看見了。就有人想學。我一想,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想學也是好事,免費教他們。父母擔心被別人奪了飯碗。我知道不種菇收入是少了,可賣菌種的收入增加了呀。都是一個理。父母的疑慮被我打消了,生意的確好起來。人的野心在私慾的鼓動下,是會膨脹的,我就是。隨著香菌市場的火熱,香菇木耳之類的在國際市場走俏,價格一路飆升。種菇的人越來越多。我跟我爹說米麗家靠公路邊的那塊荒地如能換就好了。我父親不明白。我提出了建工廠計劃。我父親駭了一跳。可我把帳一算給他聽,他一想也不在反對了。

我父親託我姑父跟米麗的爹商量這事。我父親開出的條件是用最好的田換她家那塊荒地。米麗的爹多精呀,這等好事,何樂而不為呢?他滿口答應,只是要另約個日子,請村幹部幫寫個換地協議。

人不能發財,小財都不能發,一發財,就不知道自已是誰了。我父親就是那樣的人。掙了點錢後,就管不住自已了。一次與他的一幫朋友喝酒後洩露了我想與米麗家換地的秘密。那塊荒地在公路邊,長遠來看,有交通便利的地利。種地的有幾個看的出來。父親的話一出來,米麗的爹不幹了。原本佔便宜的好事讓他也看出了商機。

姑父幾次前去磋商,米麗的爹就是不鬆口。姑父是個聰明人,米麗的爹也不傻。商量來商量去,商量出另外一種味道。

姑父問我,米麗咋樣?我覺得我姑父問話很奇怪,但姑父對我有恩,我還是老老實實回答,可以。真可以?姑父再次盯看我。我在大腦裡仔細把米麗又過濾了一遍,真還挑不出毛病。論相貌,五官也還精緻。就是鼻樑邊有幾顆芝麻粒樣雀斑,但一點都不影響。皮膚白,身材也還可以,有一米六二左右。真還挑不出啥毛病。

姑父終於給了實話,米麗爹替米麗看上我了。條件就是同意的話就換那塊荒地。我一聽,原本還好的心情,一下像菜碗裡發現了一隻蒼蠅,我覺得有點褻瀆我和米麗的感情。我覺得純真的情感裡沾滿銅臭味,沒有一點點愛的味道。我艱難的搖搖頭。米麗也是個大姑娘了,當然她也不希望感情夾私充滿異味。

姑父問那塊荒地咋辦?我說,再想別的辦法吧。

米麗聽說我拒絕了她,把在我那借的書一古腦還給我,然後一言不發的走了。我被她的態度搞的莫名其妙。

更奇怪的事還在後面。她離家出走,她爹卻怪上了我。

我被她爹逼的拍胸發誓把她找回來,親自交給她爹。

我通過她一姐妹知道她躲在城裡藏貓貓。我忍氣吞聲找到她,給她說好話,把她勸回來,親自交給她爹後,做賊樣,逃走了。米麗在我心中被貼上“小姐脾氣、看財奴”之類標籤。美好的印象,一夜五官盡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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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華

欣華是村支書保的媒介紹給我的女朋友。一見到她,就對上眼了。她文化水平比我還高,不知她咋看上了我。反正與她在一起,就像打開了話匣子,我們無話不談。談青春、談愛情、談事業、談未來……她在鎮上超市裡上班。下班後就來我家,與我膩在一起。父母看在眼裡喜在心裡,聽他們的意思,只差喝喜酒了。不,我還想幹比這更大的事,我野心勃勃雄心萬丈。

由於米麗家的荒地沒談成,阻礙了我的計劃,我正在發愁時,欣華聽說後主動找了她在鎮上當官的姑父。她姑父約我單獨與他見面談談。我帶著我的計劃,與欣華的姑父作了一次長談。她姑父聽了非常開心。覺得這是助力農村脫貧致富的好路子。當即拍板把鎮上閒置的農具廠租給我,並給予政策上的貼息資金幫扶。我聽了欣喜若狂。

我的食用菌廠轟轟烈烈的開張了,生意紅火。縣裡鎮上領導多次來視察,並給予鼓勵。

欣華看在眼裡喜在心裡,對我也是千依百順。在村人的眼中,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米麗來我廠子倒來了兩回,來是臨時幹活的。我因有欣華在身邊,對她態度冷淡。具聽說,她知道她爹用荒地要挾我後,與她爹大吵了幾架,後離家出走,被我找回,她爹現在腸子都悔青了。可晚了,我有了欣華。她爹若不那樣,興許我與米麗真還可以。真應了“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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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是個騙子

