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得來世,不負如來不負卿

我十五歲就出家了。複雜的梵文從唇邊吐出,我覺得,是這時間最美妙的樂章。主持說,辯機的悟性很高,是佛門有緣人。其實比起香火繚繞的寺廟,我更喜歡一個人靜靜的打坐,誦經。於是,我向主持請離,準備到長安郊外去苦行一段日子。臨走的時候,主持與我說,律身攝心,持戒用功,本是中道之法,切莫遠離此法。

若有得來世,不負如來不負卿

其實,這並不苦。早晨初升的驕陽,有些霸道但又嬌怯可愛的美,草叢間奔跑的小獸偶爾也會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我心內是極歡喜的,佛祖渡我,這世間的花草鳥獸也都是很美妙的。

可是,我遇到了難事,我的身心都不由自主的忘記了佛祖,忘記了日日誦唸的經文。

若有得來世,不負如來不負卿

那日,晨光微妙,林間的霧氣空濛。我照慣例,打坐誦讀經文。

“辯機,你在嗎?”

她的臉在昏暗的光影之間忽隱忽現,身子半依在門前,肌膚如同一枚溫潤的上好羊脂玉,睫扇投下一片陰影,滿是跳躍的俏皮感。

她推開門,走近了些,“你就是辯機呀。”

我放下手中經書,看向她,施了一個佛禮。“正是。”

“在下高陽,聽聞玄奘大師有一個高徒在此清修,所以特來向大師請教一些問題。”她盈盈一拜,目光有些狡黠,我知道,她在打量著我。

若有得來世,不負如來不負卿

其實,我們早見過,只是她忘記了。因為需要記憶大量的經文,所以別人見一面就忘記的東西,我通常會記很久。可是,記性太好,也未嘗是好事。

若有得來世,不負如來不負卿

那時她還小,我隨師父進宮為前太子李建成悼文。其實我的劍術也是極好的,曾有人說我若不出家,定是長安城內最出色的俊俏兒郎。我遠遠的看見她,她偷偷的藏在柱子後面,小小的年紀就已經長得很美豔了。

若有得來世,不負如來不負卿

“大師,佛語說,眾生皆苦,那麼什麼是不苦的呢?”高陽睜著眼睛,眼底一片認真,如同微微蕩起的水面。

“佛說,世間有三種苦,為苦苦,為變苦,形苦,源法而生。一為身苦,二位心苦,三為苦而苦。佛說四法印,諸行無常,有漏皆苦,諸法無我,涅槃寂靜。佛佑公主平安。”

“那大師也有苦嗎?”

若有得來世,不負如來不負卿

我被她問住了,從來沒有人問過我苦嗎?少時就開始獨自誦讀經書,能陪伴我的只有佛祖。“法喜無限。”

若有得來世,不負如來不負卿

“那你為何不敢看我?辯機,你讀的是什麼經書,唸的又是什麼咒語?”傲然的公主仰著頭,紅唇輕吐,“還是說你在怕我?怕我染了你的佛法?怕你的咒語綁不住我?”

她站起身,“你信嗎?我們是同一類人。”

若有得來世,不負如來不負卿

我抬起眸,看向她:那個驕傲得如同照耀四方的太陽一般灼熱的女子,扔掉了頭上的珠釵,褪下了華美的衣裳。明眸如同皓月般光華燦爛。

若有得來世,不負如來不負卿

“親親我,我的佛。”

她的眼中噙滿了淚水,讓人悲憫又憐愛。我忍不住走向她,一步一步,如同業界的紅蓮之路。

“佛愛世人,渡了世人,我的佛,你也能渡一下我,愛一下我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身為佛前的侍奉,我應該回答不,可是我偏偏又無從開口。

“你別說,我懂你,我的佛。”

燒吧,這地獄的煉火,此刻的我已經不是沙門的僧人,只是凡間一顆普通的沙礫。

若有得來世,不負如來不負卿

清晨的陽光最為溫煦,林風輕拂,我的心卻不能平靜。我跪在冰涼的地上,佛,是在懲罰我嗎?為我的動搖,為我的不堅定。

“聖僧,你看看我,我美嗎?”她從身後抱著我的腰,臉緊緊的特在我的身後。

“公主,你在玩火?”

“不,我就是火,我是你佛經前的燈火,會一直伴著你,你倦了,我陪你一起入睡,你誦梵文,我就陪你一起侍奉佛祖。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我的心真的很亂。我想要見一見師父,求他為我解惑,救我出這地獄的煉火中。

“我就要走了,不過你放心,我們還會再見的,你別忘了我啊,我的佛。”

她走得很匆忙,就像她來時那樣,如同一陣不可捉摸的風。我又回到寺裡,這裡的苦修於我已經毫無意義。更多的是害怕,高陽還會再來。

若有得來世,不負如來不負卿

就在我的心裡逐漸平靜的時候,她來了。清晨誦經的時候來的,儘管她帶著幕籬,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她也看見了我,我情不自禁的起身跟在她身後出去了。

“你放心,我今日來,不會難為你的。”她將一隻玉枕遞在我跟前,“這隻玉枕是我的陪嫁,跟了我許久,你能幫我保管嗎?”

不待我拒絕,她就逃走了。即使明白這隻玉枕會為我帶來無盡的劫難,我仍然珍惜的保管著它。

若有得來世,不負如來不負卿

高陽很忙,她的三哥吳王有事,她便為他四處走動。她的感情熱烈而真摯,不容一絲塵埃。

而我也很忙,師父終於從西方回來了,帶會了很多梵文經書,我每天都在經房內翻譯經書,與師父交流佛道。那一日,回房間的時候,我發現玉枕不見了,內心反而冷靜了下來。我沒日沒夜的翻譯經文,我知道時間於我只是一種奢侈了。

官兵來的時候,很幸運,我正好把最後一卷翻譯完。

若有得來世,不負如來不負卿

師父和同門的師兄弟跪在地上為我求情,可是能挽回什麼呢?一個是大唐最尊貴的公主,一個只是佛門掃地的小沙彌。

長安城的深秋蕭瑟而清冷,冰冷的鍘刀壓在我冰涼的頸間。一陣溫熱的粘稠感傳來,我知道人間與我已是永別。我看向駙馬府,那裡有我一生的業果。

我愛萬物,愛養育了萬物的自然,我也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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