我是參加縣裡一次表彰會認識二叔的。二叔跟我同姓,與父親算遠房兄弟。我早有耳聞,聽說他在外面打拼多年,現今發了財。有自已的公司和生產基地。在會後,經別人介紹,認識了我。聽說我是他侄兒,對我異常熱情。邀請我到他公司參觀,到他的生產基地學習管理經驗。臨未還大方的送我包裝精美的禮品。

二叔說,只要我願意,他一定會幫我。並親自到我食用菌廠裡參觀學習指導。那一刻我好感動。我只是他遠房的侄子,我只是個小廠,只有幾個工人。跟他比簡直天上人間。他開著豪車,我只能騎輛摩托車。他前護後擁,我形單影孤。他抽名煙喝名酒戴名錶,我……我在他面前只能算鄉巴佬。巨大的落差讓我自已也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幹一翻事業出來。

父親卻強烈的要求我和欣華把婚結了,他覺得我一天不結婚,他一天心都不安。可一句話好說,房子戒指項鍊手鐲耳環彩禮,哪一樣不花錢?我覺得父親想多了。等我有錢了,要怎樣就怎樣。可父親還是犟著在城裡以我的名為我買了套房,只差裝修了。

欣華對結婚似乎也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態度。有了支持者,針對父親的要求,我們也變的曖昧起來。加上家裡環境變好,也是我努力的結果,父親強硬不得,只能一聲嘆息。

鄉里縣裡給了我極大的榮譽――“科技致富帶頭人”、“十佳新青年”等,讓我頭上一時有了莫大的榮光。我知道,我就是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我朝氣蓬勃,正是興旺時期。我也是家人和領導的希望。我申請了企業的營業執照,辦了稅務登記證,註冊了自己的商標。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二叔給我打電話,說銀行裡有一筆款下來,關鍵還差一位擔保人。我聽說擔保的事,若還不上,擔保人還。我猶豫了。二叔一聽,告訴我,叫我放心,保證不會有任何風險。他說:你看我企業這麼大,廠裡這麼多人……言外之意,別人都不怕,你怕啥?一想,也是。加上二叔的豪氣和天下唯他獨尊的氣勢,我心腸軟了,腦子一熱就答應了。沒多長時間,二叔的司機親自開車來接我,並叮囑我帶好相關手續。我覺得沒啥,就是簽字蓋章的事。事辦完後,二叔在城裡最豪華的酒店宴請了我。我的虛榮心也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但一年後,二叔跑路了。銀行的起訴書幾經轉折到了我中。我一下傻眼了。那是一筆鉅額,我還不上。隨後,城裡房和廠子設備被銀行申請了財產保全。一夜間,我成了窮光蛋。我搭上車,瘋了樣去城裡找那個騙子。

我要去騙子的辦公室。保安不讓。說我說的那個人根本不存在。我不信,要往裡衝。幾個保安看我根本不講理,像紅了眼的瘋狗,在前臺咆哮。保安立即喊來另外幾個人把我強行往外趕。我張牙舞爪的掙扎。保安被激怒了,拳頭雨點樣落在我身上。先是火辣辣的的痛,而後腦殼又被猛一撞擊,我眼睛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我醒來時,渾身火辣辣的痛。腦殼暈暈糊糊,分不清東南西北。衣服上的血漬全都發黑。我不知道在哪?只曉得是在一個山區。連綿起伏的山,高大嵯峨的山。山邊是一條柏油路,蜿蜒曲折,一眼望不上頭。旁邊是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流,魚兒在溪水歡暢的游來游去。肚子開始咕嚕咕嚕叫喚。我只好沿路往前走。可我不知道家在哪兒?大腦裡全是空白,怎麼想都想不出回家的路。再使勁想,就會痛。加上兜裡沒一分錢,肚子又餓,我只好忍著找吃的。

我看見有人揹著揹簍挑著柴禾再往前走。我就跟著。走了五六里地,才發現是一個集鎮。饃、麵條、飯菜的香味不分地方的往鼻子裡鑽,肚子叫得更歡。我一掏兜,啥也沒有。我縮成一團蹲在一小餐館對面一大房子屋簷下。

我看見有人拎著一兜爛水果扔在垃圾桶裡。我厚著臉過去,翻出水果。這是一兜蘋果,才開始爛。我不看爛的,我吃好的。我一口咬下去,果汁如瓊漿玉液般甘甜。我這才發現,有吃的比啥都重要。自此,我成了鎮上編外公民。

“瘋子”,我第一次聽到我的名子。我也忘了我的名字,叫“瘋子”挺好。

有人給我送來舊棉襖,也有人送來上衣和褲子。我就躲在高房子的閒屋簷下。用這些衣服裹著自已,混日子。對面是早點麵館。高房子裡有個幹部吃早飯一定會給我帶一個饅頭。饅頭又白又大。幹部個不高,瘦,白。一臉和善。他從不喊我瘋子。很客氣的把饅頭塞給我。我歉疚不好意思,他卻笑靨若花的點頭示意我別客氣。我努力想這會是誰呢?咋對我這麼好?可不能想,一想頭就痛。

這種好日子因迎檢到頭了,鎮上當官的用繩子把我一捆裝上車又往山裡送。我掙扎不服,但他們卻不管不顧的把我再次往山裡拉。

我被趕下車後,繩子也被解了。可拖我的車卻一溜煙沒影了。我氣呀恨呀。可我打不過他們,我只能滿嘴胡話的詛天咒地。有啥用?我是瘋子。瘋子說話沒人理的。但來路的方向我還是知道的,我沿原路回走。渴了就喝路邊山泉水,餓了就摘野果子吃,反正我是瘋子。我走了多少天,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回到鎮上,我回到了我睡的窩,又見到了高房子的幹部。他看見我“咦”了一聲。拿出手機仔細給我拍了張照片,然後滿意的走了。

過了幾天,我看見一張熟悉的鼻樑兩邊有芝麻粒樣雀斑的臉。她拉著我胳膊拼命哭喊:“樹,樹。”誰是樹?我“嘿嘿”笑。她說她是米麗。我問米麗是誰。她哽咽著,淚流滿面。

我沒有回家。叫米麗的人直接把我送進醫院。

溫故一九九一,關於那棵樹

回家

我終於見到我爹媽。我媽抱著我號啕大哭。父親站在旁邊暗自抹淚。米麗站旁邊笑,可臉上全是淚花。我媽問我去哪了?我說我去找二叔沒找著被人打了,隨後就記不清了。母親聽得心痛死了。

一家人就這樣在醫院見面了。父母看出米麗的心事,悄悄離開了。

米麗在醫院陪著我。看著我傻傻的笑。我問欣華咋沒來?米麗臉色難看起來。在我一再追問下,她嘆了口氣,把後面的事講了出來:我聽說你出事後,心裡暗暗拍手稱快。可過了一陣子卻發現,你爹孃急的都病倒了,而欣華彷彿置身世外。我通過別人打聽才知道你被騙了,失蹤了。有人告訴我,你在某地出現過,我把這消息告訴欣華。欣華沉默了。從她的臉色可以知道她是多麼失望。我問她怎麼辦?她生氣了,甩下一句:我又沒跟他結婚,也沒義務找他,你愛咋辦就咋辦。意思她不管了,與你也不可能了。我被氣著了。我跟我爹說是出門打工,其實是找你。身上錢快完了,我就打一段時間工,等有點錢後,再去找你。

我看米麗說到激動處,渾身顫抖。我的心被狠狠紮了一下。我一下緊握住米麗的手,不在說話,眼裡溢滿感激的淚。

米麗為了找我把自已打扮的像個男孩子,在餐廳幫工差點被人騙財騙色。後來在貼尋人啟事差點被訛。一位好心阿姨聽了這事叫她到“寶貝回家”網尋求幫助,就見到高樓幹部上傳的照片。

我說,米麗,你是我的恩人。米麗臉上飄起兩坨紅雲。

我爹媽去米麗家提親。米麗的爹鄙夷的說:你家樹還是以前的樹嗎?

我爹媽說,倆個孩子蠻投緣的。

米麗的爹“哼”了兩聲。臨走,米麗的爹要我爹媽把帶去的菸酒拿走。我爹說,帶都帶來了。

拿走。米麗的爹惡狠狠的說。

我爹媽失望極了。

米麗一直鼓勵我,叫我別活在仇恨裡,惡人自有惡人磨。

我回到了家,從零開始。我不能決定太陽什麼時候升起,但我可以早點起床。我不能決定生命的長度,但我可以活出生命的寬度和厚度。路,總需要人走。

冬天雪花紛飛,我揹著米麗拎著禮物獨自去了她家提親。

米麗的爹在火塘裡剝花生種。我進去叫了一聲叔,從禮品袋裡掏出一紮嶄新的錢放在他桌子上。米麗的爹愕楞在那兒。他盯著錢,有點慌。看見我眼神更慌。我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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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為化名,勿對號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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